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到底是沒有取譚元思的性命,身下累累玄霜盡數褪去。

他重回原來的位置上盤膝坐下,對於耳邊那不絕於耳的悽慘叫聲充耳未聞,好似誰也不曾到來,好似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般,拂衣自在入定,開始專心冥想了起來。

譚元思也算是咎由自取,他是隱瞞著身邊的貼身醫官私下秘密去找了君皇乘荒。

君皇乘荒只是將那能夠破開珈蘭洞封印的神印交給了他,至於他打算何時出手殺死百里安,讓司水神源成為無主神物……

君皇乘荒這幾十萬年都等過來了,又如何會急在這一時?

自然不會再看到譚元思遲遲未歸的情況下還想著去尋他。

畢竟百里安明面上還是崑崙神主親自出面要帶回來關押的犯人呢,君皇乘荒在崑崙神主面前,一直身居下位,暗中給枚神印已是壞了規矩,如何還能夠這般不尊體面地來這珈蘭洞尋人。

譚元思身邊醫官不知他的下落,可是在這崑崙淨墟之中也不會有著生命危險。

他們的使命是療傷治病,如今這病人自己給人胡找麻煩到處亂跑,他們自然也不會給自己沒事找事。

更何況身中骨耶魔蝶者,在他們眼中,本身就是一個大麻煩,每日痛苦之下,都要抓傷自己或是誤傷別人。

譚元思修為不俗,每每為他壓制體內的毒性,醫師們是既受苦又受痛,還得時時刻刻注意著,唯恐一不小心沾染了那要命的髒毒。

如今譚元思下落不明,他們自然也是樂得輕鬆。

若非半月之後,青玄輕水二位女官奉君皇娘娘之命,前來傳召百里安問審。

譚元思從那生了死,死了又生的無盡折磨之中不知還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去。

可饒是如此,一入珈蘭洞內,看到譚元思那副悽慘到了不成形的樣子,兩名女官心中還是狠狠吃了一驚。

輕水女官緩步走近了些,素來如梨花風露般淡雅溫柔的她此刻也不由細細蹙起了眉尖。

她垂眸看著渾身上下肌膚都已經被生生給撓爛了去,許多碎成絲絲縷縷都開始發黑的肉絲掛在傷口裡,十根指甲血肉模糊,看那樣子是在堅硬的地面間生生刨抓過,指甲蓋淒厲掀起,模樣實在是慘不忍睹。

走近看得更真切了些,輕水女官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卻沒有被這血淋漓的場面給嚇到,只是難得嚴肅板起面容,低聲問道:“桃花仙譚元思,你怎麼會在這裡?”

崑崙淨墟從不理會俗世,做為崑崙女官的輕水,也不會太過在意一名外仙的生死。

只是珈蘭洞長年設有封印結界,他一個外仙,又是如何擅自闖入的?

縱然他是仙族戰士,奉仙尊之令將他接入崑崙淨墟養傷祛毒,可若是不顧規矩擅闖禁地,也是要論罪責罰的。

譚元思被那骨耶魔蝶折磨得語不擇言,看著輕水女官的靠近,他如若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瘋了似得撲過去,恨不得狠狠抱住她的腿。

可未容他近身,在三寸之遙裡就被輕水女官周身護體結界給格擋住了。

譚元思只能夠死死用他那雙血肉模糊的十指扣抓在地面上,口中的舌頭也已經咬傷,不斷湧著血沫,急促向她求救著:

“救我……輕水救我……是這妖邪害我至此……將臣之子,居心叵測,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

看著神志明顯已經有些開始錯亂的譚元思,言辭之間只知曉本能的散發著對百里安的恨意與殺意,想來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

女官輕水目光平靜地在他那副血淋淋的身體間掃視了兩眼,最後在他身側不遠處發現了君皇乘荒的那枚神印。

那神印自然不可能是百里安所有,如此想來便是這譚元思從君皇乘荒那親自求來的了。

青玄輕水二人心思通透,稍加思索便已經猜出了前因後果。

青玄冰冷的面容間透出了幾分厭色,伸手招來君皇乘荒的神印,隨手一拂,拂去屬於譚元思的氣息與血跡,取出一張乾淨地帕子將那神印收好。

她冷峻的目光低低一睨,道:“這裡是崑崙淨墟,不是你們上清仙界,桃花仙這般不知規矩,真以為在仙尊命令之下,我們娘娘便請不走閣下了嗎?”

崑崙淨墟中的仙民皆是妖族出身,青玄輕水亦不例外,她們身為方外之境的崑崙女官,本就與人間世情難有共情力。

正如女官輕水到此,看見桃花仙譚元思這般生不如死的慘狀,她並不會心生任何憐憫的情緒,只是覺得他擅闖禁地,壞了娘娘的規矩,著實令人生惱。

性情更偏於溫柔似水的女官輕水都起了幾分脾氣,就更莫說素來行事都雷厲風行眼底容不得半點沙子的女官青玄了。

“擅闖崑崙淨墟,其罪當誅!可你到底並非是崑崙淨墟的子民,此番離去後,你且自行回到你的仙界中去吧。”

女官青玄一臉冷肅嚴厲:“我崑崙淨墟,可容不下閣下這尊不知規矩的大仙。”

她一向法不容情,卻也厭煩譚元思這般糟汙不堪的凌亂模樣,女官青玄生性無情,可到底也沒有那種以折磨人為樂的興趣。

她從乾坤囊中取出一株心蘭星葉草,此神草生於崑崙之巔,雪寒之境,格外珍貴,能夠安人心魂,撫身傷痛。

此刻她耳朵被譚元思吵得疼,煩不勝煩,雖說他是壞了規矩,但為了方便行事,她還是隨手將那價值連城的心蘭星葉草隨手甩在了譚元思的額頭上。

心蘭星葉草隨即化為點點冷色星華,沒入他的靈府之中,消失不見。

譚元思頓時感到周身一陣清涼,動盪的心魂也得意安撫,魔癮感帶來的那種痛楚還在,可身體間的痛苦到底是得到了暫時性的壓制與麻痺。

他倒在地上,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不似方才那般形容癲狂了。

做完這一切,女官青玄連眼神都懶得分予給他,只淡淡道:

“桃花仙既以恢復神志,便自行歸藥廬去尋醫官穩定傷勢吧,我會修書一封,請上清仙界中人儘快將仙友接離歸界。”

譚元思自知自己擅闖禁地,還尚未成功殺死百里安,事情沒有做好,君皇乘荒必不可能出面護他。

如今崑崙中人要將他驅逐出境,他自是再無後路可走。

只望能夠在離山之前,讓那萬惡的邪魔同他一樣,淪入萬劫不復之境!

譚元思顫顫巍巍地翻身站起,先後朝著青玄輕水兩名女官深深一禮,再此期間,他根本不敢以自己如此狼狽模樣去正眼打量此刻輕水面上是何神情。

只是壓抑著那將將崩潰的情緒,恨聲說道:“譚元思自知擅闖禁地有罪,我亦甘願受罰,只是若非此番我的擅闖,二位怕是永遠也不會知曉。

此子手段陰損詭異,竟是不知從何時起,竟是將仙尊陛下的月光鎖給破解煉化了。”

聽聞此言,二女面上全無動容之色,只覺得他是得了失心瘋。

女官青玄面上更是十分直接地露出瞭如看白痴的目光,冷笑道:“看來桃花仙是將腦子都疼壞掉了,在這裡說什麼痴話?”

見她們二人全然不信,譚元思大急:“我所說的一切都為真,此子當真有著瞬殺我的能力,半月前,我擅入此境。

我承認,我是存有一定的報復私心,只是令人震撼的是,此子行動自如,竟絲毫不受月光鎖與珈蘭洞結界的封印所限。

甚至將我體內蘊養多年的陰陽之木都極其可恨地奪走而去。”

譚元思在崑崙淨墟之中私自以身蘊養禁術陰陽木,也非是什麼秘事。

術成之日起,他的眼睛雙耳之中就開始生長出枝椏,無法隱瞞得了山中耳目遍地的二位女官大人。

他也從未想過要瞞,更不會自不量力的想要對山中仙民下手。

畢竟在崑崙淨墟之中,對於仙界禁術法門,並未有著過於嚴苛的要求。

如今半月過去,他或許無從指摘百里安的種種惡行,可他體內無端消失的禁術之木,便是最好的證明。

“咳咳咳……”盤膝坐在地上的百里安忽然以袖掩唇,隱忍般地悶咳了兩聲,面色蠟白蠟白,眼底一派虛弱的烏青之色。

待他那隻手離開之時,素色的袖子上已是血跡斑斑,竟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竟受了內傷。

百里安唇角沾著血跡,襯得本機慘淡沒有血色的面板有種驚心動魄的白,面上更是冷得臉色青白,嘴唇發烏,他蒼白羸弱的身體撐著明顯逐漸寬大的衣袍之中,幾乎顯得他有些憔悴起來。

他面上更是慘淡一笑,目光蕭寂又無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並未做太多的解釋,淡淡八個字,就像是八個響亮至極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譚元思的臉上,扇得他面容錯愕,幾乎靈魂出竅。

緊接著,譚元思好不容易沉靜下去的五官又開始扭曲了起來!

“豎子竟敢!”

百里安輕展雙臂,一副孑然一身的落寞灑脫模樣,面上依舊是那副慘淡又可憐的微笑:

“我身骨具鎖,靈脈皆封,閣下雖慎重劇毒,卻修為不受任何影響,縱然我修為在身之時,尚且都非是閣下的對手,如今這般狼狽模樣,又怎能奪閣下之術?”

百里安慘淡的目光中又含著幾分委屈的譴責之意:“若非閣下體內骨耶魔蝶之毒驟然發作,我此刻又豈能安穩地坐在這裡?”

青玄輕水二女表情冷漠,很顯然,此刻她們二人更是相信百里安所說的話。

譚元思整個人都失態不受控制地癲狂起來了,青筋陡跳,氣得顫抖戰慄: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他說謊?!他在說謊,此子包藏禍心,實力深不可測,有著瞬殺我的能力,不可不防!不可不妨啊!”

還瞬殺……

青玄輕水二女聽他越說越離譜,想要繞開這糾纏不休的桃花仙譚元思,對他實在是大感厭煩不耐。

譚元思瘋了似得攔在二女面前:“我沒有說謊!此子比你們想象得更加危險可怕,他是將臣之子!邪魔後裔!有此手段,不足為奇!他真的!真的是他傷的我!”

百里安嗤嗤地低笑了起來,他又咳嗽了兩聲,臉上已是煞白,渾身上下,盡是一種說不透的病弱感:

“你的意思是,你要來了君皇乘荒的令牌,來我這裡,叫我奪了你身上禁術,將你害得痛不欲生?就在這間囚牢之中?神鎖之下?”

百里安微微垂眼,神態自怨自艾:“我如今已是階下之囚,若有如此本事,又何必一直關在這裡,等人審判。”

“如今的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屍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