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畜?”

胡麻聽著這兩個字,心裡便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他下意識想看的仔細,卻又有些於心不忍,只是藉著堂屋裡的微光,看到了吳禾的身體上,居然已經沒有面板了。

能看到的,只有一塊塊的傷疤,以及果露的肌肉組織,他在這草藥味道里,可以聞到腐臭味道,而這味道,則全都是她身上的那些膿化傷口散發出來的。

她是外院裡夥計日思夜想的美人兒,是夢裡才敢想的標緻女人,但她居然是個沒有面板的人。

又或者說,有。

那面板,就掛在了自己身後的牆上,只是,是一張狗皮。

“她就是被人用造畜之法,生生變成了牲畜。”

老掌櫃的聲音在胡麻身後響了起來,帶著冷厲而憤懣的意味,又帶了深深的愧疚:“是我對不住她,我本事畢竟不行,我用盡了辦法,也只能將那張狗皮給她揭了下來。”

“只是,她離不開草藥油膏,也出不得屋子,每天都要忍受毒火燒身之痛,如果抗不住的話……”

頓了一下,才低聲道:“便只能披上那張狗皮,以牲畜的身份活在世上。”

“之前,倒全虧了你送來的青玉膏,才讓她這段時間輕省了些,好歹能出門透透氣。”

“……”

“青玉膏?我之前送的那一小塊太歲?”

胡麻心間恍然,之前自己送那塊太歲的時候,老掌櫃毫不掩飾,便問自己是否還有。

當時自己心裡還在想,這老掌櫃有些貪婪。

卻沒想到,那小東西,居然對吳禾妹子這麼重要,換了自己,怕是更貪婪。

一時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緩步退出了側屋。

抬頭看向了老掌櫃,道:“誰做的?”

“就是這壇兒教。”

老掌櫃低聲說道:“一群專做見不得人勾當的下三濫東西,造畜採割,驅邪弄鬼,盡是學些缺了大德的邪門術法。”

“或許,你也好奇過,為啥我這莊子裡,只有光桿掌櫃一個,都沒個老夥計在身邊?”

“呵呵,也是他們。”

“五條人命,三個殘廢,還有大批的血食兒,全是拜他們所賜。”

“……”

胡麻聽著,竟是心動微動。

這就是二鍋頭提過的那樁血案,那些邪祟就是被這個叫壇兒教的引過來的?

他本就有心想搞明白,卻不知從何問起,不想掌櫃的主動提起。

便是老掌櫃,也只是幽幽嘆了一聲,道:“去年出了那檔子事,我本該回城裡去,但我求遍了老友,替我說情,硬是留在了這莊子裡,就是為了等這批行子回來。”

“現在看,快了。”

“既然出現了一個,便說明其他的傢伙也快要回來了,我們爺倆沒有白等……”

“……”

胡麻對去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老掌櫃又為何一定要等,有些不解。

但他深知此時的自己,應該屬於一無所知的狀態,所以便也保是耐心的等著。

但老掌櫃沒有再說,而是忽然轉頭看向了胡麻,道:“你那法門,如今練的怎麼樣了?”

胡麻心間微凜,忙解開了自己左手上纏的布條,向老掌櫃道:“您看。”

“我與那貨郎交手的時候,中了一招,用左手擋下。”

“針上應有劇毒,不過當時我轉生為死,停了血脈運轉,便免了毒氣入身,到了現在,傷口也快要癒合了。”

“……”

“很好。”

老掌櫃端過了油燈,看了一眼,胡麻手背上只有幾個不起眼的針眼而已。

他吁了口氣,將油燈放回,看著胡麻,認真道:“伱性子沉穩,又有獨斷之能,倒是適合修咱這守歲人的門道,這份進境,已是不慢了。”

“煉完了左手,便可再緊著煉活一條右腿了,待你有了一手一腿的本事,也就能幫上我的忙了……”

“幫忙的話,他之前便說過。”

胡麻心裡微動:“原來他指的並不是明年開春拜太歲的事,而是指這些人?”

心思電轉著,卻道:“不管什麼時候,掌櫃吩咐就是。”

“不說您的傳法之恩,就單純只是……”

“……”

下意識看了側屋一眼,微微頓住,道:“單就是這種傷天害理的人,我也義不容辭。”

這話不是作偽,轉生者與這世界的人很多地方多有不同,但也有一些事情,卻會因著同樣的義憤,形成難得的共鳴。

總有一些底限,是身而為人,無論何時,都不可打破的。

譬如造畜,採生折割之輩,任何時候看到,甚至是聽到,都會產生一種深深的,頭皮發麻的恐懼。

而掌櫃的見胡麻這樣說,倒也微微一怔,眼底似乎湧出了些意外的神色。

側屋裡面,也有微微水聲,似乎是苗苗師妹在顫抖,隱約還夾雜了她低聲的啜泣。

老掌櫃聽著胡麻的話,也像是受了些觸動,良久,他才正色看向了胡麻,輕聲嘆道:“說到這裡,有些事,我倒也不妨把話給你挑明瞭說吧!”

“我傳你法門,卻不做你師傅,便是不想要這師徒名份,否則倒像拿這名份綁架了你,時間這麼短,便是你真叫我一聲師傅,怕也養不出這陪我上刀山下火海的情份。”

“再者,話講明白了,早先,我想選的弟子不是你,而是許積……”

微微一緩,老掌櫃才看向了胡麻,道:“倒不是因為他送的禮重些,而是因為他家勢已倒,且敢發出毒誓,為我效命,所以,待到那群下三濫回來,我儘可以用他來為我拼命……”

“至於你,我倒也看著不錯,若是能活下來,臨走前傳你一道關竅,也非不可。”

“……”

“還有這種事?”

胡麻心下微驚,覺得有些離奇,但細想來,竟真與老掌櫃的態度對上了。

“可終究都是命,那許積太過跳脫,命不長久。”

老掌櫃嘆了一聲,道:“這樣一來,說起來,我便也只能指望著你了。”

“若是那群人不回來,你也就是學學本事,好好在這紅燈會里做你的夥計,但他們既然要回來了,你也脫不開身去。”

“原本我可以不說,你學得我的本事,又在這莊子裡,他們來了,你躲也躲不掉,但事情到了這份上,倒不防挑的更明白一些,我教你就是為了對付他們,你可願實心的幫我這次?”

“若你同意,我非但傳法給你,還可以多供你血食,助你修行。”

“……”

胡麻可以感覺到,他說出了這些話時,便盯住了自己,目光有著沉甸甸的壓迫力。

看似在問,難道自己還真能拒絕?

於是狀作思索片刻,才沉聲道:“我還是那話。”

“便是掌櫃的不許我這些,我也容不得那群傷天害理的人。”

“不過我有多大本事,掌櫃的也很瞭解,現在我能答應的,便只是一定會盡心盡力,有多大能耐,就幫多大的忙。”

“……”

這話已經說的實實在在,忙是要幫的,但是,老掌櫃想要自己怎麼幫他?

“你說的倒是不錯……”

而老掌櫃聽了胡麻的話,微微沉默,卻也是嘆了一聲,道:“壇兒教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你現在的道行,更是不夠。”

“但沒奈何,我們也只能抓把緊了!”

邊說著,他開啟了堂屋側面的一個櫃子,卻見裡面上下三層,皆擺滿了油燈。

他從中端出了一盞,放在桌上,點燃了,向胡麻道:“端走吧,早些煉活這條腿,有了這一手一腿,你才有了在面對這些傢伙時,自保的一點底氣。”

“以後,每晚這一餐,到內院裡來吃,多補一些血食。”

“是!”

胡麻見他仍是沒有細說,也不好問,便只能答應著,端起了油燈。

這一次,卻不像上次那樣,左手變得麻痺,而是觸手清涼,右腿倒是微微一涼。

他知道,這似乎也是守歲人的法門。

那些油燈,便是守歲人相對應要練習的部位,每一盞油燈上面,都有著精心調配的毒藥,可以殺死一個人相應的部位。

而這也是老掌櫃只能教一個人的原因,不說血食兒的補充,就單是這些油燈,也是每一盞都需要精心的調製,一個人用了,另外一個人再用便效果不好。

說白了,對守歲人來說,精準而徹底的殺死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本身也是修行中的一個難題。

當然,胡麻其實可以省去這個步驟,只是沒必要說出來罷了。

端起油燈,胡麻已經可以離開,但走到了門邊,卻又轉身,看向了側屋,道:“禾妹子,多謝你今天救命之恩。”

“你以後需要什麼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儘管跟我說便是。”

“啊,是了,我那裡還有一罐子黑油膏,是我們寨子裡的人親手調製出來的。”

“回頭我送過來,想必對你也有幫助。”

“……”

“謝……謝胡麻大哥了。”

吳禾妹子的聲音好一會才響了起來,帶著顫音:“但還求你……”

“千萬莫要告訴旁人呀……”

“……”

“絕對不會!”

胡麻答應著,便要轉身走出屋子,而老掌櫃卻微有些遲疑,低聲道:“等等。”

似有些猶豫,他慢慢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瓷瓶,放在桌上。

低嘆道:“不白用你!”

“你既答應了幫咱的忙,我們爺倆便也絕不對你藏私,這是頂好的東西,你拿回去調理下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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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