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章:當年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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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天聖劍山宛若天旋地轉般晃動了起來,眼前狹長的道路不再呈現出道路般的前後形態。
而是宛若顛轉失重般,百里安與千千萬萬個‘九十九’開始身體前傾,朝著那狹長的荊棘隧道墜落。
在這片山體之中,真祖邪神操控著森羅永珍的神奇力量。
乾坤顛轉間,百里安周身的世界景象宛若陡然墜入一場夢境之中。
四面八方充沛的水漫淹了過來。
這片荊棘叢林之下,竟是連線著一片山湖。
幽藍的水中世界,升起無數的氣泡,荊棘入黑蛇般在水裡不斷遊走纏繞。
黑色妖異的慾望之花在水中密集漂浮著。
極寒的氣溫讓百里安的五感都變得異常遲鈍起來,四周的聲音都變得十分安靜。
百里安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來路,那狹長的荊棘隧道之上,宛若晝夜明分的界線。
這裡的每一滴湖水,皆為真祖邪神強大的慾望所化,其中沉釀著荊棘花海,其慾望濃度是方才的千倍之上。
更莫說這樣無孔不入的浸泡其中,唯有離開這片深沉望不見底的湖水,才能夠阻止五感被繼續吞噬衰弱。
黑暗般的寂靜先是從視覺上籠罩而來,百里安那雙因為暴走而變得猩紅的雙眸開始逐漸退變顏色。
化為普通的漆黑眼瞳,只是那雙黑色眼瞳沒有瞳孔區分,宛若筆墨直接描繪一般,呈現出詭異的漆黑,然後飛快佔據整個眼白。
因為殺欲的湧入,讓百里安那張看起來異常蒼白的臉映襯著格外漆黑沒有眼白的雙瞳,使得他那張臉變得可怕至極。
那些曾經被他親手削剃莖系再度在他肌膚之下,遊走起來化為錯綜複雜的青色線絡,橫亙在他的臉上與身體間,宛如樹根盤布交錯,駭人至極。
他眼中已全然不見了本心與人性,只剩下的殺戮本性會讓他屠戮一切朝他靠近而來的生命體。
幽藍冰冷徹骨的湖水之中,再次爆開一團團猩紅的血色,暈染開來,百里安的意識飄散於虛無。
荊棘藤蔓糾葛纏身,時空好似永遠定格在了這一日。
百里安再也難以自持,全黑不見眼白的眼睛宛若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在那兩片黑洞之中僅剩下一丁點兒青色的縮影。
他執劍的手已經在行殺戮之舉,將朝他遊殺而來的‘九十九’們殘忍的斬殺剝奪生命。
而另一隻手卻無神地張開,朝著不同於萬千個上浮著的‘九十九’們,只有那一個朝著湖底深處緩緩沉墜下去的那道青色的身影伸去。
只是他卻無法正常地往水中沉深下去。
他的身體被黑暗中延伸而來的荊棘捆綁束縛著。
一大堆搖晃游來的九十九們將他包裹在中央,將他緊緊抱住,密不透風。
視線被無數個‘九十九’們的身體遮掩擋住,衰敗的五感很快,就什麼都感知不到了。
……
……
遠離了那個被殺欲掌控的屍魔少年,就連身邊與她軀殼靈魂都生長得一模一樣的萬千個‘自己’。
都像是深海之中浮游升起的泡沫一般與不斷沉淪的自己逆身相交而過。
直至從身邊逆遊而上的‘自己個體’數量越來越少,她獨自一人,沉溺得越來越深。
這裡是湖水不僅僅能夠吞噬百里安的五感,隨著沉淪的深度越來越深,這水的密度就變得越來越濃,也變得越來越透明。
甚至還不到任何雜質甚至是微分子的存在。
純粹澈然到僅剩下只屬於邪神的慾望,甚至可以依稀看到漂浮於水中逐漸沉下的荊棘以及斷碎的殘肢落入深處,都飛快分解成虛無。
宛若這片湖水深處裡,有著肉眼難以窺見的熊熊烈火在燃燒著一切的外來事物。
身體不斷下墜的九十九,身上衣衫變得襤褸破敗,化為絲絲縷縷的霧綢,溶解於水中,歸至虛無。
隨著她墜入得越來越深,身體間寸縷不存,潔白的肌膚如海底的新雪般殤落,帶著一抹柔和的輪廓沉落下去。
直至宛若墮入深海地獄一般,更深沉的黑暗從她背後包裹而來,吞噬了一切光明與形態。
在被吞入黑暗中的那一瞬間,所以的聲音都完全消失不見。
九十九卻是在這一刻,迴光返照般的在分割彌留之際,找到了一絲本心。
她睜開眼眸,看著眼前的無盡大黑暗,寒冷入骨的湖水包裹著她的身軀,彷彿連骨骼都浸泡在了冰水之中。
但九十九知曉,在這片領域之中,以她的力量在已經祭獻了靈魂的狀態下,她根本無法找回自己的本心,哪怕只有一絲。
這是真祖邪神有意將她喚醒。
經歷了靈魂分割,意識沉淪痛苦的九十九睜開眼眸後,儘管頭如刀絞,識海之中一片天昏地暗,可她面上卻依舊是一副不見波瀾的樣子。
在這絕對安靜的湖水之中,真祖邪神的聲音以著一個精神傳播的方式在她的腦海之中響起:“將你的肉身交予吾。”
九十九唇角輕扯,強忍著顱內混亂的劇痛,同樣以精神方式與真祖邪神交流。
“我向你祭獻的是靈魂,我的靈魂你想如何使用便如何使用,但我們的契約裡,並不包括這具肉身。”
九十九城府如此之深,她自然是懂邪神許願的這個條件的。
她自獻靈魂,同時並許願,這具身軀永遠都不屬於真祖邪神。
而對於真祖邪神而言,她的身體,就此刻目前而言,是它最佳的容器。
“我需要藉助你的身體,殺死那隻屍魔,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他找到吧?”
九十九平靜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不解的疑惑:
“在這裡,你才是主宰,他已經淪為殺欲所掌控的怪物,他已經失去本心,在萬千個‘我’的干擾下,他能夠找到我的機率為零,你為何忌憚他?”
真祖邪神難得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良久後:
“那小子的慾望情感很奇怪,吾能夠滅絕他的本心,卻無法掌控他的本性,吾不喜歡變故,所以要消除他。”
九十九重新閉上眼眸,顯得十分冷漠:
“你想要消除誰,殺死誰那是你自己的事,祭獻肉身,並不在我們的契約條件之中。”
真祖邪神輕笑了起來:“吾實在很好奇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靈魂可以肆意揮霍交於吾來處理,卻唯獨對這具肉身百般保護。”
“沒有了靈魂的肉身,不過是無用的軀殼一個,若無吾的施恩,你甚至永遠都無法醒來。”
“所以,你這具肉身之下,還藏著怎樣的秘密?”
在不可視的黑暗水流之中,忽然湧動起了一片更黑暗的霧氣,毫無徵兆的湧進了九十九的眉心之中。
緊接著,九十九的身體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僵硬地動了起來。
在許願契約之下,真祖邪神無法完全佔據九十九的身體,去操控屬於她的力量。
但是這樣簡單地操控她的身體肢體動作,卻還是能夠輕易做到的。
在操控九十九的身體之後,真祖邪神終於與百里安一樣,感受到了九十九身體的異樣之處。
它能夠僵硬地操控著她的手腳與身體,卻唯獨操控她捂住心臟的那隻右手極為艱難。
想要抬起鬆開,卻發現那隻手臂傳來極大的抵抗掙扎力,仍舊死死地護著自己的心口。
真祖邪神不解。
九十九的爐心早已碎裂成了千萬灰燼。
最重要的爐心已經不復存在。
還有什麼,值得她如此費力守護。
更多的黑暗霧氣狂湧進她的體內,九十九那隻纖細潔白的右手小臂暴起了根根明顯的青筋,指節捏得蒼白,骨骼發出抵抗的咯吱咯吱摩擦之聲。
她的左手不受控制的抬起,用力扼在右手手腕間,氣力之大,似是恨不得將那纖細的骨骼捏斷一般。
終於,死死貼守在心口間的右手被一寸一寸的扯離開來。
蒼冷雪白的心口肌膚之下,有著爐心炸燬切裂開血肉的森紅傷口縱橫斑駁。
在那血森森的傷口之下,出乎邪神意料的是,並非空空如也。
而是一顆與人類相差無幾的鮮紅心臟,取代了原本爐心所在的那個位置。
在手掌離開心口的那一瞬間。
那心臟發出了鮮活的跳動之聲。
“咚咚……咚咚……”
腦海之中,屬於真祖邪神的那個聲音陷入了詭異的凝滯安靜。
良久之後,真祖邪神發出了震撼的感慨之音。
“你一個人偶……竟然生出了人類之心。”
九十九睜開眼眸,被黑暗所覆蓋的眼睛看不出是何種情緒,她狀似平靜地回覆著真祖邪神的震驚:
“不過是模擬人體纖維血肉氣機的一種陣列體系,稍以研究,不難製作出一顆人類的心臟,難不成……”
“只允許人類製作人偶傀儡,卻不允許傀儡創造人類嗎?”
真祖邪神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對九十九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極大興趣。
“所以,你還是在算計吾,這顆心臟,是殺死吾的武器嗎?”
話音落定的剎那瞬間,真祖邪神清楚感受到了九十九全身肌肉的緊繃。
“你竟然在以蒼生做賭注,引吾入局,有意思,有意思。”
那顆心臟在沉悶的水壓之中艱難地跳動著,尤其是失去了那隻右手保護後,如此深度的水壓將那顆新生嬌弱的心臟撐擠得都在變形溢血。
九十九:“殺死邪神?試問在這世間有何等神聖至高的存在,能夠做到這一點。”
並非有意吹捧,而是敘述事實。
“但吾不喜歡有人在吾的面前保留吾所不知的後手。”
“不過……”
真祖邪神話鋒一轉:“這種抱有期待的後手,往往能夠成為你自身致命的弱點。”
“在吾之災厄面前,保留神智,是一個極為痛苦沉墮的過程。”
“熒惑九十九,吾已食得你的靈魂,對於你心中所思執念,亦有所感悟。”
“你在痛苦,因為十五年前的那場戰爭而痛苦,因為手弒同伴而感到愧疚痛苦,因為沒能保護好最親近信賴的熒惑六識而自責自憎。”
“你分明是作為世間最完美的人偶熒惑而被創造誕生於世,你生來的職責就是守護人類。
可無盡的白骨累累在摧毀你的使命,在那個殘忍的戰爭之中,經歷見證了無數個死亡的你,其實也在和六識一樣,生出了動搖。
你忽然發現其實你被創造出來的存在毫無意義,你的主人將你創造出來,賦予使命,卻又將你遺棄。
於是這賦予你的使命就成了一個永遠無解的枷鎖,束縛著你,賦予著你毫無意義的命令,你只是一個永遠都沒有人要的人偶工具。
你的主人讓你誕生,看似許下了一個美好的人間約定,可往往最殘酷的東西都喜歡用世上最美好一面偽裝包裹著,引誘著初次誕生的幼小無知的靈魂沉淪進這滿是荊棘的美麗的薔薇險境之中。
到頭來,你會發現你誕生的空虛意義就只剩下一個,那就是為了一次又一次的在這個只屬於人偶傀儡的冗長灰暗的世界裡反覆驗證你只是一個珍貴的工具這一點罷了。”
九十九右手手臂的掙扎力度在真祖邪神緩緩的言語之下,開始鬆了力道。
她周身黑暗的氣息越來越濃烈,那雙漆黑的眼睛幾乎要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九十九喃喃地輕聲說道:“並不是……只剩一個,我不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工具……那個人類幼崽說我……”
“是值得保護的倖存者。”
真祖邪神的聲音再度無情響起,好似要將什麼東西破滅掉一般:“可是並不會有任何人去認同這句話。”
“那只是一個三歲孩子的獨自發言罷了,一個三歲孩子……呵,三歲孩子的話是什麼,是戲言,孩童之語,永遠是天真不切實際的。”
“十方城內,只有折損消耗的物資傀儡,沒有武器也能夠成為倖存者的說法。”
“你若當真認同這句話,為何在你復活的這十年歲月裡,不敢去見她一面,當面去問問她,是否還記得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一句孩童的戲言,也值得你珍記如此。”
“熒惑編號九十九,你真的很可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