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續唸了兩遍,胡麻凝神看向了眼前的米圈。

只見碗裡的河水,忽地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一般,輕輕一顫,泛出點點漣漪。

這雖只是一碗水,卻也沾了那裡河裡邪祟的氣息,如今,這氣息裡,便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引動,悄然升騰,自大河的方向飄了過來。

如今本是旭日升起,天地一片明媚,但隱約間,竟似陰風陣陣,身前火盆裡的火苗呼呼作響,胡麻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似乎置身於某高堂之上,身邊隱約有著高堂大瓦。

正自心裡微覺奇怪,便忽聽得喇喇風聲,只覺一陣陰涼刺骨的風自河上捲來,直吹得人神魂皆慄,氣息不暢。

胡麻有守歲人的本事與道行,便強自忍住,瞪眼看去。

便見眼前,竟模模糊糊,似乎飄來了什麼東西,在米圈裡轉著,似乎有些迷茫。

他強行忍住內心本能的畏懼,沉聲大喝:“來者何人,速通名號!”

一句話喊了出來,胡麻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些,可他知道此時萬萬不能露出半點怯意,否則這術便敗了。

而那東西,彷彿也被胡麻這一嗓子嚇到,一時之間,在米圈裡嗚嗚的轉,似乎想要找一條路,逃離這裡。可胡麻灑米成圈,只有一個門,它能退出去,卻無法從圈裡轉出去。

愈轉愈急,連地上灑的米粒都微微晃動。

胡麻此時也是心神繃緊到了極點,餘光也時時關注著自己身前燒起來的那三柱香。

心裡只是害怕,這香燒成了兩短一長的模樣。

胡麻敢進行這番嘗試,便是因為,鎮歲書上,詳細記載了一種“觀香術”。

透過觀察香燒成了什麼模樣,來判斷自己這法使的如何。

也就是說,一見不妙,有機會逃走。

這香燒出來的樣子,有中、兇、吉,三種,照鎮歲書上說,凡是兇相,便不可再行法,但胡麻則想著,但凡不是中上等的吉像,自己也就跑了。

沒辦法,本事有限,只能對不住楊弓兄弟了。

還好,這三柱香在米字圈裡有東西亂轉時,確實燒的比平時快些,但三柱香都差不多,只有左側一柱香,似乎比中間與右側兩柱快些,尚屬於“吉像”,可以繼續。

胡麻打起精神,再度死死盯住了那米圈裡的東西,隔了火盆,神色顯得陰晴不定,神秘森然。

“既蒙召喚,為何不講?”

“……”

他這聲音嚴厲,那米字圈裡的東西更是慌張,無聲尖叫激盪,竟似要向胡麻湧來。

層層陰氣衝擊,身前的火盆,火苗都似快熄了下去。

“這東西在看我?”

胡麻知道,身前這火盆是保著自己的,一旦火盆裡的火弱了,那東西就看清楚了自己,麻煩也就大了。

心裡一驚,便心一橫,忽地念起了咒。

他只是按著那鎮歲書上寫的咒快速的念,務求字音標準,連續不斷,胡麻把這咒語記得一點不差。

但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唸的究竟是什麼,之前也私底下找機會,專門把這咒逮著一個墳頭子裡的小鬼念過,可是小鬼一點反應也沒有,還伸頭出來問胡麻想幹啥。

但如今一字一字吐出口來,竟彷彿引動了某種神秘的力量,周圍陰風陣陣,有種森嚴威武的聲音。

隱約間,胡麻竟看到,那兩側的稻草人,彷彿變成了數道皂衣身影,有的持刀,有的持杖,有的持鏈,向著圈內的黑影逼近。

最驚人的是,自己快速唸咒之時,身前的三柱香燃燒速度,也明顯加快。

他惟恐在香燒完之前,裡面的東西都不害怕,嘴裡唸誦不停,卻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自己唸咒之時,米字圈裡的東西似乎也異常害怕,它急切間想要逃走,但轉來轉去,終是找不著逃脫途徑,漸漸的,終是怕了,身體縮成了一團,隱約可見是一個厚背男子的模樣。

向著胡麻垂了首,聲音嘶啞如老者,聽著有種若有若無的陰冷。

“大人饒命,我本是江中一老鱉,久在此地居住,因吃得沉屍多了,染上陰氣,得了靈性道行,羨慕人事,學得別人討要牲畜貢品,但早先吃得一虧,早已改了。”

“如今與左右鄉鄰和睦,也不需他們以三牲祭我,平時若要入河捕獲,燒一柱香,我便放他們過去了……”

“……”

“交待了?”

胡麻心間微動,都覺得有些驚喜。

想對付這些邪祟,首要的便是找著她們來處,尋著根底。

但這往往是最難之事,不知難倒了多少法師,如今自己一句話便問出來了?

尤其聽到他說吃過那虧,便知道,自己已是找著正主兒了。

心裡想著,但氣勢不落,只是死死盯著那東西,距離如此之近,哪怕有米字圈與火盆擋著,也能感覺到陰氣撲面,如刀鋒刮臉,虧得自己有守歲人這身本事,否則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我不問你這些,召你前來,只是有事用你。”

“片刻之後,我要接人,借伱水府一用,一柱香內,見著紅紙行船,你便避開了吧!”

“……”

那黑影瑟瑟發抖,哪有半點不願。

說到了這裡,胡麻也是心裡稍松,威勢不減,聲音卻稍緩:“無規矩不成方圓。”

“不白用你,想要什麼祭品?”

“……”

那黑影瑟瑟抖著,說了出來:“只需三……”

胡麻皺了下眉頭:“嗯?”

那黑影聲音便忽地換了:“……三碗祭品,一碗米,一碗魚,一碗肉即可,別無所求!”

胡麻鬆了口氣,道:“可以。”

真是,還以為你想要三牲呢,三牲可是正祭,而且是正祭裡面頂好的供品了,供給邪祟,有點過頭了。

答應下來之後,那黑影如蒙大赦,悄悄後退。

剛剛他轉來轉去,始終在這米字圈裡打轉,如今悄悄的後退,不見有何動靜,竟真是直接退了出去,忽地化作一道陰影,忙忙的向河裡去了……

如此看起來,倒像是自己百般逃不掉,胡麻一句話放它,他才能離去的樣子。

同樣也是在它退出之後,周圍忽地一陣清明,沒有陰風陣陣,沒有高屋大瓦,沒有森森烈焰,也沒有持刀持鏈的皂衣人,仍只是火盆、米圈、幾個身上貼了紅衣的稻草人罷了。

胡麻怔怔掃過了周圍,良久,才忽地喘了口氣,暗想:“這鎮歲書,好霸道啊!”

這河裡的東西,明顯就跟自己現在這身本事,不是一個量級。

但是,用了這方法,竟是強行與對方達成了協議?

抬起頭來,才看到周圍天色已經恢復如常,身前火盆裡放的枯枝,早已燃盡,那三柱香,也已快燒到了根,只落得兩柱略長,一柱燒盡。

如今這才是最終的香像,燒成了這樣子,便代表了法術已成。

心間鬆了口氣,一轉頭,卻看到了小紅棠正瞪了眼瞧著自己,身體瑟瑟發抖。

胡麻微疑:“你怎麼了?”

“我……我怕他打你……”

小紅棠瑟瑟的道:“剛剛,剛剛這個老爺,好厲害呀,但是,他好像很怕胡麻哥哥。”

“他明明可以跳過來打你,但他沒有……”

“……”

聽得這話有些奇怪,胡麻心裡微動,向小紅棠道:“婆婆之前不是這麼做的?”

按理說,這鎮歲書上,是胡家人的本事。

自己現在做的,應該與婆婆是一路,也屬於走鬼人的本事。

但他自己,也覺得似乎有些奇怪。

果然,小紅棠聽了胡麻的話,也只是搖頭:“婆婆從來沒有做過這等事……”

“婆婆對每個人都很好的,從來不欺負人……”

“……”

“果然……”

胡麻聽了這話,心裡倒覺得奇怪了:“自己明明是從婆婆手裡接來的鎮歲書。”

“但如今使出來的本事,卻與婆婆完全不同的?”

“……”

內心裡其實也隱隱覺得有些不踏實。

這鎮歲書上記載的東西,跟守歲人完全不是一路,剛剛自己似乎召來了一些厲害的力量,強行唬住了那河裡的東西。

跟把刀架人脖子談條件似的!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剛剛,這召來的力量極為霸道兇悍,但風險卻是自己擔的。

便如自己在唸那刑咒之時,香燒的極快,那邪祟沒有在香燒完之前就屈服,自己可就有些騎虎難下了。

“要是婆婆能帶了我學這法門,就好了……”

胡麻心裡暗暗警醒著自己,卻也只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奈。

他再次快步回了漁民,找村民買了一碗米,一碗肉,一碗魚,都是常見之物,倒是好找,末了,來到岸邊,趁人不備,將三碗祭品倒進河裡。

再之後,便尋了艘船,在船頭貼了紅紙,然後點起一柱香,持在手中,這才將船悄悄推進了河裡。

這時,就見那青衣幫的人,也有一艘船,正緩緩駛入了河中,船上依稀有著某個身影。

而之前還守在了河裡,圍了那水神廟的幫眾們,倒是都靠了岸。

遠遠見到一艘船忽地出去,靠近水神廟,他們也都嚇了一跳,忙忙的大喊:

“回來,祭河神呢,莫要下水……”

“……”

但胡麻哪管他們這些,手持一柱清香,徑直劃到了水神廟臨水的一側,朗聲道:

“楊弓兄弟,快跳下來船來,我接你們過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