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一下子就被拉至了正軌上來。

方歌漁與六識皆知曉真祖邪神不是可以用以耽擱胡鬧玩笑的。

方歌漁雖性格十分的大小姐,但關鍵的時刻,到底是識大體的。

經百里安這般一提點,她神情也陡然變得嚴肅起來,剛想說話,卻被不怎麼識趣的九十九開口打斷道。

“可你方才不是說真祖邪神盡在你的長屍林掌控之下嗎?如今看來,這遍山遍地開得屍花的確將真祖邪神的慾望吞噬得分毫不透。

事實證明,你的計劃很成功,真祖邪神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百里安:“……”

所以人偶小姐你還是想繼續這個要命且尷尬的話題不成?

九十九的一席話再度震驚了六識與方歌漁,她們怎麼也無法理解,今日這場災禍危機,就這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解決了?

二人深知九十九的性子,她說話行事從不會誇大其詞,過分誇讚一個人的功績。

她既然說真祖邪神已經被長屍林完全壓制,那必然就已是正如她所言的那般……強弩之末了。

百里安握拳掩唇輕咳兩聲,目光瞥了九十九一眼,說道:“所以符惑姑娘還是想繼續關於靈魂迴路的這個話題嗎?”

九十九十分識大體地冷漠正色說道:“我覺得,解決真祖邪神之事至關重要,應當刻不容緩。”

六識一臉呆滯渾噩。

她這是被邪神給蠱惑跌入夢境裡了嗎?

不然在她的有生之年裡,怎會可能會看見九十九她居然……被一個少年如此簡單輕鬆的給拿捏了?

那可是九十九啊!

方歌漁薄唇一沉,滿眼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她可不是六識那個腦子裡裝桐油的傢伙,自然知曉這種叫人不爽的調調學名為——打情罵俏。

而且司塵那小子,根本就不會這種情調。

看樣子,還是那個自學成才無師自通的九十九有意無意的引導為之。

不然她不可能在她這個小主人面前,對著一個男人這般乖順。

嗯……

看似乖順,實則暗生反骨,開始打她小面首的主意了。

所以,她不再是她最愛的人類幼崽了是嗎?

天生被賦予了守護人類,奉十方血脈為主的人偶熒惑,這也是要同她玩起了雌競的戲碼。

很好,很好。

方歌漁磨牙冷笑,也不給機會讓這個心思深的人偶表現機會,橫掌貼於劍鋒之間,血痕頓生,傷口之中泊泊湧出的鮮血塗抹於十方劍上後。

方歌漁豎起劍指,併攏於眉心之前,唇畔飛快低聲快速默唸口訣。

塗抹於劍身之上的鮮血宛若被賦予了某種靈性一般,快速地遊走成蛇。

猩紅的鮮血由赤飛快轉竟,匯聚遊散成為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遍佈整個薄透如鏡面的劍身之上。

做完這一切,方歌漁才將十方劍交給百里安。

百里安隨手接過十方劍,指尖便立即凝聚出司水神源之力,貼於她掌心的傷口間,輕輕抹過,傷口頓時修復無痕。

儘管百里安此刻的神情十分平靜自然,但這種下意識的溫柔關切卻往往是最真實的。

方歌漁小眉毛驕傲地抬著,口吻裡沒有半點撒嬌的意識,嘴裡卻喊了一聲疼:

“我小時候受傷,孃親上藥之前,都會為我吹一吹的。”

百里安怔了一下,當初掉進那大蛇肚子裡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方大小姐都未喊過一聲疼的大小姐,今日怎就矯情了起來。

他不是傻子,知曉多半方歌漁心裡頭是憋著了一股悶氣在,垂眸笑了笑。

百里安捧起她那隻白皙無痕的小手,朝她那已經癒合並不存在的傷口上輕輕吹了一下,道:“好了,這下疼痛都飛走了呢。”

語氣跟哄孩子似得。

九十九眼皮抬了抬,道:“我記得將十方劍轉為他人之手使用一次,只需用本命符念引之即刻,無需如此大費周章割掌塗抹鮮血。”

這架勢的確夠有逼格夠唬人,但十方劍的劍魂已經完全得到覺醒,為誰所執掌使用,不全還都是在方歌漁的一念之間。

十方劍乃是守護鎮伏之劍,而非殺伐之兵,又怎會需非以主人鮮血方能開啟。

這不過是小女孩的小伎倆罷了。

方歌漁將那隻手掌往身後一藏,笑眯眯地看著九十九,說道:“可是有了血符為劍引,才能更大的發揮出十方劍的威力不是嗎?

畢竟為了真祖邪神,九十九你都可以辛苦籌碼佈局十餘年,甚至不惜將自己都變作隨手可棄的棋子。

我這區區一點血量罷了,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笑顏之下,滿是怨氣。

九十九微微頷首,表示認可,可話鋒一轉,她又逐字逐句地糾正道:

“對了,如今我已經有了新的名字,喚符惑,少主日後還是莫要喚我九十九了。”

方歌漁似是有些驚訝,驚訝之中同時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欣慰與歡喜。

在這隱秘的情緒背後,唯有她自己知曉,名字於人偶傀儡而言,擁有著怎樣的意義。

比起方歌漁的暗藏欣喜,六識人徹底麻了。

數月之前,九十九回到那寒塔之上時,也曾告訴過她自己新得了一個名字。

儘管表情一樣,神態一樣,就連臺詞也大差不差,畢竟九十九的表情管理一向是坐的極好的。

可為何今日,卻給六識一種完全兩個德行的樣子。

只是那時候的她,更多的是因為有人能夠為她來帶命令與標記而產生的迷惑與興趣,對於符惑對這個名字,更多的是好奇與新鮮。

所以打死六識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日,九十九會拿著自己新得的名字,像是一個得了玩具的人類幼崽一般向旁人去炫耀。

九十九又不是六識,幹不出這麼幼稚的事兒來。

可事實上卻是。

人偶熒惑,果然不愧為同根之生。

便是就連這幼稚,也是一脈相承。

只是九十九有心機得很,藏得比較深罷了。

“符惑。”方歌漁如她所願,喚了她一聲,並且朝她勾了勾手指,道:“劍已經給他了,我覺得……我們之間是不是也有筆賬,該來好好清算清算了?”

九十九眯起眼睛,往後退了半步。

可身體剛動,肩膀就落來一隻手掌,輕輕將她動作摁住。

九十九一回首,便看見百里安那張含笑的面容,道:“方才標記之時,你非央著我給你一個命令,當時命令是給你了,而今便該完成了吧?”

畢竟他瞧著方歌漁的興致,似乎還挺高漲的。

一聽這話的九十九神情冷了下來,寒聲道:“我怎會知曉你會下達如此荒唐的命令。”

方歌漁不解問道:“你能命令人偶熒惑?所以你是下達了什麼命令?”

百里安打了一個響指,笑道:“一個可以讓你對她為所欲為一次的命令。”

方歌漁眉毛幾乎在這一瞬間都要飛了起來,她唇角勾起一縷壞笑的弧度,雙手互相握拳將指節捏得咯吱作響。

“知我者,司塵也。”

九十九還想繼續後退,可此刻停留在體內的命令似是受到了召應,她身體驀然一震,便僵停在了原地。

百里安鬆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招出天策鈞山劍,斜斜插在碑面之上,充當一個靠椅,十分貼心地邀請方歌漁可以坐靠上來。

方歌漁自然不會同他客氣,邁著六親不認的不邁就跨了過去,大咧咧地靠著那古樸厚重的劍身坐了下去,然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爺似地吩咐道:

“趴過來,屁股記得撅高一點。”

新仇舊怨,這不得同她好好清算清算?

六識不由向九十九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百里安並未打擾她們三人團聚的‘美好’時光,提著十方劍,周身飛舞盤踞而來無數猩紅的彼岸花,虛虛將他的身體託載而起。

他自劍碑躍下,朝著湖水深處快速遊潛而去。

……

……

雨聲如灌,夜幕之上電閃雷鳴,蜀辭發衣雪白,赤足立於一座古老宅樓的簷牙之上,眸子低睨,俯瞰著腳下這座黑漆漆無光的老樓舊宅。

她身後八尾款款擺動,尾間那一輪銀月妖紋緩緩亮起玄奧強大的光暈。

落入樓院中的雨滴驟然懸停,凝滯成了一顆顆圓形的水珠,虛浮於這片空間之中。

晶瑩剔透的萬千雨滴水珠裡,開始呈現出一隻只幽藍妖異的豎瞳。

豎瞳緊緊閃現一瞬,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氣象萬千的樓中景象,在雨珠之中逐漸湮滅成煙。

於此同時,蜀辭腳底下的漆黑屋簷也宛若幻夢一般開始灰飛煙滅,消散於她的身下。

白霧迷離之間,這片破敗的老樓舊宅如被天風吹散的沙塔一般,化為點點粒子飛逝。

“噌!噌!噌!噌!噌!噌!”

一排排羊角輪廓的石燈忽然在一瞬間依次燃亮起來,散發出了幽暗不定的森冷碧綠光輝。

蜀辭四周的景物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

萬里無風亦無雨,宛若一時間回到了蠻荒時代,血腥的氣息四處彌散。

荒涼的一片竹林老樹,空氣中出了血腥,似乎還有漂浮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泥腥草腐之味。

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竹樹宛若被這片詭異陰冷的黑暗壓得齊齊彎了身子,低低矮矮,竹樹頂端皆被壓彎叩伏在地。

宛若被迫做出了讓竹子跪地磕頭朝拜的樣子。

在那羊角燈內散發出來的殘綠淒涼光輝的映照之下,老竹更顯碧青,每一棵竹樹之上,都懸曬著一隻只鮮紅的布絹。

可是以著蜀辭的視力,又如何能夠看錯,這哪裡是什麼布絹,分明就是一串串猩紅的血腸子。

在竹林中央,有一片開闊的四方空間,白沙雪石鋪就的地面。

一方桌,四石凳,七盞燈,紅面傘,掛中央。

而在那傘面之下,方桌側畔,卻是坐著一人三紙屍。

如此架勢,乍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幽皇朝來人了。

但蜀辭卻清楚,這滿身屍氣的人並非來自中幽。

他是一名邪魔修。

邪魔二道共修的修士。

桌案之上正焚煮著一碗桂花茶,他自斟自飲,空氣中那濃烈的屍臭將那桂花淡香壓制得幾乎聞不出絲毫來。

那人面上佩戴著一張面具,從頭到腳,被黑色的長袍包裹得密不透風,甚至就連雙手,都戴著一雙色澤暗紅的手套,莫說臉了,便是連一寸肌膚都窺之不得。

唯一在與那些藏頭露尾的魔修們有著辨識度的,便是他的手腕間繫著一根黑色的手繩,繩間穿著一顆橢圓形如琥珀般材質做成的熒微石。

隨著他飲茶的動作,那熒微石輕輕在他手腕間晃動出了幽藍色如星辰歲芒般的光輝。

那石頭散發出來的純正靈息,卻絕非魔族誕生所有之物,看起來反倒更像是仙門之中的法寶。

蜀辭雖說也是妖魔出身,天性就是殘忍弒殺的,可她倒也並不信奉推崇什麼所為的殺戮美學。

她殺人屠城,乃至是滅戮一個位面空間裡的所有生靈,就像是屠殺螻蟻一般簡單之間,對於死在自己手中的飛蠅螻蟻,她甚至懶得去多看一眼。

更沒有這種收集如此血淋淋的戰利品的噁心癖好。

她一隻妖尾輕輕拂動一下。

這片空間天地裡,陡然迴盪起了一片玄奧的天魔聖音。

無盡的竹林以及繫於林梢的血腸子,皆砰然炸裂成霧。

“你並非魔族,而是人類出身的邪魔修士,此地吾輩甚為眼熟,若沒有記錯的話,此為琅琊魔宗山門之內的洗竹林。”

原本蜀辭還奇怪這城中的幕後引導者,究竟是如何避過被邪神吞噬慾望的危險。

原來竟是施展瞭如此玄妙的面鏡之術,將遙隔山海之外的琅琊魔宗一方土地空間,以映象異位的方式,投於城中。

此刻他的真身遠在千里之外,此刻蜀辭所見者,不過一投影分身罷了。

而琅琊魔宗之內,唯一會此術者,便是魔宗的邪修一眾的領袖,薩劫道人。

儘管琅琊魔宗與魔界之間的關係,正如上清仙界與人間三大道宗之間的關係一般。

魔宗之中縱然高手如雲,在魔界真正的古老大魔眼中,卻也是如同羊圈中的幼崽一般的存在。

唯一能夠讓魔界為之重視者,從古至今,魔宗發展千年以來,只出現了兩個人。

一是魔宗前任宗主,昭河。

第二位,便是這位邪修首領,薩劫道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