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5年,隋都洛陽城建陽門內,有一寺廟名為淨土寺。

因為其潔淨白石巖而得名。淨土寺大殿和護牆的基礎,均使用像白雲一般的白石所砌成,正合“出家人難得一方淨土”的禪語。

而在淨土寺門口,一位擁有端麗相貌白淨小沙彌走了進來。

看其樣貌完全可以用明眸皓齒、飄逸靈動形容,想來將來必定是個清秀俊朗、雅緻脫俗的美男子。

許是正好到了飯點,這位剛剛歸來的小沙彌臉上正帶著笑容。

“阿禕,怎麼不和大理卿多聊一會?”

淨土寺門外,一位高大的年輕僧人對著面前的小沙彌詢問起來。

他的話語之中帶著一些笑意,有些好奇自己這位弟弟為什麼不在那大理寺卿的府上多待一會。

畢竟自己這位十三歲的弟弟並沒有達到十八歲的界限,其之所以能夠破格參加佛學考試,還是多虧了鄭善果這位大理寺卿的看好。

於是今天他就連忙讓自己這位弟弟去大理寺卿的府上,好好的誦經祈福來向這位伯樂表達謝意。

“自然是因為淨土寺開飯了啊。”小沙彌先是露出一臉笑容,“所以我就告辭了大理寺卿。”

他的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大理寺卿府上的吃食,怎能比得上他這吃了三年的淨土寺吃食。

事實證明,只有當初吃不飽飯時陡然遇到的吃食才最讓人心心念念。

隨即,被稱作阿禕的小沙彌又嘟著嘴說道:“二哥!不,長捷法師!我已經透過了陛下讓大理寺舉辦的佛法考試了,是個已經剃度了的僧人,現在請稱呼我為玄奘法師。”

“好好好,玄奘法師。”

“原來當初那個幹活唸經不見人影,食堂開飯夾著碗就來了的小傢伙,現在也已經是個剃度了的僧人麼,這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年輕僧人對著小沙彌笑了笑。

雖然他按照小沙彌的說法喊了一聲玄奘,但是語氣之中的調侃卻是明眼人都能聽的出來。

適當的調侃,這是親兄弟之間別樣的祝福方式。

今年大理寺舉辦的佛法考試只有27個透過名額,玄奘能夠在13歲的時候就透過這種級別的考試,做哥哥的他自然很是欣慰。

“什麼叫做幹活唸經不見人影,食堂開飯夾著碗就來了?”

“這是汙衊!汙衊!”

玄奘氣的嘟起嘴巴,看著自己這位二哥反駁道:“我可是十一歲的時候就背下了《妙法蓮華經》、《維摩詰經》。鄭善果大人之前都誇我很有成佛的風骨,將來必能成為佛門偉大的人才。”

“可是你確實夾著碗回來了啊,碗不離身啊。”

長捷法師笑了笑,指了指玄奘腰間衣服下的圓形凸起。

見狀,玄奘下意識捂緊了衣服裡一直塞著的碗。

沉默片刻,他索性嘟著嘴沒有多理這位在家道中落之後,帶自己來到淨土寺討口吃的的二哥。

自從父親為了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為了風骨放棄榮華富貴之後,從錦衣玉食掉到粗茶淡飯的落差就讓小時候的玄奘明白了一件事: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尤其是在十歲父母雙亡之後,玄奘更是深深體會到了吃飽飯的重要性。

所以他只是一邊在嘴裡默默誦經,一邊在經過二哥的時候哼了一聲。

現在沒空和二哥鬥嘴。

再不去食堂的話,那群武僧可就把好吃的都給大快朵頤完了。

而長捷法師望著走遠的玄奘,忍不住欣慰的笑了笑。

他這個弟弟確實變了。

自從在前些天的佛法考試裡說出那句“意欲遠紹如來,近光遺法”之後,他的弟弟就變得不一樣了。

以往的活潑多像是演出來的,為了讓周圍人認為他並沒有一直沉浸在父母的逝去之中。

但是現在,長捷法師發現弟弟活潑的笑容與目光裡,似乎突然多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這種東西雖然很少見,但是長捷法師深知它是什麼。

那是找到了人生目標後的堅定意念。

“真好啊。”

對此,長捷法師默默呢喃著。

“是啊,真好的一個孩子。”

而一道聲音卻是突然在長捷法師的耳邊附和了起來。

聽到這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長捷法師下意識轉頭望去。

只見面前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的衣著打扮並無特殊之處。束髮成髻,外有巾帽,衣服是一套常見的白色圓領衫袍。

但是這個男子手中提著的小木盒,卻是讓長捷法師莫名有些在意。

“這個孩子,看起來將來會是一個成大事的人。”

陌生男子輕笑一聲評價道。

“施主謬讚了。”

長捷法師雙手合十的謙虛回答起來,但是其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也遮不住。

“我看人一向很準。”

陌生男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評價是認真的。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是要來燒香拜佛的麼?”

聞言,長捷法師只是雙手合十,默默地對著陌生男子詢問起來。

“法師你好,我叫陳生。”

“這次是想來問一問,貴寺可否讓我借宿一段時間?”

陳生見狀,也是默默拱手作揖,然後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自從感應到某一縷逃竄的怪物生機再次出現之後,陳生就辭別了那爛陀寺的戒賢法師,順著怪物生機氣息出現的方向踏上了東行之路。

這一次,不僅要把逃遁走的七縷怪物生機統統解決,同時也是順帶著給戒賢法師找一個弟子。

對於這個要求比戒賢法師還要優秀的弟子人選,陳生幾乎本能般的就想到了原歷史上的那個人。

所以在他接連抓捕三縷怪物生機之後,便再也感應不到其餘怪物生機的氣息後的時候。

陳生便踏上了前往隋都洛陽城的道路,想來到這淨土寺看一看。

這一年,玄奘才剛剛剃度出家不久。

“借宿自然是可以的,不過我們淨土寺畢竟在這洛陽城的建陽門內,是直屬於大理寺管轄的寺廟。”

“所以,在我們淨土寺借宿的話,需要大理寺稽核同意。”

長捷法師對著陳生說道。

這倒不是拒絕,而是嚴格的按照規章制度辦事。

聞言,陳生只是點了點頭,然後默默地把手伸到懷裡,掏出了一張蓋了大理寺印章的文書紙張。

“麻煩法師了。”

陳生把紙張遞了過去,臉上帶著一抹微笑。

他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之前辭別戒賢法師的時候,倒是被囑咐著帶上了不少碎金銀。這種對於那爛陀寺來說不缺的東西,對於陳生來說確實有不少幫助,而且這還免得他浪費力量自己變一些碎金銀出來了。

這張准許借宿的文書,就是用一些碎金銀走了走關係。

長捷法師接過紙張,仔細核實了一下上面的文字與印章。

不久之後,他便對著面前的陳生點了點頭:“那就請隨我來吧。”

接著,陳生便跟在了長捷法師的身後向淨土寺內走去。

長捷法師一邊帶路,一邊默默地給陳生介紹起了沿途的建築,以及淨土寺的歷史與地位。

淨土寺東依嵩嶽,少林為伴。西鄰伊水,崑崙脈延。南瞻九皋,鶴鳴天室繞紫煙。北望龍門,五都薈萃伊洛間。

它始建於北魏天賜元年(公元404年),隋大業四年(608年)遷建於隋都洛陽城建陽門內。

如今是615年,玄奘剛剛十三歲,周圍的建築也都才剛剛七歲。

所以,陳生感覺入目之處的一切都顯得沒有太多年代感。

對於人來說,都有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說法。對於寺廟來說,缺乏年代感也同樣可能會讓其缺少信服力。

但是淨土寺來說,完全不需要靠建築的年代感來增加信服力。

畢竟淨土寺為皇家寺院,又名東都淨土道場,直屬於大理寺管理。

長捷法師的侃侃而談聲中,哪怕是出家人也不免帶著些許驕傲,畢竟自家寺院在當今佛教的地位還是數一數二的。

而陳生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發表任何的見解。

淨土寺確實讓他印象深刻。

在他解決完暴露氣息的三縷怪物生機之後,他幾乎立馬就來到了隋都洛陽城來尋找淨土寺。

但是在他的心裡,淨土寺不因為是皇家寺院而顯得高貴。

真正讓他對淨土寺有印象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拿著碗就跑去吃飯的可愛小沙彌——玄奘!

這個千年來能讓無數老少婦孺都感覺耳熟能詳的人物,正是他的出現讓淨土寺在陳生心中都高大了幾分。

那部可以稱為傳世經典的藝術作品西遊記裡,玄奘只給大家留下一個慈悲心腸、手無縛雞之力的形象。

然而,歷史與藝術化的文學實在相差頗遠,關於玄奘的真正歷史形象被很多人誤解了上千年。

歷史上真實的玄奘,其執著的信念強大到可怕。

強大到可以與生命抗衡,強大到足以支撐他跨越無窮的距離與艱險。

隻身一人,為了踐行心中的信念,能夠在那個年代走五萬公里。

當他抱著普渡佛法、廣度眾生的信念一路堅持到西域之後,他整個人也隨之蛻變成了一位真正稱得上活佛的偉人。

他小時候的那句意欲遠紹如來,近光遺法並不是說著玩玩的,他是真正的用生命在踐行將佛教發揚光大、廣度眾生的宏偉願望。

陳生來到淨土寺。

不只是為了引導這位偉大的人物,讓他如同歷史一般抵達那爛陀寺,然後在學習佛法的同時學習心靈脩行體系。

他還想親眼見見這一位。

生死大海,誰做舟楫?

無名長夜,誰做燈炬?

歷史記載中玄奘在抵達西域後說出的這句話,讓陳生有了一種想法:將玄奘拉入永晝之中。

這並不是衝動。

而是經過了良久的深思熟慮。

從小養成教導玄奘成為自己人,感覺也挺有意思的。

隨著陳生不斷思考的同時,兩人停在了一片建築外。

這是一片小院子,而院子裡有嘈雜的人聲,顯得很是熱鬧。

陳生敏銳的五感瞬間就明白了這裡的情況。

人聲鼎沸外加香氣撲鼻,顯然這裡是淨土寺的食堂。

長捷法師微笑著看向陳生說道:“施主一起進來看看?之後你的每日伙食就是在這齋堂解決了,我們這裡的齋飯還是挺不錯的。”

作為實打實的國企,淨土寺的一應福利待遇確實是沒話說的。

“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嚐了。”

聞言,陳生自然是點了點頭,然後跟著長捷法師走了進去。

齋堂就是食堂的意思,長捷法師先帶他來看一看平時吃飯的地方,倒也算是很正常。

對此陳生很期待,他倒不是期待吃飯,只是期待和玄奘的正式見面。

玄奘之前在淨土寺門口,應該就是捧著碗奔向這裡。

剛才他只是在門口見到了玄奘的背影,還算不得正式的見面。

這次,倒是可以正式見一見了。

在陳生思考的同時,淨土寺齋堂的門隨之開啟,熱鬧的人群交流聲音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

陳生跟著長捷法師一路向裡走,掠過了一個個木桌上的僧人。

很快,陳生便鎖定了目標。

只是小孩子的玄奘本來就很顯眼。

尤其是當明眸皓齒的玄奘,待在一群赤裸著臂膀的武僧中間時,就顯得更加顯眼了。

陳生緩緩停下腳步。

站在玄奘旁邊不動的他,並沒有吸引到正在大口吃著素面的玄奘注意,顯然玄奘吃的很入神。

倒是一旁的武僧注意到了陳生,見其目光一直盯著玄奘,他便輕輕拍了拍大快朵頤的玄奘的肩膀。

“腫……腫麼了?”

嘴裡塞滿的玄奘下意識抬起頭,疑惑地望了望拍打他肩膀的武僧。

見武僧指了指身旁時,他便把目光望向了身旁。

只見一位陌生的男子站在他旁邊,看樣子並不是出家人。

玄奘沉默了片刻,先是把嘴裡的東西全都嚥下去,隨即站起身認真地對著陳生雙手合十道:“小僧法號玄奘,不知道施主有什麼事?”

“你好,玄奘。”

“我叫陳生。”

陳生語氣平緩,望著面前剛剛十三歲的玄奘露出了一抹笑容。

兩人的目光對上。

玄奘的眼裡滿是疑惑,這個人為什麼要打擾他吃飯。

而陳生的眼中,則是充滿了玄奘看不懂的複雜的思緒。

陳生知道,原先的歷史將從這一刻開始改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