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照夜,相安無事……”

黑洞洞的鄉野裡,一盞紅燈,晃晃悠悠,遠遠的過來。

夥計們帶了些許興奮,更帶了些許顫抖的叫聲,打破了這濃到化不開的寂靜。

也不知有多少窸窻窣窣的事物,遠遠的見著紅燈,便悄然後退,躲進了深沉的夜色裡。

孤清清墳頭上飄蕩的鬼火,也隨著紅燈靠近,悄然消失。

胡麻提了紅色的燈籠,左邊跟著一臉興奮,時不時便拉長了嗓子喊一聲的周大同,右邊跟了周梁,再後面則是三五個一起跟著出來巡夜的夥計。

他們皆是又新鮮又興奮,腳步踩在土路上沙沙作響,遠遠的經過了那些墳頭時,也並未躲避,而是直接從旁邊走了過去。

瞧那模樣,倒彷彿有些故意顯擺的架勢。

“嗚嗚嗚……”

在他們走過了墳頭之後,隱約就聽著,墳頭那邊刮過來的風裡,似乎摻雜了些幽咽哭聲。

轉頭看去,依稀可以看到有幾個身影,坐了墳頭邊上,瞪著一雙直勾勾的眼睛,看著他們的背影。

胡麻站定了腳步,轉頭看了一眼,又忽地走了回去。

隨著紅色燈籠靠近,墳頭邊上,便忽地颳起了一陣繞著墳圈打旋兒的陰風,到了跟前再看,卻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了。

“咱是紅燈娘娘派了過來巡夜的,沒打算擾了左鄰右舍的清靜。”

胡麻提了燈籠,冷聲說著:“但諸位也認認,省得將來鬧的不好,大家都不好收場。”

幾個荒涼的墳頭,沒有任何動靜,似乎也表示沒有任何異議。

胡麻這才轉過了身,繼續提了紅色燈籠,向著前方走了過去,眾夥計都摒住了聲音,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便是紅燈娘娘會的巡夜。

手提紅燈,待到夜幕降臨,便行走於村野,驅散誤入的邪祟。

這是紅燈會的規矩,紅燈一亮,方圓十里,便不許有其他的邪祟駐足,停留,便是埋進了荒墳裡的孤魂野鬼,不強制你搬家,但你也在墳頭裡老老實實待著。

當然,以胡麻他們現在的本事,當然還沒有這麼大的威風,這威風,本就是來自於手裡的紅燈。

等閒邪祟,一見了紅燈,便逃開了。

但若有像之前的黃仙那一大家子,不懂規矩的,那便要較量一番。

先講規矩,再講道理,講不過了就動手。

打不過,回去叫掌櫃。

而這,便是他們這些夥計來到這裡,最重要的一個任務。

“紅燈娘娘會,不僅在城裡有地盤,有香堂,各個地方,都有類似的莊子。”

而胡麻,在提了燈籠,走過了這一大圈時,心裡也不由得想著:“這紅燈娘娘,是真的本領就這麼大,不管在哪裡,掛起了紅燈籠,便能讓其他的邪祟主動退出十里?”

“還是說,她的厲害之處,在於這些夥計們幫著她巡夜,一旦真遇到了麻煩,就可以降臨到紅燈籠裡?”

他可是記得,在驅趕那群黃皮子時,紅燈籠裡隱約出現過笑聲。

可如今,自己將這燈籠提在了手裡,也只覺得這就是一盞普通燈籠,並沒什麼神力。

不過,也不想這麼多,照著做就是了。

一晚六十里,又是深夜荒野,確實難行,但好歹,這巡夜本來也不要求那麼嚴格,況且,他們都是點了爐子的少年,腳步輕快,卻也很快就走完了這一圈,重新回到了莊子裡面。

胡麻放回了燈籠,檢查了一下馬廄灶下,各個地方的情況瞭然於胸。

然後便去叩響了內院的門,等聽到了裡面的聲音,便推門進去,向院裡的掌櫃稟告:

“事情都安排好了,掌櫃的還有什麼要囑咐的麼?”

“……”

那位吳掌櫃,正坐在了內院裡的石凳旁邊納涼……

……如今天氣涼了,也不知他納個鬼涼。

見著是胡麻進來彙報,他似乎也並不覺得意外,只是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胡麻一眼。

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胡麻忙回道:“我叫胡麻,老陰山大羊寨子里人,今年十六了。”

“唔……”

老掌櫃點了點頭,忽然一拍腦袋,道:“我想起你來了,你反應很快,挺不錯。”

胡麻點點頭,並不多語。

而這掌櫃,卻伸手招了招,笑道:“來,我試試你的火候。”

胡麻見他伸出了手,便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他曾經在大羊寨子時,被當時過去勘探太歲的管事試過,知道規矩。

卻不料,這位吳掌櫃並不像那位管事一樣,只是兩根手指頭捏著,而是直接握住了胡麻的手掌。

微微一笑,胡麻頓時覺得一股子陰氣浸入身體。

他不動聲色,也忙調了自己的爐火對抗。

但如今他前兩柱香已滿,第三柱香也已茁壯長成,只是距離一柱,還差著一些,但胡麻知道,自己一個寨子裡來的少年,卻有近三柱修為,太誇張了。

因此他收起了另外兩柱,只用這新近攢起來的第三柱命香去對抗。

“咦?”

老掌櫃試了一下,放開了他的手掌,驚訝道:“伱這底子很厚實呀……”

胡麻早就想好了說辭,便直接道:“我家大人進山,挖到過一些好東西,餵我吃了。”

“所以我從開始封爐,就比其他人快些。”

“……”

老掌櫃聽著,便緩緩點頭,似乎有些滿意。

以他的眼力,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這等雄厚火力,可不是胡麻這年紀能直接養出來的。

封陽不洩,再好生打磨力氣,到了三十,能有這底子便不錯。

而胡麻卻不僅僅只是說著這些,邊說著,邊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紙包,上前放到了這老掌櫃旁邊的石桌上,道:“這是我家長輩割的一塊青太歲肉上生出來的,倒有些不同。”

“家裡大人囑咐我捎給老掌櫃,請您別嫌寒酸。”

“……”

那老掌櫃笑著掃了一眼,並不甚以為意,慢慢的揭開了這紙包,待到看見那裡面暗紅發青的一塊,卻頓時臉色微微一變。

又仔細看了幾眼,終於確定,臉上堆起了笑容,態度比剛才實在好了太多。

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你家大人有心了……”

忽地話口一轉:“可還有?”

“有!”

胡麻早有準備,忙點著頭,又拿出了那塊布袋裡的青太歲,道:“我家大人怕我跟不上,讓我拿著補身子的,掌櫃的您看……”

上面刀痕清晰,明顯桌上那塊是從這裡割下來的,而非私藏起了別的,只割了這一塊給自己。

老掌櫃看到了,才忽然笑了起來,擺擺手道:“你自己留著吧!”

“回頭好好補補身子,你這火候啊,已經到了百尺竿頭,很快要按道行來算了。”

“另外莊子裡面的事,你也多盯著些。”

“每天只一早晚,到我這內院裡面來,若有事,我也就囑咐你了。”

“……”

胡麻答應著,離開了這內院。

聽這老掌櫃的話語,似乎已經很有希望了。

胡麻當然也想直接找他要個保證,只可惜,這種保證卻是不可能要得來的。

他回到了臥房睡去,周大同等人都還很是興奮,這才一夜之間,他們便成了巡夜的,無形之中似乎也高人一頭,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一時興奮,又一時擔心那許積忽然回來,再把自己這待遇奪了去,心情忐忑,都想著找胡麻說話,但胡麻卻懶得跟他們說這些事情了,只擺手讓他們休息。

“許積他們住的,是個三人間,寬敞很多,倒是可以搶過來。”

他只心裡默默的想著:“這樣的話,小紅棠也就不用每夜在外面轉悠,白天睡覺了。”

“……畢竟天天熬夜,對身體不好。”

“……”

“……”

同樣也是在這莊子,老掌櫃等胡麻走了,才激動的拿起那肉塊,進了堂屋。

掀開裡屋簾子,就看到了油燈下,缸裡無精打采的女孩,激動的道:“乖妮,好東西。”

缸裡的女孩疲憊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他手裡黑糊糊的事物:“大大,那是啥?”

“這叫青玉膏。”

老掌櫃興奮的道:“寨子裡的鄉巴佬,不知這玩意兒的珍貴,估計就是看著顏色發紅,還以為是血太歲,當成了禮給我送。”

“實際上,這玩意兒不是血太歲,但對咱卻更有用哩。”

“它的作用不是血太歲那樣長氣力,增道行,吃了反而有損道行,但是用來治病鎮痛,拔火勁,卻是極好的,你不是每天都喊著身上燒的疼麼?”

“有了這,就會好啦……”

“……”

缸裡的女孩,似乎有些激動,抬頭看向了那黑糊糊的事物。

但當她開口時,卻似乎有些猶豫:“大大,那你要把本事教給人家麼?”

老掌櫃這才想到,許是剛剛在自己外間與那大羊寨子裡的胡姓小子的聊天,妮子都已經聽到了。

微一猶豫,輕聲道:“咱這本事是個大事,傳給他們誰,都是大恩大德。”

“這小子呢,其實比許家小子還強些,而且是寨子裡來的,背景比較乾淨,就看他肯不肯出力了……”

“若靠得住,倒也不是不能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