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夢崩崩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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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彷彿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少女逐漸變化的神色,他輕輕拉了拉雲容的手,道:“世間可定情之景有千千萬,雖說江南觀情橋風光好。
可到底當年是與其她女子誤定的約定之地,如今再帶師姐去此處,可是大大不妥的,師姐今夜便是想看,師弟也萬是不會帶師姐去那橋上游玩了。”
雲容怔怔地看著百里安,似是沒有想到,即便是在這般意識彌留的夢境之中,對於天時地利都佔盡一切上風的阿嬈,他竟是沒有半分被其影響到半分。
方才心頭酸澀鬱結的失望就像是蒲公英被夏日溫煦的微風吹過,瞬然一空,拂去了滿心狼藉的意難平。
同樣也讓她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阿嬈的出現雖說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可師弟對她那份堅定的認可,卻是叫雲容一下子覺得無論阿嬈接下來如何折騰,都是無關緊要的了。
“師弟這話說得好沒有道理,旁人喜歡的觀情橋,可不代表著我喜歡看,今夜我可從未說過要去觀情橋賞月。”
雲容姿態神色恢復閒散,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少女一眼,“很遺憾啊,看起來我們似乎不需要姑娘為我們引路介紹了。”
那少女似是不死心,明燦的眼眸此刻看著竟是有些陰鬱危險,她望向百里安,再次認真詢問道:“你當真不會去那觀情橋了嗎?你當真準備失約嗎?”
百里安失笑道:“姑娘這話問得當著是奇怪至極,我便是執意要失約,與姑娘又有何干系?難不成當年與我做下約定的那人還能是姑娘不成?”
少女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眸間落下一層灑灑穆穆的陰影,就著光瞧,有些詭秘,她低低說道:“如果我說是我呢?”
百里安怔了一下,旋即正色說道:“這並不重要。”
“這不重要?”少女重複似地輕輕念道,漆黑的眼裡倒映著跳躍的燈火搖曳光輝,她低低笑了起來,一滴眼淚卻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到下頜,滴落地面。
聲線似是渾濁濃重的,她歪著腦袋,裂開嘴角,臉上帶出一種逐漸扭曲的笑:“那什麼對你重要?是這場可憐又可笑的虛假夢境嗎?還是一碗根本就嘗不出任何滋味的櫻桃酪?
我究竟是有多不好,掏心掏肺都比不過她神情落寞一瞬間,竟是要我如此一文不值!”
雲容眼神驟厲:“你住口!”
此刻她所塑造出來的一場夢境,就似高空之上的一根極細的鋼線,而百里安就是被蒙著雙眼,毫無知覺地行走在鋼線上的人。
一旦輕輕推他一把,亦或是摘去他眼睛上的覆蓋物,讓他看清自己身下便是黑暗的萬丈深淵,他只有跌了其中無影無蹤的份。
少女捂著臉頰,身體搖搖晃晃地放聲大笑著,她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咳嗽身體顫抖得厲害卻還要笑得近乎癲狂。
指縫下,是一雙猩紅滿是血絲的眼睛,他的眼裡的情緒如同盛放的黑色玫瑰越開越烈,其中仿似是刻骨的恨與淚,嘶啞的聲音裡卻又含著一絲絕望的訴控:
“你明明可以左右我的情緒,為什麼不能就不能夠讓我開心一點,明明這樣……明明這樣大家都可以過得很好的,為什麼……為什麼總是要選擇一個最糟糕的路來走。”
少女緩緩放下手掌,面容如煙霞般變化莫測,最後化作了一張妖冶惑人的臉容,狹長嫵媚卻透著癲狂之色的雙眸。
這張熟悉的臉仿似具備著世間最為濃烈的色彩顏色,眉骨突出,睫毛長而翹,眼窩偏深,逆著光,月色洩下來,渡在她臉上,有著一幅不真實卻讓人驚豔的絕美皮囊。
雲容想要捂著百里安的雙眼卻已經來不及,隨著阿嬈真容顯現在百里安的視線那一瞬間。
高空鋼索上的人就彷彿被人陡然推了一把,如身在夢中剎那驚醒一般。
整個空間都開始崩塌。
宛若被世間吞噬沙化的山水花捲,一切景與人群,都淪為一張巨大的空間背影,在三人周身逐漸凋零,崩塌沙化。
雲容不寒而慄,面容慘白起來,她不自覺地鬆開百里安的手,垂眸之間,卻見她與百里安手裡頭那兩盞本應成雙成對的花燈亦是隨著那崩壞的背景世界沙化凋零。
直至手裡拎著的棉線徹底消散成灰,雲容輕輕捻摩了一下手指,眼眸裡的光沉寂得就像是落入了井裡。
她卻沒有時間去感懷失落,面容幾乎是在一瞬間裡,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平靜,漆黑雙眸裡的薄霧漸漸散開,恢復明淨之色的瞳仁裡逐漸升起一抹凜然之意,定定注視著阿嬈。
她千般萬般的小心守護,終究還是叫著逆徒鑽了空子,欺負到她的師弟了。
她決定,要叫她好好吃一番苦頭。
素色的裙襬輕揚,繚繞無形的劍意大起,她正欲上前踏出一步,身側被她鬆開的那隻右手卻忽然抬起,骨節分明的五根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重新將她牢牢握緊。
掌心間,被夢境幻化出來的屬於人類的體溫尚未淡去。
雲容愕然抬眸,卻見本應大夢乍破的百里安卻是神色平寧如常,看不出絲毫異樣,臉上溫柔的微笑,在破碎的燈火裡無端給人帶來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分明沒有任何言語,僅僅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目光,便穩住了雲容的情緒。
百里安轉過目光,看向破碎空間裡的妖冶魔君,語氣平淡道:“雖說為人師表,當以身作則,信守諾言,永不言棄。
不過阿嬈你似乎忘了,我如今修的與你一樣,皆為魔道,與往日做為天下劍主的宗主大人不同,眼下我志不在君子,非不能也。
你放肆忤逆了這麼久,我豈能繼續慣你容你?便是我執意失約,又如何?”
他身體輕動,將雲容護在身後,替她行出了那一步,周身崩塌的世界陡然靜止下來,宛若時空凝滯。
他牽著雲容的手,帶著她再行一步。
那流散的風沙,凋零的人與景,宛若時空逆轉一般,竟紛紛倒退回歸,宛若一卷破散的古畫,再度被人勾勒完全一般。
月亮晃亮地倒映在潔淨溫和的湖面上,微涼的夜風吹過三千明燈,點點飛耀於夜色天穹之中的明燈三千清晰地映落在湖面上。
風吹拂動,泛起層層漣漪,月暈就就著柔和的破碎之意,有著萬千灼灼如緋焰的錦鯉躍然水面。
豔麗至極的顏色,如寶石,如火星,三千錦鯉如焰流水,一切都生動極了。
彷彿熱風吹散亙古的冰寒,萬物黎燒而見烈陽光明。
新增了一筆色彩的夢魚,過於美麗了。
阿嬈親手拭去了雲容一手編織的夢境之景,百里安替她認真地拾了回來,一筆一畫勾勒得更加繁華如夢。
雲容被眼前繁華之景震撼住了,亦如當年最後時刻的師弟,將生之光明愛之絢爛全部一切都留給了她。
被他那隻右手緊緊相纏握的左手,體溫相貼,千珍萬重壓在心頭,因此情此景,竟是讓她跋山涉水在這麼遠的路途,踽踽獨行了了這般久,無一刻不清醒的她,恍惚已然忘卻了身在亂世的彷徨,以及行至陌路的種種遺憾。
在阿嬈戰慄不可思議的目光下,百里安唇角間的笑意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懶洋洋意味,他眯眼看著阿嬈,眼底的情緒讓人難以看。
他緩緩說道:“阿嬈,這麼多年來,你是不是一直都弄錯了一點,我只是你的師尊,不是你的爹媽,對你,我只有教導的義務,你若不聽話,給你的只有戒尺與苦頭吃。
我沒有義務對你所有的要求事事做出回應,我能夠左右你的情緒為何就一定要你感到開心?如果讓你開心的代價是讓我珍視之人受傷……”
百里安眼睛眯得更深了些,以至於他此刻神色看起來染了幾分凌厲:“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應該付出此等代價?”
阿嬈性子瘋,偏激又敏感,一旦受到刺激,便如脫了籠的惡獸一般瘋癲狠噬,什麼可怕毫無底線的行徑都做得出來,無人能夠將她安撫阻止。
可只要百里安眼神一厲,神情染上不怒自威的嚴肅之意,這隻惡獸便瞬間如同洩了氣的紙老虎一般,天生血脈壓制一般內心發憷起來。
阿嬈是那種即便不佔理也能用發瘋不講理的方式為自己佔出三千理來。
如今見著百里安眼睛一瞪,阿嬈頓時周身皮緊了又緊,尾巴夾了又夾,氣焰頓時弱了三分。
縱然沒有恢復修為只是恢復了記憶的師尊,臉色一冷,都非她是敢正面硬剛的人。
阿嬈被反問得一聲都不敢吭,只能用委屈巴巴地小眼神看著百里安,見這招不管用,她心思飛轉,才使出了自己慣會的那招裝可憐的手段,嚶了一聲,道:“縱然我當年誆騙了師尊,讓師尊同我做出約定,可師尊此番言語未免也太傷人了些,我是你的徒兒,如何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人?即便做你的徒兒是上輩子的事,可這輩子……”
阿嬈嘴唇抿了又抿,面上難以啟齒道:“師尊不也將阿嬈捆在魔宮王殿之中,給我塞冰酒嗎?”
百里安表情一滯。
雲容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眼底的感動之意稍稍收斂一二化為狐疑之色看向百里安:“冰酒?”
百里安神色僵硬。
說到這裡,阿嬈的一張臉幾乎紅到了脖子根,她一副滿心羞恥的模樣雙手捂著臉頰,可憐兮兮呈現波浪狀的一雙大眼睛透過指縫巴巴地看著百里安,聲音又嗲又媚:
“師尊一身通天本領都施展在了阿嬈的身上,阿嬈一介棄魔之身如何能夠消受,至此之後,阿嬈現下屁屁都疼得很呢?”
她嘴上說得可憐,可眼底那興奮的光可以說得上是張牙舞爪的在示威叫囂了。
雲容面色一黑,神情古怪地看著百里安,語氣無端變得危險起來:“師……弟……”
百里安身體僵了又僵,轉過眼眸來,神情無奈道:“此事另有緣由,我可以向師姐解釋的。”
“好啊。”雲容面色神色瞬間轉晴,看那模樣,似乎便是百里安給不了她一個真正的解釋,她都並不在意。
而事實上,雲容也僅僅只是感到彆扭怪異,倒也不會真的聽了阿嬈這般明顯的挑撥之言。
退一萬步說,縱然二人之間當真發生了什麼,想必也是阿嬈那孽障藉著百里安失去記憶,趁虛而入行了齷齪之舉。
再者說,雲容自認為自己也沒有資格介意什麼。
她這個正宮夫人當年主動提起讓他納娶平妻入門的黑歷史尚且還歷歷在目。
說到底,阿嬈能夠變成如今這副德行,與她當年引狼入室的心態也是必不可分。
而且,她才不會給阿嬈任何得意的機會。
果然,見百里安一句話的功夫就安撫好了雲容的情緒,阿嬈面上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洩氣之色。
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腳,目光陰陰一笑,不懷好意地看著雲容說道:“師孃想必已經知道師尊身上有我刻的印字了吧?師孃難道就不好奇,師尊當年是如何授我以冰酒的全過程嗎?且容阿嬈細細來與師孃說……”
話尚未說完,百里安已經聽不下去了。
他飄身而至,瞬息之間出現在阿嬈面前,手掌啪地一聲抓扣住阿嬈的小腦袋:“行了,你師孃不好奇你那點破事,你話不必這般多。”
隨著百里安話音漸起,阿嬈便感受到自己腦子裡有著什麼東西正被他手掌間的某種力量逐漸抽離。
在百里安的夢境之中,境界實力都是無用的,她全無反抗能力,雙瞳劇烈收縮之間,她陡然反應過來,那是自己入夢這段時間裡的記憶正在被百里安強行抽出抹除。
這怎麼行!
若是她入夢的記憶被抹除,這也就意味著意識體回到現世之中去後,她根本無法知曉百里安已經恢復記憶,將她的身份因果盡數憶起。
如此一來,這麼多年來,她佔盡的優勢便會在一朝之間,盡數崩塌。
立場顛倒轉換之間,她日後又該如何繼續玩弄師尊,反而會被他反向壓制玩弄。
如此,將他吃乾淨不吐骨頭的計劃豈非是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