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真是大發慈悲的聖人救贖世人的發言啊。

且不說以那鎮魔仙台震碎肉身的痛苦程度無異於再死一回。

光是生剝魂魄,以九天聖音強行洗魂漱魄,洗除淨化魔性,其過程若是稍未掌控好。

亦或是施術之人有意強化九天聖音之威能,翻手之間便可叫他魂墮不復。

如今百里安的七魂六魄幾乎是耗盡了九幽黃泉之中所有的彼渡冥火。

至少在千年之間,九幽地泉之中冥火會是長久的枯竭狀態。

太陰大帝對自己的這個親外孫從不會有半分吝嗇,便是耗空九幽之中全部的珍貴冥火,他也斷然不會有任何心疼的想法。

只是他再也經不起百里安的任何損耗,縱然此刻他的九幽冥府之中有足夠能夠揮霍的冥火。

他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他的外孫,讓他再度遭受魂飛魄散之苦。

他的外孫,是魔是仙是人是鬼於他而言都無所謂。

更容不得他人來置喙!

更何況即便仙尊祝斬真的有惜才之心,為百里安洗魂漱魄出自於真心,但對於太陰大帝而言,不論他出自於何種心思,他都不會接受。

他的乖孫兒並未做過任何錯事,憑什麼要經歷這種非人折磨的苦難。

就為了維持仙尊祝斬那所謂的天道秩序。

何為天道?

說來說去都逃不開那爛在骨子裡的唯我獨尊的那一套控制慾罷了。

變數。

仙尊祝斬只是單純地不想看到任何的變數會改變他所制定的一切規則以及六道的平衡。

可是憑什麼是他想的,就合該讓他的孫兒受累受苦?

太陰大帝冷冷笑道:“吾孫生於人間,長於紅塵,入世不過短短二十載,自身命數都尚未瞰透。

怕是與這上清仙道無緣,仙尊大人有心引渡,吾孫卻是無福消受的。”

“更何況這魔性在心不在身,他雖是屍魔,但仙尊大人無法否認。

您與這眾仙秩序上清清流世外高仙,可是在邪神的濁念汙染之下,竟無一能夠倖免。

反倒是吾孫,尚且能夠在這慾望的精神汙染之中反制邪神,幫助諸位脫離那無法自拔的無盡慾海。

試問仙尊大人,古今天下,仙聖武聖數不勝數,又有幾人能夠在邪神慾望之下臨危不亂,自守本心而不濁?”

“他雖為屍魔王族,其心性卻無人能及,你說他魔性當初,那尚且不及他的諸天仙神包括你自己,是否當叩問自心,又是否心存魔性?!”

“若你們當真每人都心思靈臺澄澈乾淨,不惹塵埃,何以如此畏懼邪神,又何以需要一個屍魔來救!

仙尊陛下————伱不覺得你所制定的律法秩序,矛盾實在是太多了嗎?”

說到這裡,太陰大帝眼中浮現出深深輕蔑不屑:“索性總是要開啟九天聖音的,本座覺得倒是不妨將這眾生皆投入那天地烘爐之中,回爐好好聆聽聆聽聖音,洗滌一下心中魔性。”

眾仙一片譁然,心道這太陰大帝莫不是瘋了不成,即便他是天地五尊仙之一,可他的仙階位分以及執掌六界生死陰陽的權柄皆為父帝所授。

父帝歸隕之後,仙尊祝斬子承父權,掌天地六界眾生,乃是當之無愧的真神至宰。

縱然他憐惜幼孫,可到底那孩子已經墮入魔道,為屍魔一族的汙濁黑暗之血所汙染氣機與血脈,早已算不得是他的孫兒。

他竟如此執迷不悟,竟為了一隻屍魔,公然質疑仙尊祝斬制定的天道秩序。

他這是連裡子都不要了嗎?

金仙衛圖複雜的目光流連於仙尊祝斬與太陰大帝二人之間,他忍不住出言說道:

“仙尊大人,此子雖說是屍魔王族,但他到底是太陰大帝的獨孫,太陰大帝愛孫心切,必然不會坐視此子墮入屍魔道淪為屍王將臣手底下的一顆棋子,由尊仙嚴加看管,倒也不失為一條兩全其美的退路。”

仙尊祝斬目光落在了護在百里安身前的那襲紅衣身上,淡淡說道:“太陰對自己的愛孫有著舔犢之情,對自己的女兒安危,卻是置身事外了。”

聽著這淡淡卻不加以掩飾的威脅之言,讓太陰大帝和百里安的眉目瞬間陰冷了下來。

太陰大帝周身威壓漸重。

百里安這時從深坑中緩緩站起身來,抬眸遙望仙族祝斬,忽而一笑,道:

“在天聖劍山消失的那一瞬間,你分明有機會瞬殺於我,可是你只是用以鎮魔仙台試圖將我肉身震散,拘以魂魄,看來你很清楚,殺死我的後果。”

不同於劍主安仙尊祝斬的尊稱,而是直呼你。

太陰大帝側瞥了一眼百里安,見他神情從容,緊繃的眉目不由放鬆了下來。

果然,仙尊祝斬面色一沉,寒聲反問道:“所以,這便是你的倚仗?覺得本座不敢殺你?”

百里安認真道:“你不敢殺我,真祖邪神封印於我的識海之中,肉身具散並無影響。

可你不敢散我魂魄,因為一旦如此,世間無人在能夠繼續封印真祖。”

“是嗎?”仙尊祝斬淡淡地將視線移到了方歌漁的身上。

百里安身體橫移,擋在方歌漁的面前,攔住了他的視線,說道:

“封印七情的盒蛛已經被我放生,她既已動情,縱然是十方血脈也已無法封印真祖邪神,當然……”

百里安淡淡一笑,道:“若是你還想以著延續十方血脈的方式,讓她納夫生子,以純淨無雜念的新生十方血脈繼續封印真祖邪神,此刻怕是也來不及了。”

被當眾指出已生情唸的方歌漁俏臉微燒,一隻小手忍不住來到百里安的後腰軟肉掐擰一圈,低聲兇狠道:

“哪個要納夫生子,再說了,屍魔並無子嗣之緣,你怕是也沒那個本事。”

百里安看著方歌漁,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並未說話。

嬴姬也不由多看了方歌漁幾眼,神情有些古怪。

這小丫頭,她家小安只是說她要納夫生子,又沒說納哪個,給誰生孩子,她好端端地提屍魔無法創造子嗣作甚?

嬴姬忍不住扶住額頭。

好了……又是一筆桃花債,而且還是故人之女。

倒也難怪十方城如此險境,小安拼死拼活也要從千里迢迢趕來這裡了。

仙尊祝斬並非否決百里安的話,淡淡說道:“若這些便是你的倚仗,本座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太陰他護不住你,而你也沒有死的權利。”

百里安眼神深幽:“看來你對我身體裡的秘密,十分感興趣?”

天聖劍山,還有那莫名強大的靈魂狀態,極致的劍聖之意,明明身為屍魔卻依舊可以使用靈力,以及與真祖邪神戰鬥之時,他與仙尊祝斬那莫名其妙心心相惜的戰鬥狀態。

都足以勾起讓仙尊祝斬好奇心遠勝過殺他之心。

今日,他死不了。

仙尊祝斬目光深深,自天聖劍山消失於這片天地間的時候,他便一直在以靈觀的方式注視打量著百里安。

分明是同樣的靈魂色澤,分明是毫無變化的氣息。

並沒有半點受人奪舍的痕跡,可那暴漲與暴退的修為卻根本無法以常理來想象。

甚至在他境界修為暴漲與邪神交手的時候,仙尊祝斬甚至在他的體內感應到了青帝之息。

青帝的傳承絕對不可能選擇一名屍魔王族。

唯有修為心境修至甘露時雨,不私一物的聖者之境,方可承青帝傳承。

妖者,魔者,邪者,凡者,皆不可為授。

可是此子身上有青帝的氣息……

青帝現,仙尊隕,這是新神代替舊神的預兆。

容不得仙尊祝斬不去在意。

他再次開口之時,煌煌天威如怒獄,周身仙霞盡散,法則秩序的壓制在他體內開始崩塌毀去,他的嗓音之中,開始孕育出無上的天威力量。

“本座身為天地至宰,凌駕於八荒六合五尊之上,太陰大帝的確在本座面前有著狂妄的資本,但這份資本,並不足以保得下你。”

仙尊祝斬身體周圍開始圍繞凝聚出一團團金黃色的能量風暴。

在那片可怕的風暴之中,是無法被探知的不可描述的蒼勁如鋼鐵般的力量。

那片風暴橫貫千萬裡,仙尊祝斬雙掌虛控合十,掌紋裡有著紫電青霜遊走出大道天衍的奧妙軌跡。

只見他雙手合十,沒入那片金黃色的能量風暴之中。

一種未知的寧靜從他的掌心之下擴散開來,遍佈整個世界。

宛若古老的巨神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沉睡,天地驟然呈現出一種淡薄的片面形態。

那種安靜靜止了時間與空間。

一時之間,所有的生靈,眾生,有形無形之物,都忘記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進入到了一種絕對忘我的狀態。

唯有百里安,在被仙尊祝斬以一雙聖瞳靈觀注視的他並未被迫進入到這種令人心悸絕望的狀態。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間!他看到了整個世間的時間,空間,氣機,靈脈都在眼前呈現,凝固,凍結。

而成為這一切的主掌著,眾生六界龐然的一切,一花一木一世界,三千位面,在他的那雙手掌之下,薄脆地宛若一張陳年舊紙一般。

在這一刻,唯一能夠做出大腦思考的百里安甚至生不出任何絕望或是恐懼的念頭。

他知曉自己是誰,甚至能夠在這片凝固靜止的空間之中做出反應。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天賦異稟,而是仙尊祝斬給予他的一場施捨。

萬物眾生都靜寂了下來,仙尊祝斬緩緩開口的嗓音唯有百里安一人能夠聽見。

“此乃吾之聖術:諸天萬界!”

百里安從未聽說過此等秘術。

仙尊祝斬的手段秘法,又怎會叫外人所知。

仙尊祝斬並未有太多的言語,只是淡淡數語幾言,那磅礴的資訊量卻宛若聖聽一般灌入百里安的意識腦海之中。

諸天萬界乃是聖術,亦是帝神之權柄,自有著開荒辟世之功的父帝之神那繼承而來。

此權柄藏有雙掌之中,一旦雙掌開啟諸天萬界,這眾生之靈,萬物之息,生死陰陽命脈,萬千國本靈脈,都在他的掌下化為支流世界,清晰無比地展示在了他的雙瞳之中。

他就如同一座巨大棋盤之上的棋手,眾生皆為棋子棋靈。

只見仙尊祝斬雙手微開,食指輕彈,口中輕輕念道:“月如鉤。”

言出法行。

天上一輪明月升起,皚皚如雪皎潔的月光自他指尖之下凝結而來,化為兩輪銀鎖彎鉤。

隨著仙尊祝斬的視線落下,那銀鎖彎鉤便面流熠著古老神秘的降魔梵文,疾旋破風而下。

百里安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輪尖銳的銀鎖彎鉤從他背後肩胛骨直徑貫穿勾起。

宛若那些大國牢獄之中盛名的刑具琵琶鎖,將他的琵琶骨牢牢鎖死。

一股強大的凝滯的氣機將他的身體強行鎮壓而來,百里安瞬間如揹負上了千山百嶽的重量,甚至連這一身尊仙之骨都穩穩地壓制了下去。

百里安身體一矮,單膝重重跪在了地坑之中,血珠子自彎彎的鉤子尖端滴落,在他身下鋪開了一片猩紅的血色。

不論是體內的靈力還是暗血之力,竟是皆被完全封印封死,無法調動一分。

百里安形如凡人一般單膝跪在地上,他咬著牙,強忍著身上的劇痛抬起了頭。

這時,天空之上再度傳來仙尊祝斬冷漠淡然且強大的嗓音:

“刑天斧。”

一尊無首巨人擎天而立,腰間環繞這紫電狂龍,雙手持握參天巨斧,在百里安抬首之際,朝他後頸劈斬而來!

沒有罡風狂舞的震撼畫面,因為這世間的風雲皆在仙尊祝斬的掌下靜止。

太陰大帝亦如是。

看來仙尊祝斬是鐵了心要毀去他的這具肉身。

百里安抬起眼眸,漆黑的眼瞳之下,閃爍起暗金色的電焰。

在諸天萬界之下,又有何人,能夠出得了手,救得了他呢。

萬籟靜寂的世界裡,一道透著霜雪清冷味道的嗓音如金斧鑿玉般響起。

“先別動氣了仙尊大人,若是頭疼實在不知該如此發落此子,不如將他交給我崑崙淨墟如何?”

天穹破雲,有一襲青衣騎虎而來,女人披散著如雲的青絲秀髮,腰間仙珏靈佩在躍下發出細碎的清響,氣度雍容典雅,眉目之間若藏千山萬水。

前一瞬在百里安的視線裡,女人尚且慵懶臥於虎背之上,鬆散無羈的強大姿態,卻在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雍然之氣。

下一瞬,視線尚未落定,虎背之上空無一人。

身前掀來淡淡清寒梨花冷香,青色的裙裾起揚之間,一隻纖細玉手徒手接下了刑天巨斧。

那屠神之斧,終究並未落在百里安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