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騰倒揹著雙手,踩著五彩圓石鋪就的村間小路直向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他越發疑惑了起來。

這村中景象怎麼越看越有些眼熟呢?

那是……李二家的馬棚?

這是張三嫂的豆腐坊?

滿眼所望,那每一處景象都似曾相識,恍惚間勾起他早已沉睡近千年的記憶!

他出生在揚州鄉下,雖為本地大族穆家血脈,可因嫡代久遠,早被驅往偏僻鄉野。

雖說遠遠比不上城裡的衣錦華食,可也吃喝不愁,怡然安樂。

早在七歲前的童年,穆騰整日無憂無慮,天天約了小夥伴們上樹掏鳥窩,下河抓蛙魚,簡直不要太快活。

可是,好景不長。

那晚,一隊敗兵亂匪衝進了村寨。

跟小夥伴們玩捉迷藏,貪睡著在石縫裡的穆騰看的清清楚楚。

那些亂兵怒目猙獰,揮舞著一口口沾滿鮮血的大刀,把那一張張既熟悉又親切的面孔砍得支離破碎,狂呼亂喊著搶走了所有的東西,又放了一把滔天大火!

火光搖曳中,那陰沉的夜空又是何等的陰森!

穆騰既驚又怕,苦捱到天亮,這才小心翼翼的從滿眼焦黑的廢墟中爬了出來。

父母、鄉鄰、夥伴們全都一片焦黑,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他哭、他叫、他茫然無措。

稀裡糊塗的順著條小路走了沒多遠。

在一片轉過山腳的柳樹林裡,他看見了那群昨晚作惡無數的亂匪賊兵。

所有人都死了,都被整整齊齊的切斷了腦袋。

正在當中,架著一堆篝火。

篝火旁坐著個腰佩長劍的青衣人,他遠遠的看了秦騰一眼,從烤好的野兔上撕下一條大腿扔了過來。

“跟我走吧。”吃飽喝足後,青衣人起身邁步,依舊遠遠的向秦騰說道。

秦騰立在原地,猶豫了好半晌。

可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這一跟,就是整整一千年!

沒錯,當初那個手持長劍灑脫不羈的青衣人,一統九州開闢了大秦王朝的秦家先祖秦燁!

而他穆騰就是秦燁所招募的第一個死士!

若說,他僅是秦家所豢養的死士,卻也不確切。

他這一身本事,乃至如今駭然驚人的道成之境,都是秦燁毫不藏私一手所教!

可謂之大恩尊師!

曾有多少次,他血裡橫生,險些命喪,都是秦燁出現在最後關頭,拼死冒險把他救了回來。

可稱作再生父母!

秦家一統後,秦燁賜了他皇姓,登冊入了族譜,不宣隨見,大禮盡勉,所有秦家子孫必以叔尊相待!

可視為一血兄弟!

……

整整一千年了!

那段殘不忍睹的往事早被塵封烙印,就連秦騰自己若不仔細回想,都始終以為他原本就是秦家人。

可如今,這歷歷在目景象又猛的一下把他拉回了從前。

“嗯?”

驀然間,秦騰突而驚覺。

這可不是什麼故地重遊,舊景重現。

而是……

心有所思,恍若夢中!

只是這段記憶是秦騰心底裡最隱秘也最脆弱的地方。

方才一見,滿心懷念,這才未加警惕,更是沒想過要斷碎開來。

否則,以他道成之身,絕不可能著了道兒。

“什麼人如此大膽?”秦騰立身停步,遠朝前方怒聲喝道,“區區入夢小術,也敢向我施來!給我破!”

啪!

隨他一聲怒喝。

四下時空連連炸響,呈現在眼前的村舍、籬笆、小路瞬間破開道道裂痕。

緊接著,嘩啦一聲。

宛若破碎的瓷瓶般,離碎紛紛,轟墜而下。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青竹圍繞的獨門小院兒。

那小院正中,長著棵枝繁葉茂的大桃樹。

那樹上沉甸甸的結滿了桃果,紅豔渾圓分外喜人。

那樹下石板上,正襟危坐著一道青衣人影。

看那年歲,也就三十上下。

秀目緊閉,兩手微垂,宛若坐禪入定的老僧般一動不動。

秦騰早就一眼認了出來,那人正是林季!

當年,林季氣運加身,先有手持降魔杵粱州見鬼王,重封鎮妖塔。隨後又濰州驚起,一劍引天罰,當場誅殺了阿賴耶識。

這個看似身世簡單毫無宗派背景的年輕人,在短短几年時間就一躍成為監天司三大天官之一,並且相續做出厲厲如此驚人之事。

身為守護秦家王朝的暗中掌幕人,秦騰不會不知道。

各種底細詳情,早就探查的一清二楚。

甚而,秦騰還頗有些惜才之心。

當初在九龍臺初一見面時,還曾親口許諾林季:若新朝重建,這監天司就交由他來執掌。

可是……

這一轉眼,才短短不過半年光景!

這小子竟又先後做出許多驚天之事!

濰城力戰斬妖王,雲州一劍封夜魔!

進而還潛入秦家密室之內,偷走了眾多寶物不算,還差點兒壞了秦家基業!

若不是秦騰及時趕到,真要被他壞了千年大事!

算他命大,竟以一張八境符咒逃了出去!

可誰知沒多久,又全境而出成為了萬年難遇的天選之子!

這,更是秦家所萬萬不能容忍的!

秦家所修的是帝王道。

人間帝王就是上天之子!

若不為己用,絕不允許這天下還有第二個人以天為名!

九州天下必將一統,而這一統天下的也只能是秦家!

道法氣運必將歸一,而這歸為一處的也只能是秦家!

天選之子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障礙!

“林季,必須死!”

秦騰接了死令,遠從雲州一路踏風疾行,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當場殺了這小子!

堂堂道成境,想要誅殺一個區區入道小輩,本是手到擒來,毫無懸念的事兒。

可秦騰心中卻不知怎地,猛然驚起一絲宛若天威絕殺般的莫名危機感!

那感覺……

竟是如此的真切!

仿若此時,那坐在桃樹下連眼都未睜開的青衣人,並不是那個闖得一身虛名的林天官。

而是……天!

沒錯!

仿若天道般,悍然不可違!

彷彿天威般,近之身膽寒!

秦騰稍一遲疑停下了剛剛邁起的腳步,就在這時,自傳念石中遙遙傳來天三的迴響:“騰尊,那林季已經被我困在陣中!此時當下,我之兩人皆動彈不得!還請速斬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秦騰眯起兩眼四外掃量了下,並未急著出手。傳念天三,頗為不解道:“此地何方所在?怎地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