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的手僵在半空,與水壺的距離同樣拉到了一生那麼長。

不需要任何語言,僅這一個瞬間的茫然,徐夢溪便看到了註定的一切。

“不要說……我知道……”徐夢溪擦了把眼睛,抱好水壺,笑著歪過頭,“總之……十號見吧……我走啦。”

話罷,她逃竄一樣背過身。

這個瞬間,李崢的臉上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遺憾。

接著,沉沉垂下了頭。

“應該是我的問題,對不……”

“不要說!不要說啊……”徐夢溪淚水奪眶而出,緊抱著水壺向外跑去。

好像只要她跑的夠快就聽不到那些錐心的話一樣。

她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撞到了人。

“啊……”張小可捂著肩膀,看著徐夢溪的背影消失在樓道角,眼色逐漸凝重。

凝滯之間,身後傳來了膀大腰圓的聲音:“咋?飲水機那裡你看了麼?”

張小可眉色一緊,接著又是一鬆,瞬間換成笑臉回過身,推著喬碧霞道:“沒有呢,霞姐,再去其它地方找找吧~”

“怪了,有人撿到水壺一定會放飲水機這裡的。”喬碧霞暗罵道,“怕是真遇到變態了,不會是劉新那小子吧?”

“要我說,很可疑。”張小可忙揮著拳頭道,“走,去拷問他。”

“唔……劉新還在跑1000米。”林逾靜此時也小跑過來,有些擔憂地四望起來,“會不會在夢溪那裡啊?看到夢溪了嗎?”

“還真是,夢溪呢?”喬碧霞這便要推開張小可往水房去。

“嗯……她好像被俞老師叫走了……”張小可一把攔住喬碧霞,“對了,江青華一直鬼鬼祟祟的,變態都長那樣,怕是他乾的吧?”

“哦?”喬碧霞虎目圓瞪,“這麼一說,他氣質上……確實很可疑。”

“好惡心……”林逾靜面色刷地沉了下來,“NASA營的水壺……呲……算了……不要了……”

“先去對質一下,走!”張小可這便擁過二人,一路吆喝著去操場聲討江青華。

不管出發點怎樣,這確實給了李崢冷靜下來的時間。

李崢撿起了水壺,打滿了水,送到嘴邊,可剛喝第一口就嗆了。

水灑了一身,他擦也擦不掉,最後只好狼狽地坐在了地上。

剛剛,好似真的有一生那麼長。

那茫然的一瞬,即便他不想,但他還是想了。

如果兩種選擇,會分立兩條宇宙線。

那在另一個地方,大概已經和她相擁在一起,牽著手走了。

之後,每個週末都一起度過,還會經常去她的學校體驗大學生活。

在電影院裡依偎,在燭光下度過每一個今天。

在一次次生活的波瀾中,結下更深的羈絆。

這看上去很圓滿。

但生活,還有另一面。

自己將必然投入科研,著家的次數不會比安寧多。

自己所說的每個字,她都會漸漸聽不懂。

那普普通通的距離,在未來迥異經歷的堆砌下,與日俱增。

也許,一開始,會是彼此的太陽。

但在生活更宏大的引力下,終有一天會化為遙遠的寒星。

可不管距離多遠,傳來的光芒有多微弱。

她在這孤獨的軌道中,卻始終無怨無悔。

一如每個往昔。

所以。

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無論發生還是沒發生。

“對不起……”李崢仰起頭,喝掉了餘下的水,對著空氣遙遙舉杯,“真的對不起。”

……

“不是……我一直都坐在這裡呢……”江青華委屈地看著喬碧霞,“我以為你們是來聽羞恥事的……”

“小樣是挺真誠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喬碧霞也只好搖了搖頭,“算了……反正以後也用不著了。”

林逾靜同樣委屈地撅嘴抬頭:“再見了,小火箭……”

“誒,誒,來了來了。”張小可忽然振臂一呼,“這邊,這邊!”

循聲望去,徐夢溪抱著水壺跑來,眼眶依然溼紅。

“不好意思……我本來是給大家去打水的……”徐夢溪低著頭跑到幾人面前,把水壺一一送上。

“小火箭!”林逾靜像是找回丟了的孩子一樣,抱著水壺好好親暱了一番,而後才發現徐夢溪表情不太對,臉色立刻又不好了,“有人欺負你?”

“啊……沒……”徐夢溪忙背過身擦了擦眼睛,“那個……”

張小可立刻跳了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俞老師叫你去辦公室煽情離別來著,畢竟這麼好的課代表她也捨不得。”

“……”

“想不到俞老師也是個性情中人。”喬碧霞琢磨著是這麼回事兒,這便收好了水壺,“好了,破案了,貓咖走起。”

“唔……”林逾靜遲疑道,“夢溪狀態不太好,要不等高考完了吧?”

“就是就是!”張小可連忙煽風點火,“貓咖多沒勁,高考完我請大家去犬舍。”

“犬舍的話我也去。”江青華黯然抬手。

“不帶男生!”

“……”

……

待李崢回來的時候,女生們已經結伴走了。

剛跑完步的劉新搶過李崢手裡的水壺大口開喝。

江青華抱著膝蓋,黯然坐在原地。

李崢一屁股坐在江青華身旁:“這就算……結束了吧……”

“無所謂了。”江青華呆呆轉過頭,“你想聽羞恥事麼?”

“你說吧……”李崢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青華瞬間盪出了神采:“那你可別告訴別人!”

“放心,我又不是張小可。”

江青華搓了搓手,這才說道:“就是……這學期有一段迷茫的時候……我發現……我可能……當然現在沒有了,但當時……我可能喜歡上了一位老師……你猜……”

“好了。”李崢臉色鐵青地抬起手,“唐老師是有致命缺點的。”

“我……這個我知道……”江青華臉色一紅,“但可能……在某些情況下,對某些人來說,這個……也許是優點呢?”

李崢沉吟良久,面色幾經流轉後,終是拍了拍江青華的肩膀:“這個……是夠羞恥的……你贏了,不用跑步了。”

“不是……這個事是有合理性的,你知道,很多哺乳動物都是要靠氣味素來分辨情況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更濃……更有特色的氣味,其實是一種生存優勢。你知道……我每次進她辦公室的時候……”

“好了,好了,非常合理。”李崢更深沉地拍了拍江青華,“我會幫你守護秘密的。”

“謝謝!舒服多了。”江青華拉著李崢的手道,“你水房和夢溪的事情我也不會說的,絕對不會讓林逾靜知道,這是男人之間的默契,放心。”

“???”

“太明顯了,從頭到尾都太明顯了。”江青華苦笑道,“只是沒想到,夢溪會邁出這一步,她比我有勇氣多了。”

話說至此,李崢也不再隱瞞,只有一聲嘆息。

“以前,把那些情書放進碎紙機的時候,我從來都沒什麼感覺,但這一次,真的……很……就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應該,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吧。”江青華反過來拍了拍李崢,“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喜歡。”

“嗯……談這個問題之前,你先給我講講什麼叫濃烈的重口味喜歡吧。”

“……你油滑了李崢,你油滑了!”

……

當晚,李崢又為他的學習軟體注入了不少新題,順手最佳化了一下編碼,搶在九點前將這兩週最後複習的100多MB針對性習題發給了徐夢溪。

徐夢溪回了謝謝,李崢道了晚安,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但那個約定,依然盤旋在李崢的心頭,搞的往日倒頭就睡的李崢少見地失眠了。

次日晨,他早早來到學校晨跑。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直至氣喘吁吁地坐回座位,那股憂慮卻依舊沒有減少。

“呵,你也有黑眼圈的時候?”張小可哼笑著擺出書本。

“通宵學習來著。”李崢瞎比辯解。

“是通宵焦慮吧。”張小可隨便翻起語文書,擺弄著頭髮,好似很無意地說道,“人生導師可老師,知心徒兒小可可,隨時恭候諮詢哦~”

“果然……你都聽到了……”李崢壓低聲音道,“別往外說。”

“呵,你這第一層的思維,還指導起我這個第五層了?”張小可樂呵的搖頭擺手,“放心吧,我全給你擺平了。”

“我也發現了,關鍵時刻,你還是很值得信任的。”李崢這便掏出了一捆列印紙,“昨晚順手也幫你整了半斤。”

張小可一瞥,像是大人物收禮一樣隨意撇手:“知道了,放那兒吧。”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哼,看在你這麼懂事兒的份兒上,我再指點你一下。”張小可一個勾手,示意李崢湊過來,“放心吧,我不會害你的,之前的‘實驗服恐懼症’還不是我幫你解開的?”

李崢本來自己也是想不通,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狗頭軍師,也只好聽一聽了。

張小可就此湊到李崢耳邊悄咪咪指點起來。

“這個事兒吧,沒必要慌。”

“據我對徐夢溪的瞭解,她真的是受到了你的照顧,但卻想不到怎麼幫助你,只好用這種辦法來報恩罷了。”

“是你自己,害怕和女生單獨共處,把問題想複雜了。”

“反正已經開始的莫名其妙了,能做的,也只有結束的大大方方了。”

“你夢溪老師都A上去送塔了,就成全她這最後的小小心願吧。”

“當然,這件事絕對不能往外說,不然你就死定了。”

李崢聽得眉是眉,眼兒是眼兒的:“就是說,是我心術不正,把事情想複雜了?”

“就是,你就當是個普通同學就好了。”張小可趴在李崢耳邊解釋道,“那三天,你就說最後物競衝刺,在家複習就好了。總之,你別拿自己當個男人,就拿自己當個工具,滿足人家就對了。”

“你這麼一說……怎麼感覺更怪了。”

張小可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指著李崢張圓了嘴罵道:“師父你墮落到史洋的級別了!懲罰你兩節課不理你!”

“怎麼就史洋了?我只是覺得很怪啊?”

“裝!”

“不是,真的,你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怪在哪裡?”

“你不會認真的吧……你都不知道……有那種東西?”

“什麼東西?”

“就……算了……我搜給你看……”張小可開啟手機,輸入了一些奇怪的詞後遞給了李崢,“這個,你總該知道的吧?”

“啊……”李崢眼兒一瞪,可謂大開眼界,“你真的好懂啊……等等,右下角這個‘已收藏店鋪’……”

【張小可發動了失憶衝撞】

“你看錯了!!”

……

高三停課後,學校空了很多。

但同時,期末考試也在臨近,學習的氛圍並沒有任何鬆弛。

李崢和林逾靜的備考也進入最後階段,劉曉東特意又進了一大批實驗耗材,唐知非、朱洪波和陶菲菲三位老師也在暗中協力,只求將輔助發揮到最大化。

很多時候,他們甚至已經不是去找題了,而是去找論文。

畢竟,二人的解題能力已經接近各類考試的極限,用啃論文的方式提高反而更加穩健一些,就像複賽最後一道“超級閱讀題”一樣,這種需要現場學習領悟的東西,才能拉起他們的神經。

除此之外,這也是朱洪波老謀深算的計劃。

在他眼裡,李崢和林逾靜已經擁有比肩研究生的實力了,早晚是要接觸科研的,給他們關一起啃論文,雖然對競賽的提升很玄學,但對他們未來本科、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卻是有紮紮實實的益處。

如果是其他人,和一堆莫名其妙的論文,一起被關進實驗室,一定會瘋的。

但這兩個人,怕是要昇天。

李崢和林逾靜果然也不負眾望,很快便進入了合作啃論文過家家的狀態。

李崢甚至很後悔,很懊惱。

怎麼早沒有這麼玩?

6月7日,這一年的高考正式開始。

櫻湖中學並非考場,正常上課。

只是每個人都知道,全區、全市、全國,大大小小的教室裡,千千萬萬的人正在向人生最重要的戰場,發出最後的衝鋒。

6月9日,李崢告假三天,在家準備競賽,並與林逾靜瓜分了最後的論文,分頭突擊。

6月10日,窗簾縫中透出的一縷陽光照醒了李崢。

這會兒,他的心態已經完全沉澱下來。

8點30,洗漱完畢後,門鈴響起。

開啟門,徐夢溪穿著樸素的仔褲和文化衫,靦腆地站在門前。

李崢以為高三生在高考後會來個大變造型的,但她沒有。

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修飾,頭髮也是往日的模樣。

李崢本來還怕自己不好應對,看著她如往昔般的自然,李崢自己也不再慌張。

徐夢溪傻笑著拎起保溫飯盒,極偶爾地吐了下舌頭。

“吃早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