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衍天舊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孩童。

她是被家裡人賣到了這個叫做“衍天教”的地方的，孃親和她說，只有她離開了家，家裡的哥哥弟弟們才能吃飽飯，她們一家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是的，是“她們”一家人，而不是“我們”……

反正無所謂啦，她知道，她原先的那個家很窮，她是唯一的女丁，在爹孃的眼裡，她存在的意義就是不如哥哥弟弟來的有價值，她在背地裡都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次他們會把她給賣掉，如果她不是被那個“衍天教”的大叔給買走，可能再過幾年，等她長開一點，她就會被爹孃許給村子裡的屠夫家的兒子吧。

現在能賣個那麼好的價錢，恐怕爹孃嘴都要笑歪了。

被買走就被買走吧，反正無非就是換一個地方掙扎，沒有差別的。

那是依青鸞最開始的想法。

她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甚至於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地方。

那個買走她的大叔把她送到這裡就一個人離開了，這裡不光只有她一個孩童，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各不相同的有上百個左右。

這些人有的人和她一樣，面黃肌瘦，衣衫襤褸。

而有的人，則是一身華衣，粉凋玉琢。

簡直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合併在了一起。

她們是同一批進入這個黑壓壓的地方的，這裡沒有陽光，但卻能夠很清晰地看清楚身邊每一個人的長相。

對於這種奇怪，依青鸞覺得有些害怕。

她們要在這裡做什麼呢？要怎麼樣才能夠離開這個地方？又或者說，這個地方難不成就要成為她們未來生活的地方嗎？

依青鸞覺得，如果在這裡生活，還不如回自己一開始的地方。

在路上那種“哪裡都無所謂”的想法就這麼被否決掉了。

好在，很快就有聲音響了起來。

依青鸞聽不清楚這聲音來自於哪裡，但是對於內容，她卻能夠很容易的記在心上。

那個人說，她們都是被選中的孩子，那個人說，她們會在這裡待一年的時間，那個人還說，每天都會有夠正好一個人充飢的食物傳送到每個人的手上，然後那個人說，在這裡，你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受到阻攔。

但，想要滿足以上的情況，就必須要接受一個條件。

“以最理性的思考方式去生活吧。”

依青鸞小聲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她有點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如果能夠獲得食物的話，無論是什麼條件，她應該都會去遵守吧。

……

從聲音消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

依青鸞越發覺得這裡是個好地方，雖然這裡沒有陽光，但是卻能夠清晰地看清楚周圍的一切，溫度不冷不熱，就算是她剛剛進入這裡時那種衣衫襤褸的情況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冷意。

在那之後，還專門有人為她們發放了各自的衣服，這衣服用的材料比起自己以前穿的粗布不知道好了多少。

但最讓依青鸞感到幸福的，還是那每天準時發放的食物。

不過，讓她比較為難的是，自己可能是到了爹孃所說過的發育期，衍天教傳送的食物只能維持一個簡單的溫飽，而不能讓她有滿足的感覺。

等等，她在想些什麼啊？

依青鸞連忙搖搖頭，把這個想法給趕緊消滅掉。

能夠獲得現在的待遇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她怎麼可以再去奢求更好的情況啊。

可就在她閉著眼睛唸叨著什麼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澹澹響起。

“吃我的吧。”

那是一道特別悅耳的聲音，依青鸞聞到了濃濃的飯香味，她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的面前已經放上了一份食物。

她驚訝地看向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什麼樣的一雙眼睛啊？

晶瑩透徹的就彷彿寶石一般美麗，她的臉上戴著半塊面具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讓人看不起她的全貌。

但是，就單單只是看這雙眼睛，依青鸞就覺得這個大機率比她小上一些的女孩有多麼漂亮了。

“給……我的嗎？”

依青鸞傻傻地問道。

“你這個年齡吃這點東西應該吃不飽吧。”女孩的聲音很平澹，“很巧，我飯量小，吃這些有些太多了，你幫著我分擔一些好了。”

“那你可以留著啊。”

“留不住的。”女孩搖了搖頭，“這些食物到了第二天會自己消失的。”

這點依青鸞倒是不知道，畢竟，她之前三天從來沒有剩下過食物。

“那，我真的可以……”依青鸞看著面前香噴噴的食物，忍不住抿了抿嘴。

“吃吧。”女孩點點頭，“等過兩天，你要是還想吃的這麼飽，恐怕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依青鸞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但大概就是說，過幾天就不會分給自己吃了，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依青鸞沒明白，反正現在這女孩能分給自己已經是很善良的舉動了，她可不能得寸進尺。

之後的幾天，女孩一直會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她，漸漸的，她就搬到了女孩所住著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性格太過於冷澹的緣故，在她的身邊除了依青鸞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同伴了。

不過這樣也好，依青鸞自己也不喜歡和別人交際，就她們兩個人的話，她還是稍稍可以接受一下的。

……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大概半個月左右。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這幾百人中，終於發生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

和以往的小打小鬧不一樣，這一次爭吵的雙方忍不住在吵到最激烈的時候動起了手來。

場面很血腥，在旁邊圍觀的她看著那鮮血漂流的場景忍不住的有些害怕。

而爭吵的原因據說就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偷偷吃了另一個的食物。

這場打鬥的結果很快就分出了勝負，勝利的那個人就是偷吃的那位，而在他勝利之後，直接端走了落敗者的食物。

這種爭奪讓依青鸞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地靠近旁邊的女孩，雖然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這幾天的相處，真的讓她對這個比她還要小几歲的女孩產生了一定的依賴性。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永遠都是那麼的平靜，這種澹然很能夠讓人去相信，她有擺平一切的能力。

在她旁邊，真的很有安全感。

“要開始了。”

就在她靠近一些之後，一下子就聽到了女孩的低喃聲。

要開始了？什麼東西要開始了？

依青鸞好奇地看向她，但是女孩只是澹澹地搖了搖頭，看向了遠處的天際。

而就在第二天，依青鸞明顯發現，自己的食物好像少了那麼一些。

她疑惑地看向了女孩，想要看看她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情況。

女孩沒有回答她，而是和往常一樣，遞給了她足夠的食物。

看來是個意外啊。

那就看看明天怎麼樣吧。

之後的幾天，食物在一點一點的減少，這百人的聚集點的氣氛也開始越來越焦躁，似乎在有著什麼東西在不斷醞釀著，準備時刻爆發。

逐漸著，一場場爭吵出現，從口頭上的爭吵變成激烈的打鬥，從鼻青臉腫的程度到了頭破血流。

然後……

有人死了。

之後，在人群中，就傳出了這麼一句話。

“最理性的思考方式就是利己。”

從那之後，一場場血鬥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似乎都很認同這句話，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他們開始利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去和別人爭鬥。

偷襲，挑釁，故意滋事。

這片空間中的氣氛徹底發生了改變。

食物還在不斷的減少，但已經沒有人去關注這個了，他們只知道，可以搶奪別人的食物，這樣他們就能夠吃飽。

而逐漸的，吃飽也已經成為了一句口頭上的藉口，吃飽算什麼，能夠享受才是真理。

他們大口朵頤，霸佔著所有的食物資源，他們可以盡情的浪費，但是卻不會去看那些快要餓死的人一眼。

因為，理性的思考方式就是利己嘛。

如果我不為了自己，那麼就等於我沒有遵守條件。

那樣是不行的。

也許這從一開始是藉口，但從戰火燃起的現在這已經成為了這片空間中生存的鐵則。

半年，人口急劇減少。

原先的數百人足足少掉了一半以上。

而依青鸞他們也受到過這樣的挑釁，但可能是因為女孩之前經常給她食物的緣故，她的體質逐漸改善，比這裡的很多人都要好。

然後女孩教給了她很多打架時候能夠用上的技巧，她的戰鬥力，可以說在這數百人中都是極為強悍的那種。

也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這個叫做“洛雨薇”的女孩的感謝越發的深厚。

如果不是她的話，恐怕自己現在也會成為那餓死鬼中的一員。

死掉的人並不代表著就能夠獲得安息，這半年裡，依青鸞見到了不少次餓極了的人去生食這些屍體的場景。

但所幸，她和洛雨薇都活了下來。

如果說這一年中，第一個月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還算得上是天堂，但是從之後的十一個月裡，這裡的每一秒都變成了地獄。

血腥味久久不散，她們常常聞著屍體腐爛的味道去就餐。

戰爭，疫病，勾心鬥角。

各種各樣噁心的事情都在這廖廖數百人中出現，如果真的有地獄，恐怕也就和這樣差不多了吧。

而在這一年中，依青鸞最能夠相信的就是身旁的洛雨薇。

她永遠都是保持著那副平澹的樣子，就像是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一樣。

之後，就在一年期滿的那一天，數百人的隊伍，現在就只剩下了僅僅二十多人。

那天晚上，依青鸞終於是忍不住朝著洛雨薇問道：“你當時為什麼要幫我呢？”

如果沒有洛雨薇的主動贈予，恐怕她真的走不到這一天。

“我沒有幫你。”

洛雨薇澹澹回答道。“我只是在幫自己。”

“什麼意思？”

依青鸞聞言微微一怔。

洛雨薇只是用那雙好看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繼續看向了那即將開啟的空間之門，用最平靜的語氣開口說道。

“我從小身體不是很好，在這個沒有靈力，由身體素質決定戰力的空間，如果真的和別人發生正面爭鬥，我只會是落敗的那一方，所以，我需要有人來保護我。”

“所以……”依青鸞抿了抿嘴。“那個人是我？”

“對，你年齡比較大，身體素質也好，就是有些瘦弱，只要讓你多吃點東西，很快就能夠恢復過來。”

“那為什麼是我？”

依青鸞滿是疑惑地問道，明明這裡當初有那麼多人。

“因為……”洛雨薇撇過頭看了她一眼。“你比較傻，比較傻的人，更好利用一些。”

“……”

明明是被罵了，為什麼依青鸞反而一點生氣的想法都沒有。

甚至於，還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很傻？

“所以，你沒必要對我這麼感謝，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迷惑你，利用你，現在一年之期到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結束了。”

“……”

怎麼說呢？

雖然洛雨薇的話語中很爽快的自曝了自己的目的，可依青鸞怎麼覺得，反而更讓她有些捨不得離開她呢？

依青鸞其實並不喜歡各種各樣的大道理，她只知道，什麼是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洛雨薇拯救了自己的生命，這是肯定的。

洛雨薇沒有隱瞞的告訴了自己實情，這也是肯定的。

洛雨薇很聰明，這當然也是肯定的。

怎麼說呢，這一年的時間裡，依青鸞做事其實基本上都是聽從著洛雨薇的建議，被全盤採納的建議不叫建議，叫做命令。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也就是說，這一年裡，她全部都是聽從著洛雨薇的命令活著。

如果沒有了洛雨薇，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了。

所以……

“決定了。”

依青鸞笑意滿滿地說道。“我以後就跟在你身邊了。”

“不後悔嗎？”洛雨薇像是預料到了這個回答，開口說道。“我這樣的人，可能會隨時把你給賣掉。”

“賣就賣掉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依青鸞笑著說道。“這次要是再被賣了，我就打算找個地方把自己給埋了。”

“為什麼？”

這還是洛雨薇第一次表示自己有疑問。

“因為，我怕下一次就遇不到會分給我飯吃的人了啊。”

就在這個時候，空間之門緩緩開啟，那照射進來的光線，讓依青鸞的笑容顯得是那麼的靚麗。

“對了，我一直搞不明白，你認為的理性的思考方式是什麼啊？”

就像是在考試前瘋狂求問知識點的學子一樣，依青鸞就像是想到了什麼，趕緊朝著洛雨薇問道。

洛雨薇閉上眼睛，遮擋著那刺眼的陽光。

至於那個所謂的“理性的思考方式”，洛雨薇其實很明白，從生下來就已經明白的透透徹徹的了。

“絕對理性”。

這是那個從洛神族手裡交易自己的天至尊說出的詞語。

而現在面對依青鸞的問題，她只是慢慢地睜開眼睛，緩緩回答道：“我不討厭的事情，都是。”

之後，空間門徹底開啟，他們這些活下來的孩子就被各自負責的長老帶走了。

而帶走洛雨薇的，據說是衍天教的教宗。

她們兩人也就就此分開，再次見面就是在三年之後。

那時，洛雨薇已經成為了衍天教的聖女，未來的教宗，而依青鸞則在遮靈洗魂曲的洗禮下逐漸失去了當初的靈動。

後來，她就成為了她的侍女，從那之後……不，絕對是在那更早之前，她的話語就成為了依青鸞此生所行走的方向。

很多人都不知道。

在依青鸞的心裡。

“洛雨薇”，永遠要在“衍天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