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七十二章: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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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收回手掌,重新搭落在輪椅的推手上,她看起來依舊普通極了。
她面上還留有時間風霜的痕跡,姣好的面容間有著細小的魚尾紋以及淡淡的法令紋,可婦人眉眼生得格外平淡空闊,安然自若的氣質倒是還真有幾分隱士高人的風範。
逼退燕破雲後,被拳風震散而去的雲霧重聚歸來,虛虛地籠在沈機白的周身。
女人目光清澈地看著燕破雲,面上並不見任何驕色,平靜笑道:“閣下許是守境太久,不知如今外界的局勢利害,閣下殺這世間最後一隻真龍也好,還是那名神秘少年也罷。
最後的因果,自有崑崙神主來予你清算,可你想對我仙國太子殿下出手,是不是得先將我家太子殿下的靈根歸還回來?”
她雙臂微微發力,推動著輪椅緩緩上前,面上平和的笑容如朝陽下的清露:“我行走紅塵數十萬年,見過恩將仇報之徒不計其數,其中大抵皆是強者,而你亦是強者中的佼佼者,倒是有恩將仇報的資格。”
“只可惜,你恩將仇報的物件是我家太子殿下,那麼,你的那份資格,便不值一提。”
燕破雲腦袋一歪,目光冷漠地看著那個女人:“你究竟……是什麼人?”
婦人笑道:“我的名諱就連我自己都忘記了,不過‘忘憂客’這個名字在仙界之中還算是小有名頭,縱然你常年避世鎮守黃金海,應該也是有所耳聞吧?”
燕破雲眼瞳一縮,聲音更加沉冷起來:“古吟國第一高手,‘忘憂客’?!”
婦人繼續笑著:“忘憂客就好,那俗裡俗氣的字首省去就好,我是高人,可第一的名頭太過招搖惹事,莫要胡亂往我身上套加才是。”
燕破雲寒聲道:“閣下是仙國身居高位雲端著,怎麼也隨著小孩子來我崑崙淨墟胡鬧。”
婦人掩嘴一笑,道:“胡鬧?算了算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和一塊石頭計較個什麼勁,我若今日不來此地胡鬧,我們仙國的太子殿下豈非就任由死在你手裡頭了?”
燕破雲皺起眉毛,道:“他包庇……”
“便是包庇了,又如何?”這一次,說話者卻是沈機白。
縱然說著理直氣壯的發言,沈機白眉目依舊郎朗清正,他微微揚起下巴,相同的動作,卻全然不見真羽身上的那種倨傲之色。
他淡淡說道:“我今日便是要包庇他們,你若有本事,便殺了我,若是沒有本事,就滾開,對待弱者,你可不是這副廢話連篇的樣子,既然做為黃金海的守境者,這最後的體面多少還是要的吧。”
也未有這位機白公子,才會將‘滾開’這種粗鄙之詞,吐得不溫不火,言辭清雅端莊。
話說得如此不客氣,尚昌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原以為,以著燕破雲的性子,他會當場發難。
可誰曾想,他竟然將手裡的破雲槍化為一道靈流,消失於掌心之中,與骨血相融不見。
他沉靜冷漠地看著沈機白身後的婦人,拱了拱手,面無表情道:“今日之事,我會如實稟告娘娘。”
婦人嘴唇勾起,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百里安一眼,笑容無不諷刺,“當真會如實稟告嗎?包括真仙教強逼崑崙子民在此放血吸引妖獸,來方便自己獵捕?”
燕破雲臉上還是什麼表情都沒有地望著那婦人,剛硬如磐石的面容上難得起了幾分陰鬱:“眼見方能為實。”
婦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可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麼。
尚昌暗自分析著形勢。
這名叫忘憂客的婦人要護著自家的太子殿下,而沈機白卻不知因何緣故,鐵了心要護下那一龍一人。
而看燕破雲那副憋悶的模樣,與那婦人交手不過一個回合,竟就落了下風,看樣子並非是她的對手。
黃金海守境者第一強者,竟是拿她都沒有辦法,今日他想動的人,怕是一個都動不了。
額……
好像實則又不然。
在這群人中,若是燕破雲想要帶走他嚴刑逼供,也是一件極其容易的是。
就在尚昌惴惴不安的時候,燕破雲早已踏雲而去,眼底似乎從都到尾,都沒有在意他這個小角色。
尚昌:“……”
餘下的一眾真仙教弟子,看這形勢不對,那古吟國的太子殿下,看起來有意庇護那殺人者,聽那婦人的語氣,也是對他們逼迫尚昌的行為十分嗤之以鼻。
教眾們哪裡還敢在此多做久留,趁著那面具神秘人還未將注意力方才他們身上,還是趁早離去才是。
餘下來的生還者們悄悄摸摸地施展身法遁術逃走,可還未走出去兩步,暗夜下的空間裡,半透明的絲線縈繞而飛。
一道手掌大的身影在夜色裡如鬼魅般飛舞。
然後便是頭顱滾地的聲音。
尚昌整個人都驚麻了,不可思議地看著百里安:“你還殺?!殺了這麼多人,你還沒殺夠嗎?!竟要趕盡殺絕!”
小小的人偶跳回百里安的肩頭,手指間半透明的絲線血染鮮紅一片。
百里安將那兩隻人偶都盡數收好,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尚昌一眼,道:“今日若無轉機,他們今日先逼死你,來日為了滅口,會想盡一切辦法殺死齊善,這才是真正的趕盡殺絕。”
尚昌張大了嘴巴,一時啞然。
百里安輕笑了一下,道:“當然,他們都看見了我的小白龍,我並不希望引來沒必要的麻煩,所以今日我殺死他們,也算得上是滅口了。”
其實不然。
真正的滅口是應當將燕破雲也一同計算進去。
只是不得不承認的是,百里安的確沒有法子殺死這名最強的守境者。
只能任由他而去了。
那燕破雲手段狠毒,殺伐果決,可看起來到底不像是背後搬弄是非的小人。
縱然覬覦小白龍,會給他帶來一定的麻煩。
可真仙教的這些教眾們不一樣,他們離開神罰森林後,怕是不安分。
早些處理乾淨了也好。
“咳咳咳……”沈機白忽然握拳掩著嘴唇猛咳起來,他蒼白羸弱的身體撐著寬大的衣袍,在咳嗽聲裡,那寬大的衣袍簌簌震顫,他那過於清瘦的身體,似是難以撐起著寬大的衣袍。
他蒼白的面容咳起了不正常的病態潮紅之色,另一隻手呈現出一種冷涼的顏色,因為胸口泛湧的痛苦,死死抓叩在輪椅扶手處,指甲背都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蒼白。
他身後的婦人面上笑意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關切擔憂之色,她連忙從乾坤袖中取出一張雪白的狐裘,披在他的身後。
又取出幾粒暗紅色的丹藥,準備餵給他吃。
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沈機白看不見卻很近的的地方響起了百里安的聲音。
“仙界的丹藥雖厲害補人,可以著他的身體卻難以承受藥性太烈的仙丹,肉體凡胎難以消化這些丹力,便會形成丹毒堆積於體內,長此以往,身體便如寒冰潑熱油,反受其害。”
聽著那聲音的響起,沈機白胸中情緒倏爾湧動,他死死叩著扶手的指節微微一僵,咳嗽的聲音也頓時隱忍變小了些。
隨即百里安的聲音再度傳來。
“你天生體寒,用仙藥入酒內服,效果最佳,丹藥少食,還是喝這個吧。”
沈機白聽到很近的地方有著酒水碰撞葫壁的聲音。
他怔了怔,神情有些猶豫。
白少顏是緊緊跟隨在百里安身後的,她冷淡的豎瞳瞥了一眼輪椅上的人,忍不住出聲道:“現在想尋死,是不是晚了些?”
沈機白抿了抿唇,他聽得出來白少顏言語之中隱藏的敵意,他並未反駁。
他沉默著,抬起了瘦長的手掌,去尋聲接那酒葫。
百里安垂眸看著他雙眸無神、瞳孔空洞的模樣,便知曉,他的眼疾是越發的嚴重了。
當年他雖天生有眼疾之病,視力有所影響,卻並不會讓他完全失明,只是視野受限,不如常人那般便利。
後來住在天璽劍宗的日子裡,百里羽憐他年幼,也有為他請來太玄宗的溫琮為他治療眼睛。
原本已是有著極大的改善。
若是後來沒有發生魔獄幸無那次事件,他原本是有著很大的機會將眼睛治療好的。
只可惜,魔獄幸無奉魔君之命,前來刺殺百里羽而失敗,逃入了他的東籬小築之中。
後為了能夠殺出重圍,順利脫身,便劫持了東籬小築里居住著的他們二人。
那時候阿孃早已被百里羽氣得迴歸了中幽皇朝,東籬小築無人守護。
甚至就連百里羽自己都不曾料想到,那魔獄幸無竟是不偏不倚,剛好逃進了小築之中,將還是孩童的他與沈機白做為人質,挾持在了身邊。
魔獄幸無是個有謀算有本事的人。
縱然天璽劍宗陣法萬千,高手如雲。
可他仍舊帶著他們二人,自白駝山上全身而退,將他們二人帶離天璽劍宗,很長一段時間裡受他挾持,流離與人間各國四地。
魔獄幸無又是個殘酷之人,極愛在人身上下毒做各種毒魔實驗。
那幾年,百里安於沈機白深受其害,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雖說最後憑藉著他們二人的心智,讓沈機白成功地逃離了魔掌。
可他的眼睛毒素侵入奇深,再也沒有了醫治痊癒的可能性。
而他的雙腿,也是被魔獄幸無親手打斷的。
雖說以著魔獄幸無的惡趣味,最後故意在能夠治療的期間,將他的腿骨接好,能夠行走。
可他卻將斷骨接得畸形彆扭,有意嘲諷。
沈機白之所以落得個終身殘疾的下場,全因為他氣性強,骨頭倔。
在獲救後,眾人都以為能夠接受自己的身軀,畢竟滿身傷痕慘烈,可在魔獄幸無手底下活著撿回一條性命,本身就是一件奇蹟了。
可誰也不知曉,在他獲救的那個夜晚,在他遣退了所有的醫師,硬生生用床頭的花瓶將自己畸形的雙腿砸斷,正骨捏回了原位。
雖說最後斷骨續好了,可他卻永遠的失去了站起來的機會。
百里安知曉他性子倔,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夠忍受得了,做為一名天之驕子忍受得了終日不良於行,做一個殘廢與黑暗長年相伴的日子。
看著他那雙佈滿了薄繭而更顯枯瘦的手指不斷在空中摸索著,百里安在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
對於故人,哪怕這個故人很可惡,但他到底還是心軟了。
百里安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帶著他的手掌接穩那滿月酒葫。
“此酒名為‘月光’,在願珠的加持下,此酒陰陽二氣溫補而平和,滋補肉身靈胎,皆有奇效,還能夠淨化你體內的常年積累的丹毒。”
沈機白點了點頭,摸索著拔開瓶塞封口,不知為何,在面對燕破雲那樣絕世高手都能夠從容淡定,遊刃有餘的機白公子。
此刻近距離地與百里安對話相處,竟是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這一葫蘆月光酒,百里安事先悄悄用自己的靈力弱化了酒中的烈性。
沈機白飲起來,倒是不會像尚昌、齊善二人那般反應劇烈。
他斯斯文文地飲了半葫蘆下肚,明顯帶著血腥之氣的咳嗽之音止了,他面上病態的潮紅之色也褪去不見。
只是面容依舊蒼白如紙。
百里安垂眸看了一眼,又吩咐道:“將餘下一半也喝完。”
婦人露出趣意的目光,果真看著自家性子最倔的太子殿下像是一個受氣包似得,舉著那葫蘆小口小口,艱難又為難地將其中酒液飲了個乾淨。
月光酒被百里安煉得溫補。
但其中酒性並未弱化,一葫蘆靈酒下腹,沈機白麵容雖是蒼白,可眼角卻襲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顯然是有些醉了。
甚至在百里安去取回自己的空葫蘆的時候,還扯了扯,被沈機白有失身份地佔了片刻,才扯回來。
百里安將空葫蘆收進碧水生玉里,見他氣色見好,便朝著那婦人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那就這樣吧。”
說著,竟是就準備帶著小白龍離開此地。
坐在輪椅上的沈機白表情沒有多大的波瀾變化,他微醺地撐著自己的額頭,卻忽然開口說道:“你這是,不打算與故人相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