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胡麻留在了莊子裡,跟著二爺吃了飯,趕在黃昏降臨之前回了寨子。

點起油燈看了會書,便早早的躺在床上睡了。

如今在那位二鍋頭老兄的幫助下,守歲人門道有了門路,剩下的,便也只是步步為營,一點點謀劃了。

但睡的踏實安穩,一夜無夢的胡麻,卻也不知道,如今寨子裡,崔家老大的宅子裡,崔家幾個兄弟並崔蠍兒的娘和妯娌,都已經聚在了八仙桌旁。

桌上只點了一盞油燈,照得人臉明暗不定,崔蠍兒被攆到了外面,崔家老大卻是冷著一張臉,用力的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族長把自己孫子送進去了,這會子倒要裝好人。”

“把那胡家小子拿下來,讓咱們蠍兒頂上,順手的事,他居然硬是不肯鬆口。”

“……”

其他人聞言,也是憤憤不平。

崔家這次已經答應了出血本,但那老糊塗族長居然最後也沒答應。

“呵呵,他們周家,也怕咱們呢……”

這時,坐在了旁邊床上,頭髮花白綾亂的崔家奶奶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咱們家蠍兒是個懂事孩子,要是進了紅燈會,表現肯定比他孫子強,將來起碼也能混個管事,甚至混個掌櫃。”

“他們周家無非就是仗著老二本事大,族人多,才當了這個族長,咱們崔家也不差。”

“他是擔心,回頭咱們崔家壓了他周家一頭呢!”

崔家幾兄弟,一開始只是不解,老族長明明心動,為何最後還是拒絕。

如今聽了崔家奶奶的話,才忽地明白了過來:“老東西居然還打著這麼個算盤,真不要臉……”

罵過之後,卻面面相覷,倒都覺得這事難成了,遲疑道:“那該怎麼辦呀?”

“一幫子沒用的東西,還是要靠我這老婆子出馬。”

崔家奶奶見他們這麼大人,居然渾沒個主意,也生了氣,一捶床板,道:“老大,別傻愣著,你過來,幫我把床底下那個黑色裹著的箱子搬出來。”

“啊?”

崔家老大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過來,隱隱有些激動。

他年齡大,記得最清楚,自家老孃也是懂些東西的,年輕時也曾經有幾分風光,只是後來,胡家人來了寨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就把東西收起來不用了。

早前崔蛾出事當時,也是老奶奶發話,才把那小金稞子留下來的,她說不防事,留著給蠍兒將來娶媳婦用。

只可惜,後來胡家壞事,竟把女子給害死了。

箱子拉了出來,崔家奶奶從床頭底下摸出鑰匙,開啟了。

便見裡面都是些紅紙白符,還有些古怪的物件,有的像骨頭,有的像頭髮。

崔家老奶奶看見了這些東西,眼神便有些深沉,她緩緩掃過了箱子裡的物件,神態倒有了幾分威儀。

沉吟良久,她從裡面拿出了一塊黑糊糊彷彿肉乾似的東西,向崔蠍兒的娘說道:“老二家的,你不是又懷上了?明天去老火塘子那裡燒紙,謝謝祖宗……把這玩意兒,也一起燒了。”

老二媳婦不知所以,顫顫的接了下來,連聲答應。

“老大老三……”

崔家奶奶又從裡面拿了紙人,並頭發,道:“你們兩個,去把這東西埋到胡家屋後面的那棵歪脖子樹下面去,記得在老二媳婦燒了紙之後再去,也別讓寨子裡的人瞧見了……”

老大老三也忙答應了。

崔家奶奶又看向了旁邊的崔家老四:“你也別愣著,不是喜歡喝酒打牌?去打你的去,打急了鬧一通都好。”

崔家老四沒想到還有這好事,興奮的點頭。

一應交待完了,全家人卻也心裡微微緊張:“這樣做了,咱們蠍兒就能去了?”

崔家奶奶瞪了他們一眼:“你們要有法子,還用得著我老婆子?”

屋子裡頓時沒人敢說話了。

……

……

胡麻收拾了屋子,也打點了自家東西,做好了去城裡的準備,其他倒都還好,那個裝了老火塘子灰的荷包,卻要一直貼身帶著。

簡簡單單,收拾妥當,隨時就準備出發了,卻冷不丁,這一天早上起來,竟是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口乾舌燥。

嗓子裡如同吞了顆火碳,乾澀疼痛,一摸額頭,竟是滾燙嚇人。

“我這是發燒了?”

他微覺詫異,甚至覺得有些無語。

好嘛,自己太歲肉吃的不夠時,身體本就是冷冰冰的一塊,想要點熱氣都不能有。

如今許是血食充足,倒還燒起來了……

昏昏沉沉,努力的爬了起來,想舀一瓢水潤潤嗓子,竟覺得身子發沉,路都走不穩。

看樣子自己這身體,不僅是病了,且病的還挺厲害。

而喝過了水,本想熬些粥吃,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便躺在了床上休息。

到了中午,周大同過來了,一推門就到:“胡麻哥,爺爺說讓咱晚上都去我家吃飯。”

“他要跟我們講講去了府裡之後的規矩呢……”

“……咦,你咋這個點了還不起來?”

“……”

胡麻有氣無力,擺了擺手,道:“我好像病了。”

“真會挑時候,過幾天就要去府裡了呢。”

周大同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也覺得有些燙,便忙忙的出了門,不一會,族長過來瞧了瞧,二爺也過來了,頗有些擔心的樣子,但看過了胡麻之後,沒發現什麼邪氣,倒都覺得只是風寒。

想來婆婆已經入了老火塘子,這寨子裡大概也沒什麼邪祟敢招惹胡麻,便只是嘆惜著安慰了他一番。

“你家婆婆沒了,你這一個半大小子,確實不太會照顧自己。”

“找人給你抓點草藥,熱熱的喝下去了就好了。”

“……”

於是周大同跑著腿,給胡麻抓了草藥,還從自家裡給胡麻拿了倆饅頭。

胡麻喝了草藥之後,倒覺得輕快了些,想著要去族長家裡學規矩,傍晚時便起來了。

但才剛要出門,卻又忽地一陣頭暈眼花。

也不知怎地,居然感覺嗓子裡冒出來的氣,都是灼熱滾燙的,眼前一陣陣金星,他勉強撐著,沒走幾步,卻是忽然差點摔倒。

抬眼看去,夜色已經降臨,周圍寨子裡的樹木參差,陣陣天旋地轉,便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鬼影。

耳邊響起了聲聲詭異笑聲,陣陣陰寒刺骨。

恍惚間,他忽然看到了小紅棠跳到自己面前,向著周圍沉沉夜色呲牙。

胡麻心底,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忙向小紅棠道:“你在向誰?那邊……有什麼東西?”

“不知道。”

聽她一問,小紅棠卻又有些迷糊了,搖著小腦袋瓜:“但小紅棠覺得……”

“……有東西。”

“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

“有東西?”

胡麻心間微凜:“我這真是病了,還是……別的什麼?”

他竭力的想站起來,但身體乏力,竟是一下子摔倒,昏死了過去。

小紅棠緊張了起來,拖著胡麻進屋,寨子裡安安靜靜,四下裡的夜色深沉蠕動,也不知有什麼藏於其間。

寨子裡的人都早早閉門休息,無人知曉,老火塘子旁邊,白天來給祖宗們燒過紙的崔家老二媳婦回去之後,始終有黑色的煙霧飄著,盪來盪去,彷彿遮掩著什麼。

老族人在婆婆去了之後,安排了壯勞力,沒事巡巡寨子,但今天卻又分散了精力,聽說後面有人家賭錢,賭急了打起來了。

整個寨子,沒有人發現,這小小屋子裡,昏死過去的胡麻。

“快去,到族長家裡學學規矩。”

此時的崔家,老奶奶正訓著崔蠍兒:“不學好了規矩,哪知道進城了誰好惹誰不好惹?”

崔蠍兒生著悶氣,道:“都沒選上我,我過去聽什麼?”

“那也要聽。”

崔家奶奶冷笑著:“萬一提前選上的人去不了,可不得你跟著補上?”

“聽奶奶的,去!”

“……”

見奶奶生了氣,又被大爺踢了一腳,崔蠍兒只好悶悶的去了,如今的族長家,二爺正跟周大同以及其他幾個小孩子講著,忽見崔蠍兒過來了,表情倒是一怔。

帶了崔蠍兒過來的崔家老二忙陪著笑道:“知道是來學規矩,便讓蠍兒也聽聽,萬一他也有機會進城裡去呢?”

二爺見了,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心裡隱約生出了一股子不安來。

如今的崔家,崔家老二也憂心忡忡,見左右無人,小心問著:

“娘,不會有事吧?別被二爺看出來了……”

“……”

“老鼠屎都比你膽子大。”

崔家奶奶氣的罵,冷哼一聲:“就你們這前怕狼後怕虎的,能治成什麼事?”

“你且放一百個心,你娘下了重手,他們看出來時,且晚了呢……”

“……”

“……”

同樣也在胡麻陷入了昏死之中時,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只覺身體如一團火碳,彷彿自己爐子都破了,裡面的火跟著燒了起來,將自己燒的迷迷糊糊。

但卻也就在這時,他只覺胸口微微發出了一陣清涼。

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婆婆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疼惜的看著他,道:“孫兒,好孫兒,別睡了。”

“你起來,去屋後找到那棵歪脖子的梧桐,砍它三刀。”

“起來吧!”

“砍它三刀,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