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府。

東院廳堂,桌上已經上擺上了幾盤精緻的菜餚。

還有更多的菜,已在後廚起鍋。

因為天寒,客人還未到,所以暫且都放在旁邊另一口大鍋裡熱著,隨時等著上桌。

廳堂空空,並沒有人。

外面的屋簷下,洛玉一身白袍,揹負雙手站在那裡,沉默地望著外面的雪景,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這時,踩著積雪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丫鬟撐著傘,簇擁著王氏從大門走了進來。

洛玉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走上去迎接:“娘,你怎麼來了?”

大夫人王氏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沒有說話,走進了屋裡。

看著桌上的菜餚,她沉默了良久,方輕聲道:“玉兒,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值得嗎?”

洛玉的目光,也看向了桌上的菜,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沒別的意思,與青舟許久不見,就是吃個飯,聊會天。”

王氏看向他,眸中露出了只有母親才有的寵溺:“玉兒,他沒這個資格。”

頓了頓,又柔聲道:“當然,如果你喜歡的話,沒人會說什麼。”

洛玉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了外面飄落的雪花。

王氏轉過身,與他並肩站著,也看向了外面,又沉默了一會兒,方低聲道:“玉兒,對不起……孃親知道,那件事……不過你放心,一個從泥巴里爬起來的低賤東西而已,是沒有資格享受原本屬於你的東西的……”

洛玉臉上溫和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娘,他已經享受了。”

王氏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地抬起手,想要像是小時候一樣撫摸一下他的臉,或者撫摸一下他的後背。

小時候他受到委屈時,她總是這樣溫柔地撫摸著他,安慰著他。

但此刻,她抬起的手,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垂了下去。

她看著眼前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頰,沉默片刻,低聲道:“玉兒,放心吧,屬於你的東西,誰也奪不走……孃親一定會為你做主的,就像小時候……”

洛玉看著外面,沒有說話。

王氏又站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旁邊的丫鬟,臉色恢復了平靜無波:“去把二夫人喊來。”

“是,夫人。”

丫鬟匆匆離去。

屋裡恢復了寂靜。

母子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不多時,身穿紫裙身材婀娜的二夫人楊氏,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先是滿臉堆笑地喊了聲“二公子”,又諂媚地喊了聲“夫人”,道:“夫人找奴婢,有何吩咐?”

在下人面前,她是二夫人。

但在王氏的面前,她就是一個下人。

王氏面無表情地盯著她這張嬌豔如花的臉蛋兒看了一會兒,方淡淡開口:“你應該也知道了,待會兒他要過來。你留在這裡,陪著他說會兒話。”

頓了頓,又眯了眯眸子道:“讓他把該說的,都說出來,明白嗎?”

楊氏連忙低頭笑道:“夫人放心,奴婢明白。奴婢待會兒肯定會讓那小東西把在秦府發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一句不漏地說出來的。”

王氏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道:“小樓呢?怎麼好久都沒有看到她了?”

楊氏頭低的更低,滿臉堆笑道:“那丫頭整天都躲在屋裡看書畫畫,不常出來。”

王氏想了一下:“算算年紀,小樓也有十一二歲了吧?”

楊氏笑道:“今年過年,剛好十二歲。”

王氏微微點頭,沉默了片刻,看著她道:“我記得,小樓曾經跟他的關係很好,從他進府以後,小樓就特別喜歡跟他玩,對不對?”

楊氏臉色一變,慌忙道:“夫人,您誤會了,小樓其實特別討厭那小東西,每次見面都會罵他,甚至拿石子丟他。哪裡是喜歡跟那小東西玩,只是覺得那小東西低賤好欺負,所以拿他當玩具而已。”

她聲音已經開始發顫。

王氏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萍兒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自然該找幾個能夠跟他說得上話的人陪著,要不然,豈不顯得我成國府待客不周?去吧,把小樓叫過來,一起陪陪他。”

楊氏臉色發白,顫聲道:“夫人,小樓她……她在讀書……”

王氏轉過頭,看向旁邊的丫鬟道:“去把小樓帶過來。”

“是,夫人。”

丫鬟匆匆而去。

楊氏低著頭,臉色難看,不敢吭聲。

王氏轉過身,看向了外面開始下大的雪花,沒有再說話。

過了片刻。

一直沉默著的洛玉突然開口道:“娘,您說這次,他是一個人來嗎?”

王氏沉默了一下,道:“一個低賤的贅婿而已,最多那個丫鬟陪著。”

這時,一名下人腳步匆匆地進來稟報道:“夫人,二公子,馬車已經到門口了。”

王氏面無波瀾:“他一個人?”

下人躬身道:“還有那名……那名上次殺了汪護院的侍女。”

王氏眼皮一跳,抽搐了幾下,方緩緩地道:“知道了。”

下人退去。

屋裡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王氏方柔聲道:“玉兒,那娘先走了,待會兒娘會讓張叔他們過來,在院裡看著的。”

洛玉搖了搖頭:“不用,沒必要。”

王氏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卻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在下人的簇擁下離開。

直到她消失在外面的大門口時,躬身低頭的楊氏,方緩緩地抬起頭來,臉色微微發白。

不多時,丫鬟帶著一名身穿紅衣的稚嫩少女,走進了小院。

那少女身子嬌小,模樣嬌俏,一雙眼睛特別大,看著水汪汪的,靈動而可愛。

她見到楊氏後,立刻開心地越過丫鬟,跑了進來,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興奮:“孃親,聽冬兒姐姐說,青舟哥哥要回來了,是嗎?上次青舟哥哥回門時,你都不讓我出去,我都沒有見著他呢,這次終於可以見到了!”

楊氏臉色一變,看了旁邊的二公子一眼,連忙板著臉訓斥道:“什麼青舟哥哥?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是個賤東西,低三下四的東西,不是你哥哥!以後再給我亂叫,嘴巴給你撕爛!”

隨即指著旁邊的洛玉,滿臉堆笑道:“這才是你親哥哥,快叫二哥。”

洛小樓臉上興奮的笑容斂去,蹙了蹙眉頭,停下腳步,在洛玉的面前站定,低頭躬身,怯怯地叫了一聲:“二哥。”

洛玉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看著她道:“小樓天真爛漫,叫的沒錯。二孃,下次不要這般訓斥她了。”

楊氏陪著笑道:“二公子可別寵這丫頭,這丫頭就是腦子笨,拗不過來彎,就該經常教訓。那低賤的小東西叫他一聲名字就是看得起他了,哪裡配得上叫他哥哥,我看著他那張臭臉都嫌棄!沒大沒小,不懂規矩,成親了這麼多天,也不知道主動回來給老爺和夫人,以及二公子您請安,竟然還要二公子你親自派人去喊,哼,今日我說不得要好好教訓教訓那沒娘教養的白眼狼了!”

洛小樓低頭站在一旁,沒有再敢吭聲,剛剛來時的興奮,瞬間化為了冰冷。

洛玉臉上含笑,也沒有再說話。

不多時。

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丫鬟領著一名少年,從大門口進來。

那少年的身後,跟著一名模樣俏麗的持劍少女。

那少女一出現,外面的風雪彷彿更冷了。

洛玉不知覺地感到脖子一癢。

看著那持劍少女,看著她那俏麗冰冷的模樣,想著那日的一劍封喉,又想到了那道如天仙一般的絕美身影,他那本已經恢復平靜的心頭,忽地又緊縮了一下,彷彿針扎般刺痛。

這些,本來都是屬於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