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天,一大早莊子便開啟了大門,將紅燈娘娘的燈籠掛在了院子裡,便是左近鄉鄰,有過來燒紙還願的,也讓他們稍等等,明後天的再來。

本來滿莊子裡的人,都做好了準備迎接,卻沒想到,從早到晚,一整天過去,都沒有看到青衣童子及鄭大香主的半個身影。

直到夜幕降臨,胡麻已經準備安排人去巡夜了,卻冷不防,莊子外響起了一聲鑼響。

莊子裡的夥計們急忙看去,卻忽地被陰風迎面吹來,都有些不寒而慄。

外面不知何時升騰起了薄薄的霧氣,陰冷蝕骨。

人的目光與莊子裡的燈籠光芒,彷彿都被阻隔,照不出兩丈之外。

隨著霧氣湧進莊子裡面來,影影綽綽出現了七八個蹦蹦跳跳的身影,皆是穿著碧綠的褲子,赤著上身,腦袋後面紮了一個古怪的小辮子,兩抹腮紅刺眼,形狀說不出的古怪滑稽,不似活人。

他們簇擁著一頂轎輦而來,而那轎輦之上,卻赫然沒有坐人,而是放了一張生了鏽的鐵面具,隱約呈現惡鬼模樣。

胡麻在紅燈會與青衣幫鬥法的時候見過,正是青衣惡鬼的面具,與紅燈娘娘燈籠一樣。

“這……”

冷不防看著這麼一群鬼裡鬼氣的傢伙衝進了莊子,夥計們人人心顫,轉頭看來。

“貴客上門,不要丟了臉面,更不要沒了膽氣。”

胡麻沉著低喝,訓斥了莊子裡的夥計們,然後緩步迎上前來。

“紅燈娘娘座下青石分櫃掌櫃胡麻,恭候青衣老爺法駕,恭候青衣師兄法駕……”

該有的場面話得有。

青衣幫與紅燈會鬥得不可開交,紅燈會私下裡都叫青衣老爺為青衣惡鬼,青衣幫私下裡對紅燈娘娘叫的也不好聽,但那是私下裡,到了面上,仍然要客客氣氣,稱對方一聲老爺。

“嘻嘻……”

那些青衣童子聽胡麻說的客氣,一個個嘻嘻笑著,搖頭晃腦。

但不等他們回答,那濃霧裡,倒是轉出了一個國字臉,穿著錦色長袍的人來。

臉上帶著陰冷笑意看向了胡麻:“小胡掌櫃好呀……”

“朱門鎮鬥法之後一別,再也未見,我可是一直想著你呢……”

“……”

“鄭大香主……”

胡麻看著這個人,也緩緩的吁了口氣,直迎上了他的目光,淡淡道:“我也一直惦記著鄭香主來的,只是沒想到你貴人事多,居然到了這時候,才來到了我這個莊子上……”

“呵呵……”

那鄭香主緩步上前,左右四顧,淡淡道:“我奉了娘娘之命,帶了青衣師兄們四下裡找人。”

“咱們紅燈會的一十七個莊子,都找了一遍,當然要先從人多,本事大的莊子開始,這麼一個個輪了下來,你這裡當然是最後一個……”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可沒有藏起哪個來吧?”

“……”

胡麻道:“青石鎮分櫃加上我一共九個人,全都在這裡了。”

“鄭大香主替青衣老爺辦事,如此認真,我哪裡敢在這種小事上耽誤了伱的大功?”

“只是不知你們要找人,卻是要找什麼人?”

“……”

那鄭香主聽著胡麻不卑不亢,甚至還帶了點嘲諷之意,卻也不以為意。

事情便是這麼奇怪,早先沒撕破臉時,他在胡麻面前拿著架,便是胡麻有一句不好聽,便也披頭蓋臉的訓斥下來了,如今撕破了臉,別說陰陽兩句,就算是破口大罵,他也不在意。

“才九個人?”

他只是冷淡一笑,道:“那就把十五至二十歲之間,所有人都叫出來吧!”

“要找什麼人你也不必打聽,青衣師兄們一照,自然明白。”

“……”

“十五至二十五,那我們莊子卻是一個都少不了,全得過來照一遍了……”

早在他們來前,胡麻便已清楚了他們到了各莊子上的流程,並不覺得意外,而且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將從老樹樁那裡挖來的土抹在了胸口上,有了老樹樁的庇護,自然更是心間大定。

因此便先上前了一步,道:“那我這莊子裡所有人都得照一下,便是我這個掌櫃也不例外,就先從我開始吧!”

鄭大香主聽了,倒是有些意外。

在各莊子裡找人,但是很少照那些掌櫃,畢竟大多數掌櫃都過了這年齡段,但這裡不一樣,他本就想讓胡麻照一照,沒想到胡麻都不需要他多話,直接站了出來。

微一沉吟,便笑著轉身向那些鬼裡鬼氣的青衣童子揖了一禮:“師兄們,請吧!”

“好說,好說!”

那些青衣童子們嘻嘻笑著回答,聲音尖利,如同幼兒。

這些人與紅香弟子相當,或者說,他們與青衣惡鬼非常接近,是最忠誠的一批負靈人,應該與燒香人對標了。

一個個的沾染了太多邪氣,已經顯得像鬼多過像人,見胡麻站了出來,其中兩個便蹦蹦跳跳的上前,分別持著一張古怪圓鏡的兩端,向了胡麻,直接照了過來。

“嗯?”

胡麻面上平靜自若,心裡其實也緊著。

老樹樁前輩給了自己那些泥,說是可以躲過對方的窺探,但也只說是“應該可以”。

萬一出了意外,那麻煩也大的很吶……

但有些事躲不過,只能硬著頭皮,挺起胸膛,看向了那鏡面。

這一看去,卻覺得忽然鬼氣森森,一股子陰氣迎面衝了過來,彷彿寒冬臘月裡,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他有種被某個厲害存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的感覺,但他也死死盯著那鏡子,卻見鏡面彷彿泛起了黑色的漣漪,隱約間有什麼東西,從鏡面一閃而過,旋即消失不見。

鏡面下邊,一縷若隱若現的紅線,升高了指許,便已不動。

“不是他,不是他。”

那群青衣童子看過了鏡面,便連聲道:“差得遠,差得遠。”

鄭大香主微微眯起了眼睛,緩緩搖頭,又堆起笑道:“那請師兄們照一下旁人。”

“這一關過去了?”

胡麻心裡微鬆了一口氣,站到了一邊。

剛剛要說不緊張可是假的,老樹樁也說了不打包票,萬一真的在自己身上照出了什麼問題,當著這青衣惡鬼的面,自己還真不知道有沒有反抗的餘地。

哪怕是那位老陰山裡的前輩答應了幫忙,那也得能進老陰山再說啊……

不過,現在看來,老樹樁子的法力還是深的,嘴上說著沒把握,但他給的土,卻還是輕易破了對方的法。

這如懸底之劍似的縈繞在自己心頭,足足半月有餘的一關,竟是如此輕易就闖了過來。

瞥了一眼那位鄭大香主,卻見他也是雙目低垂,對自己能躲過這一關,似乎並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想來有關上面那位貴人的事,他再怎麼著,也是不敢胡來的。

只不過,心下稍松之際,卻也生出了好奇。

這群人究竟在照什麼?

那鏡子上面升出了一縷紅線,鏡框上面隱有子醜寅卯一類的刻痕,這是衡量什麼的?

在他想著時,其他的夥計,也一個又一個的上來照了一面,速度卻是不慢,每個人站在了鏡子上面,只需三息功夫,便已經照完。

而且胡麻看著,每一個人被照出來的紅線長短也不一樣,有的三指多長,有的一尺,或是尺半。

對這些人,青衣童子等人,甚至連看都懶得看,只是略照一照,便趕到了一邊。

眼見得夥計們都照了一個遍,幫著安排夥計們過來的周大同、周梁趙柱等人也過來了。

先是廚房裡的李娃子走了上來,他瘦得跟杆似的,似乎風一吹就能倒,別人也都沒有當回事,卻冷不丁的,一往鏡子前面站,豁地一驚。

只見那紅線忽地升起,居然超過了二尺,已是照過的人裡,最高的。

霎那間,場間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到了他的臉上。

李娃子頓時慌了神,忙向胡麻看了過去:“麻子哥,這……”

胡麻也是心裡一驚,猛得從青衣童子臉上掃過,又看向了那位鄭香主,想看出來是不是他搞得鬼。

鄭香主垂著眼瞼,並不言語,只慢慢道:“還有幾個,一起照了吧!”

最後沒照的,正是周大同等人,他們本就是在幫著維持秩序,也就恰恰排在了後面。

有了李娃子在前,那青衣童子們彷彿也興奮了起來,忙忙的拿了鏡子湊過來,向著他們照了過去,黑色的鏡片裡,一一閃過了周大同、周梁、趙柱三個人的臉。

頓時令人驚悚的一幕出現,那鏡子裡的紅線,竟是忽地飆升。

趙柱時還好,兩尺多一點,與李娃子相當。

而到了周梁時,卻已經達到了兩尺半,而周大同時,竟是直逼三尺,堪堪達到了紅線。

這一來,整個莊子忽然安靜了下來,眾人鴉雀無聲,只有冷風吹過。

“四個,四個……”

而另外一邊,青衣童子們則已有些喜不自勝,呲牙咧嘴,搖頭晃腦,一邊蹦跳,一邊指了周大同他們大叫,也有人說:“三個,三個……”

邊說著,竟有人直接掏出了鏈子來。

而鄭香主則是低垂著雙瞼,半晌,嘴角才緩緩升起一抹微笑,輕聲道:“既然照出來了,那就帶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