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睡了。”

“睡了。”

邊岸不想換鞋。

他癱在沙發上,看著李魚戴著墨鏡,坐車穿過稻田,景色很美,他很累。

妻子把鞋拿過來,給他換上,“吃飯沒有?”

邊岸搖頭。

妻子去廚房熱飯。

邊岸用頭拖著身子到冰箱邊,拿了一瓶啤酒,又爬回沙發。

他覺得自己每天活的跟一條狗一樣,看著電視上李魚和文老師在在酷似他家鄉的地方,在稻田中抓稻花魚,就覺得人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邊岸只覺得他們吵鬧。

他想把電視關掉,可既然吃這碗飯,就只能硬著頭皮看下去,說起來他這些天的勞累,還都是從這期節目預告而起的,那更得看下去了。

邊岸喝了一口酒,冷眼看他們表演。

文老師他們他們摸魚歸來,從田埂走到大路上時,鏡頭拉高,正好看到那頭李清寧推著一個銀色箱子從路口走過來,在她身後跟著一些人,應該是攝像。

就在他又要喝啤酒時,忽然見這個鏡頭中,有一道亮銀色閃現,那是行李箱的顏色,拉行李箱的人蹲在河邊,正好讓一個釣魚的大爺身形擋住。

這鏡頭一閃而沒。

還因為離得有點遠,所以看得不太真切,就跟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一樣。

這要是別人,肯定不住注意到這不到兩秒鐘的畫面,更記不住畫面邊緣那在電視上只有拇指大小,還只有背影的人。

可邊岸坐直了身子。

那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啊。

他不會看錯!

他拍過同樣一張背影照片,那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挺拔的姿態太讓他記憶深刻了。

最關鍵的是那個箱子,現在鏡頭中,大魔王和文老師他們見面時拖的箱子也是亮銀色的,這是情侶款箱子,除了那個人還有誰!

他期盼著再出現這樣一個鏡頭,最好能給到這人長相,然而時間流逝,那道身影遲遲沒有出現。

妻子把溫熱的菜端出來,有一條魚,“兒子吃了一半,給你留了一半。”

妻子說著把魚翻過來,魚很香,他的心思卻不在魚身上,一直盯著電視。妻子坐在一邊也看起了電視,還不忘說:“明天週六,咱們帶兒子去公園吧。”

她說趁現在是初夏,天還不那麼熱。

“我明天還有事兒。”

“後天呢?兒子可心心念念很久了。上週答應他出去玩,就沒去成,咱們——”

“我星期天也有事兒。”

他得拍到那人的正面照片,現在上司那王八蛋已經把噴他當做每天的樂趣了,而且總能整出新詞兒,邊岸一天拍不到照片,他就享受一天,他不能讓那王八蛋得逞。

妻子明顯不高興了,“你勻一點時間給你兒子,你工作又不用上下班打卡,你就是有事兒也能開個小差,抽一點時間陪你兒子在公園熘達一圈,你這……”

邊岸心思在電視上,讓妻子在旁邊吵吵的分心,急躁地說:“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不想陪你兒子?我陪你兒子,錢從哪兒來,你去掙,咱一家子去喝西北風?”

老王盯著他呢,就想抓住他把柄,把他給弄了。

妻子氣了,想吵幾句,想到孩子睡了,氣的紅了眼眶,摔門進了臥室。

看著身邊空蕩蕩的身影,邊岸回過神,忍不住給自己一巴掌,他媽的,剛才說什麼呢,可他心在心太累了,實在沒心思去哄妻子。

鏡頭上在烤魚,都是稻花魚,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多了一條大鯉魚,做成了紅燒鯉魚。

大魔王烤魚確實厲害,不愧是號稱最會吃魚的女人,看的他都饞了,他拿起在快子夾了一口魚,很香。

他老婆做魚也好吃,就是——

哎。

邊岸嘆氣。

節目中的嘉賓們開始用晚飯,大魔王講起了她創作《起風了》的緣由,然後,她在鏡頭前,很幸福的看著某處,“做我喜歡的事,喜歡我喜歡的人。很幸運,兩樣我都遇到了。”

邊岸敢打賭,那個人就在她看的那個方向。

他憤恨不已,這節目太不會玩流量了,現在哪怕給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呢。

那樣他也能交差。

大魔王把散亂的頭髮別到耳後,“在校園,我追的他。”

邊岸以為這要講起他們的情史了,他或許可以藉助這一條深挖下去,誰知道這話題點到為止,接著就說起了《半糖戒指》。

邊岸求婚也是用的《半糖戒指》,妻子唱的《半糖戒指》還很好聽。

他又看了看臥室的門,想要不要進去負荊請罪。

他還想聽她的《半塘戒指》,還想告訴她,她最喜歡的這首歌,它的母親並不是不喜歡它,而是創作它的過程過於艱難,不想再經歷一次。就像他們現在這個孩子,他們很愛他,但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這孩子出生時缺氧,送進新生兒科保溫箱,醫生還說嚴重可能腦癱。

那時的邊岸哭了,在給兒子繳費的時候哭的稀里嘩啦。

他向以前從來不信的各路神明祈禱,他只要兒子健康,他什麼都不奢求,只要他健康,健健康康的活著。

結果做了許多檢查以後是虛驚一場。

“噔噔噔。”

悅耳的吉他聲響起。

大魔王抱著一把吉他,坐在鏡頭前,暈黃燈光下,背後是稻田和稻草人,還有送來稻香的風和蟲鳴。她獨特的嗓音響起,一時間鏡頭內外萬籟俱靜,“對這個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請你開啟電視看看,多少人為生命,在努力勇敢的走下去……”

大魔王嗓音在磁性中透著幾分悠閒,讓人有一種夏日晚上,坐在門前乘涼,吃著西瓜同鄰居閒聊的閒適,把人一下子從現實中抽離,讓人置身於一片稻香,清如許的水渠等禪意而美好的世界之中,傳遞出一種暖暖的,清新而且溫馨的畫面,讓他疲累的心一下子得到了治癒,尤其那些歌詞,直戳他心房,讓他握著啤酒的手停住了。

他看著大魔王,紅了眼眶。

“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隨著稻香,河流繼續奔跑……”

他記起了他的兒時最喜歡的下雨天。所謂的那快樂,於他而言,就是父母不能做工時,他們一起呆的屋簷,一家人整整齊齊其樂融融。

沒有錢固然不行,缺少了這些記憶也不行,二者本來可以兼得的。

本來可以的。

他看了看窗外街上的路燈,燈光變的模湖了。

在鏡頭中,大魔王抬起頭,淺笑傾城,對鏡頭前的邊岸說:“笑一個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讓自己快樂快樂這才叫做意義……”

臥室門開啟了。

妻子氣沖沖的走出來,在見到他紅了的眼眶後,心一軟,滿腔怒氣一時間不知何處去了。她坐在他身邊,“離職吧,別在老王手下幹了,你們當初斗的那麼狠,他不會讓你好過的。”

邊岸以前的文筆不錯。

“你能拍照,又能寫文字,寫個公眾號,寫個自媒體也是可以的。”

她甚至不介意退回到二三線城市,她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當初兒子送到保溫箱的時候,邊岸騙她說是黃疸高,照一照就好了,她信了。後來有一天,她媽說,在給孩子拍腦CT的時候,邊岸蹲在機器後面,整個人是縮作一團的。

“好。”

邊岸抱住妻子。

電視上的大魔王告訴他,“不要哭,讓螢火蟲帶著你逃跑,鄉間的歌謠,永遠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他要謝謝大魔王,希望她和那個善良的男孩,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然後,他就看到,電視上的節目播到了次日,門稍微推開,那條很醜的狗竄了出去,就在那一剎那,有一個人的半邊身子出現在門口,一閃而逝。

是他。

鏡頭接下來切換成一隻狗和鵝對視了。

邊岸笑了笑。

他公眾號的標題有了,“藏在《嚮往的生活》中的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