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識眼中的迷茫之色卻在百里安的話語之中逐漸堅定下來,她搖了搖首,對百里安微微一笑,道:蔮

“感謝你的好意,只是我與九十九所求之事,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方能達成,誰也幫不了我們,即便是主人在世,她也做不到的。”六識背後沉淵的水在深處散發出幽藍的光輝,遊走的符線宛若星河下流淌的螢火。

她便好似站在藏於深海萬千星光裡,眸色幽深與百里安遙遙相望。

“世間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不愧我生。讓心中所藏的那隻惡魔長大,對於我與她而言也未嘗不是一條通達偉大的道路。”說完這句話,六識手掌虛虛合攏,點於心口間,在百里安的注視之下,她竟硬生生挖出自己的爐心。

同為人偶熒惑,可不同於九十九那顆純粹透藍的爐心。蔮六識的爐心卻是從裡到外,都被一抹不祥的深紫汙染侵蝕,表層都結下了一層宛若毒素積累般厚厚的紫晶體。

爐心脫離本體,六識眼皮顫動著,清楚可見苦楚的痙攣掠過她的唇角。

隨著她尾指輕輕收攏,指尖一端發生金屬色澤的的變化,宛若套上了一個鋒利尖銳的指甲。

一縷鋒芒豎切而過,那顆被汙染得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有半分原有本色的爐心一分為二。

百里安眉頭大皺,握劍的手掌驀然收緊,周身水流驟停,身下水淵似有地龍振盪。

六識感受到了來自百里安的威壓,如山覆面,讓人如臨深淵。可不論百里安的劍再如何快,六識與九十九同為‘熒惑’。

蔮她們二人異體同源,在熒惑本體之上,本就刻有極為玄妙隱晦的空間陣列符紋。

她們並不具備空間轉換之力,可熒惑與熒惑之間卻可以藉助那精妙的陣列相互易轉空間。

正如六識與九十九,她們對於對方的身體部件,都可以隨取隨用,無視天地空間法則。

六識的那顆深紫色爐心一分為二的瞬間,她掌心裂開一道鮮紅的傷痕,精血化為千絲萬縷,沒入其中一半爐心之中。

她這是在以逆身毀道的殘酷手法強行催逼出自己體內的大半精血匯入那半顆爐心之中,深紫色的晶體繚繞著一層濃濃的血色。

六識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整個人慘白得像是被雪捏成的假人一般。自水中緩慢漂浮著的寬大衣襟領口之下,依稀可見心口之中一片森森猩紅空洞,四周鮮紅的線條蔓延開來。

蔮如白瓷痕傷般,薄透浸溼的輕衫之下,若隱若現的雪白嬌軀間依稀可見那裂痕幾乎蔓延至全身每一處。

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將碎未碎的玉器。百里安凝視六識,墨黑的眼瞳中暗流洶湧,他將天策鈞山收於身後,左手飛快掐訣落印,自六識頭頂,一道金色樊籠翻天印應勢而落。

無數金色的絲線如束帶般緊緊地纏繞在六識的身體四肢間,讓她身體動彈不得。

可操控空間陣列,轉換爐心,不過心念一動即可。任憑百里安道術通天,只見六識眼眸流轉之間,那汲取了她體內大半精血的爐心已然憑空消失不見。

於此同時,漂浮於漩渦之上的九十九攤開手掌,掌心之上靜靜懸浮著半枚爐心。

蔮她眼皮緩慢的聳拉下去,看了一眼手裡的半枚爐心,幾乎是在這個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六識的心思。

看著那半枚爐心的目光深不見底,九十九面上表情卻並未有太大的波瀾痕跡。

她反手將那半枚汙染得透紫發黑的爐心摁入自己的胸膛之中。雖說半顆爐心巫瘟的力量掌控全城人偶機甲數量的能力會大打折扣,可城中仙人身上結出的欲果已經足夠成熟。

哪怕是藉助六識一半的爐心,也足以佈下慾望的陷阱落網,將城中這些活著的生靈蠶食得點滴不剩。

九十九並未怨怪六識只將半枚爐心留給她。因為她心中清楚,對上此刻的百里安,即便是藉助邪神之力也全然沒有辦法將他殺死。

蔮唯有儘可能的將他困在此處,拖延時間,待到邪神在她體內完全吃飽,一切都將難以挽回。

當然,九十九深信這世間的道理,沒有一蹴而就的強大。那小子屍魔之體固然強悍無匹,身軀之內所包容的靈魂也是強大到令人絕望。

可九十九覺得這種瞬然強大的手段,當如煙花易逝,這個靈魂在這具肉身之中能夠保留多久,誰也無法斷定。

六識留下那半枚爐心,自然是為了幫她鋪平道路,借這符晶之力。將他困於此處,耗到靈魂之火燃滅於此。

待到原主迴歸,九十九想要殺他,自然也是不費吹灰之力。蔮只是這樣一來,喪失爐心的人偶熒惑,就要永遠沉寂於這片水淵之中。

即便是再有第二枚輪迴碎片,也無法拯救粘合。對於六識的犧牲,九十九的情緒體現依舊十分涼薄。

她甚至沒有被任何多餘的情感所束縛,在最後一刻也未與六識有過任何的眼神交流。

她周身無形的水流如肉眼可見的水形颶風一般,將她的身體承託而起。

當九十九後背貼於那巨大的水晶符壁時,萬千流淌著的細碎符紋在她身後凝聚出一個虛幻的空間。

她的身影沒入那片空間之中,氣息逐漸淡化遠去。蔮百里安一劍蕩平頭頂上的慾望漩渦,千古矗立於這個位面的巨大水晶竟是在遙遙顫動。

六識神情堅定,神情決然,將那半枚深色的紫黑爐心虛虛合握於雙手之間。

“祭吾之心,焚吾之爐,葬吾之魂,隕!”那半枚爐心轟然碎裂成萬千光斑,如散在沉淵海底世界裡的隕落的星辰碎片一般。

詭異的巫瘟之毒飛快蔓延開來,在水中如同碎光般流淌的金色符紋盡數被汙染成為深紫之色。

幽藍深色的符液如潑下一場大霧,清澈見底的視野瞬間變得渾濁不清起來。

百里安想要離去的身體只感受到周身的水勢竟是重了千倍萬倍,身邊沉淵的水晶世界也在那半枚爐心的力量下開始發生萬千氣象變化。

蔮好似有天穹而來降下的瀑布湍流而下,百里安好似置身於海下風暴裡一般,水形的龍捲裡裹挾著的卻是熊熊的烈火岩漿。

六識以半枚爐心為祭,將自身的熒惑之軀徹底與這片巨大的水晶共鳴融合,形成一個巨大的鎖龍陣。

顧名思義,即便是始祖真龍落入這片空間之中,也能為之束縛一段世間。

矗立於地面巨大的虛空漩渦的水晶竟是一點點沉沒於那片墨色的深淵之中。

便是神情冷然的蜀辭見狀臉色也不由繃不住了,她妖尾齊開,遮星蔽月,磅礴的妖力朝著那巨大的水晶籠罩而去,卻只能像是蛛網承接隕星一般。

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那座水晶在一陣轟隆隆的巨大聲音裡沉默在地底漩渦之中,不知通往何方。

百里安與六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視野之中。蔮然而更糟糕的是,九十九無人能夠將她鎮壓,她以自身的身軀靈魂為容器,帶著真祖邪神……屠戮眾生去了。

即便是有雪城主在十方城中結下封印真祖邪神最後的結界。可真祖邪神卻是以雪城主創造出來的人偶熒惑為載體,那結界自然也就成了形同虛設之物。

饒是一肚子黑水的蜀辭遇到了這種事,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商量出個怎樣的對策來。

她側眸看向方歌漁。方歌漁意有所動,嗓音涼涼:“別看我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你們這些千萬年的老怪物都不知如何解決的糟心事,問我也是白問。”

“也是。”蜀辭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一尾巴隔空抽暈方佑後,就尋了一個位置,擺出一個優雅端莊的姿勢坐好。

蔮坐好後,還不忘將自己的幾條尾巴依次在身前擺擺好。方歌漁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你這是作甚?”蜀辭抬了抬下巴:“吾輩中人,赴死也當從容,擺一個不失吾輩這高貴至上身份的好姿勢……等死。”方歌漁:“……”…………黑暗如洪流湧來裹挾而來,宛若世間萬物都隨之湮滅不見。

蔮直至一道龍吟劍嘯聲隱含無與倫比的霸道之勢撕裂這沉寂的黑暗。一尾太上劍清之氣凝結而成的青龍劍光扶搖而上,清湛的光輝點燃世界。

青龍游淵,驅散黑暗。百里安執劍的手負於身後,左手捏做劍指立於胸前,目光平靜地看著身體已經遍佈裂痕的六識,宛若一個壞掉的瓷器娃娃。

她無力殘敗地漂浮在水中世界裡,目光渙散無光,在那深深的漩渦中央頹墮下去,又像是死在海底世間的幼小鯨落,不斷下沉……下沉……肌膚間的陣列圖紋難以掩飾的盡數顯現了出來,這是人偶熒惑毀壞的徵兆。

百里安目光沉了沉。蔮六識這種決然自棄的行為終究還是觸怒到了他。

周圍自冷寂死水裡折射出來的幽藍冷光宛若寒霜般凝結在他的眉眼之間,這讓他一貫溫和的目光情緒比平日裡都要淡上許多。

可看著朝著黑暗裡越沉越深的人偶,百里安並未有任何猶豫掙扎。他身體前傾,伸出手臂,抓住六識漂浮在水中的手腕,長臂發力一撈,就將她沉入水中的身子撈至身前來。

百里安垂眸打量,儘管心藏憤怒,可那雙垂下的眼眸說不出的清冷沉靜,目光裡好似藏著一團沒有實體的霧色。

他神情平靜地看著六識心口那個空洞出來的森森猩紅缺口,眼底的夜霧之色更加濃烈了些。

在青龍劍光的圍繞遊走之下,水中偶爾能夠折射出萬千細碎的光影。蔮百里安知曉,那些光影皆是她那半枚爐心自爆的碎片所化。

比灰燼還要細小,比髮絲還要纖微。遍處都是。百里安知曉,爐心碎成這樣,即便是熒惑也已經徹底沒救了。

可他卻能夠感應到留存於自己識海之中的六道神符的力量。那是源自於雪拂、她的主人的力量。

百里安掌心綻放出神符青蒼的神力,貼於六識心口,緩緩將神符的力量渡送了進去。

蔮六識渙散的目光這才一點點的重拾焦距,可身體肌膚表層的陣列痕跡,卻只是變淡一些,久久難散。

六識意識甦醒的一瞬間,面上空洞的神情便被痛苦所替代,她口中嗆咳吐出一串串水泡,雙眉緊蹙。

百里安見狀,飛快散去周身水勢,隔絕出了一個無水的空間。六識看著貼在自己心口間的手掌,眼底先是意外,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麼。

她掩唇狼狽咳著:“即便你救我,我可不可能放你離去繼續阻攔九十九。”百里安道:“人偶熒惑的誕生,雖被主人賦予了單獨獨立的情感意識,我可以將這理解為雪拂她親手創造出了兩個新的生靈。你們有自己的思想,但終究是以雪拂的神識意念為媒介開啟你們獨立的情感,所以你們的心性,從根本上,與她是無限接近的。”蔮六識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百里安目光抬了上來,神情有些寡淡:“雪拂並非是一個野心家,她不可能為了稱霸六界蒼生這種無聊的事,去試圖吞噬邪神。但凡她有半分這種想法苗頭,邪神透過這種低俗的慾望,便足以將她吞噬殆盡,更莫說反之將邪神鎮壓千年。”

“同理。”百里安的聲線像是冰泉淌過六識空洞的內心:“九十九她的本意若當真是出於野心慾望,想要吞噬邪神從而獲得無上巨大的力量,那麼,方才與我戰鬥的就不會是她,而是真祖邪神了。”六識城府不及九十九那般深,被百里安一語道破,她眼底止不住閃過一絲慌神的情緒。

“不……不管你怎麼說,怎麼想,我都不可能放你離開這裡!”蔮對於六識那肯定不容退讓的口吻,百里安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無妨,我會採取強硬措施離開這裡。”她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深邃,藏著許多她讀不懂的厚重歷史。

根本不似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眼神。這讓她單獨應對百里安,只覺得心中十分吃力。

六識目光閃爍兩下,雖然心知以半枚爐心為祭,他定然沒有那麼快能夠離開這裡。

可聽著他那從容不迫、淡而強大的口吻,六識總覺得他身上有種無所不能的力量。

她心中不由愈發慌亂,沉吟思索許久,六識終於反手抓過他的手腕,道:蔮

“你就不能留一些餘地給九十九嗎?她好歹也是你的女人啊。”不擅心機詭謀的六識為了九十九,最終還是絞盡腦汁地與百里安周旋了起來。

在她種種觀察看來,這少年與尋常人性情大不相同。即便是對於人偶這種冰冷的器物,在他眼中看來也是一個獨立的人格,當應收到與尋常人們一樣的尊重與理解。

這少年是一個君子。而且還是一個他持身端正,嚴以律己的君子。恥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蔮痛之一字,才會治小人。他非小人,所以當藉以‘廉恥’的武器,怕是方可攻出一絲破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