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不丁的一巴掌,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張阿姑也不說話,只是撩了一下頭髮,低了頭默默的坐著。

而她身前那個模糊的凶煞影子,則是聲聲咒罵,兇戾至極,聲音從清楚,到模糊,再到最後消失,那種懾人心魄的陰寒之意尚且留在眾人心間。

旁邊的人都瞧見了,卻皆不敢聲張,甚至動一動都怕被察覺。

張阿姑卻只是默不作聲,等到那兇戾影子徹底消失了,她才低聲唸咒,把剛剛被嚇離了身的車把式與夥計的魂給引了回來,回了他們的身子,然後用一點硃砂,點在了他們眉心上。

看著那昏迷不醒,口吐白沫的車把式與夥計,從咬緊牙關的昏迷,變成了深沉的昏睡,臉色倒逐漸正常了。

眾人知道這兩個應該是被救了回來,可因著剛才的變故,卻是誰也不敢放鬆。

“都別愣著了,收拾東西。”

這時,察覺到了張阿姑身上的尷尬,胡麻忽然低聲開口,吩咐了那個閒著的夥計。

然後向周管家道:“你也四下裡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那老太太興許是在我們附近施的法,這會子受了傷,看能不能找到她。”

“……”

周管家反應了過來,慌忙去了。

胡麻則上前幾步,蹲在了默默收拾東西的張阿姑身邊,低聲道:“剛剛是怎麼回事?”

“首次起壇請靈,是走鬼人最重要的一步。”

張阿姑也不抬頭看胡麻,聲音低低的道:“俺就是在請靈的時候出了問題。”

“剛剛請來的那個,是……與俺有婚約的。”

“俺不是自願的,可是,俺第一次請來,他就逼俺嫁人,是俺娘搭上了一條命,才幫俺爭來了九年活頭,如今,也就差一年了……”

“……”

“啊?”

聽著她平靜的話,胡麻都驚住了。

想到了那惡鬼的兇戾,再看看張阿姑那顯得烏青的一邊臉頰,以及身上努力在藏起來的悽楚,胡麻一下子就有些可憐她,更是想問清楚一點怎麼回事。

但張阿姑卻是嘆了一聲,阻止了他:“掌櫃小哥,莫要再問啦,這都是俺的命,其他門道的人,想管也管不了的……”

胡麻抿了抿嘴角,深深看了張阿姑一眼,暫時忍住了沒有再問,卻把這話記了下來。

“找到了……”

但也就在這時,遠處忽然響起了周管家的叫聲,眾人皆是一驚,慌忙起來。

跟了他過去一看,便看到林子外面的坡上,有一個碎裂的牌位,旁邊還歪著一頂紙轎子,這紙轎子形狀造的古怪,一前一後,有紙人抬著,正是剛剛那崔乾孃現身時坐著的。

周圍還有一些燒香的痕跡。

胡麻證實了心間所想,目光向了四下裡一望,低聲道:“果然就躲在我們旁邊施法。”

“這牌位算是一件法寶。”

張阿姑也蹲下身來,看了一眼那碎裂的牌位,低聲道:“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家哪一族的,但這本是人家供奉先人的,卻被她用歹毒的法門餵養,將人家一族的先人煉成了厲鬼。”

“這在門道里,叫養堂鬼。”

“是極損陰德傷天理的法,但也是特別厲害的。”

“看樣子,對方其實很著急啊,忙忙的趕了上來,就用了這麼一件厲害的東西對付我們。”

“……”

胡麻點了點頭,深表同意。

見了這崔乾孃,倒是信了鬼洞子李家威風不小這個話,那崔乾孃這是被嚇成了什麼樣啊,連夜就追了上來,上來了就直接使狠的。

雙方看起來較量的時間不久,那是因為一下子便都使了厲害的。

但她這麼著急,其實也是犯了江湖上的大忌諱,沒摸清底細就出手,當然,這也可能是她實在相信那一窩堂鬼的本事,也小瞧了大走鬼張阿姑。

邊說,邊跟著抬頭看了一眼幽深的夜色,低聲道:“但恐怕,她還是會再來的。”

愈是確定了對方著急,便愈說明了這事不會這麼輕易的過去,那崔乾孃定然還會再來,而且再來也會動真格的。

“但是我……”

張阿姑聽了,表情卻微露難色,低下頭去,她手裡正握著一塊黑色的骨頭,平時她時常帶在身邊,很多法門都靠了這塊骨頭施展,但如今,這塊骨頭上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痕。

“俺請它過來對付了堂鬼,它生氣了。”

她低低的道:“如果俺再請它,怕是它不肯過來了,如果那個乾孃還有這麼陰損的法,那俺怕是對付不了啊……”

“請不來了?”

眾人想到了剛剛張阿姑請來的厲鬼,勢如破竹,破了崔乾孃法術的一幕。

剛剛正是因為請來的東西厲害,才讓崔乾孃吃了虧。

而崔乾孃這一去,再回來,必然準備的比之前還要充份,可自己最厲害的卻請不來了。

這……

“沒關係。”

但也就在這時,看出了張阿姑的為難,胡麻卻忽然低聲道:“那就讓我來。”

“你……”

張阿姑有些驚訝,看著胡麻,搖頭道:“守歲人保著自己容易,掌櫃小哥要走,她可攔不住你,但要跟她鬥法,要護著人,守歲人就容易吃虧了。”

“那就用走鬼人的本事。”

胡麻笑了笑,向張阿姑道:“咱們其實不是外人,我跟阿姑講過,我家婆婆也是走鬼人。”

“其實我對走鬼人的本事,也一直很好奇,不如阿姑教我,由我來對付她?”

“……”

看出了胡麻的認真,張阿姑倒是有些意外,良久,才緩緩搖了下頭,低聲道:“掌櫃小哥,俺看出來了,伱一路上,都在打聽走鬼人的法子與規矩,那些你想知道,俺也就告訴你了。”

“走鬼人不忌諱這個,懂的人越多,便越多人幫著治邪祟。”

“但是說到了起壇,那是不行的,尤其是,對付這厲害的,不光要起壇,還要請靈,太兇險啦!”

“俺……”

“……”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明顯是想以自己做例子。

“我知道。”

胡麻也能聽出張阿姑的意思。

自己的話在外人聽來,多少是有些不知深淺了。

請靈是走鬼人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便如自己入守歲人的門道,前前後後吃了多少苦頭,費了多少血食,若說請靈這麼容易,那便開玩笑了。

但他心裡明白這些,便也不囉嗦,而是笑著向張阿姑道:“但如果,我有把握……”

“……一定可以把靈請過來呢?”

一邊說,他一邊拿出了一截短短的紅香,向張阿姑道:“而且能請來一個厲害的,非常潑辣的。”

“這樣,我是不是就能使走鬼人的本事了?”

“……”

張阿姑聞言,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驚訝了。

胡麻則是略略有些得色,咱家紅燈娘娘,還是有點小牌面的……

……

……

同樣也在胡麻等人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緊著開始準備的時候,如今的東昌府,卻正有一頂黑色的轎子,遮得密不透風,被兩個健壯的悍婦抬著,拐進了一條小胡弄裡。

轎子裡面,時不時的響起一聲有氣無力的“哎喲”“哎喲”,然後來到了衚衕裡的一扇黑色小門前。

叩響了門,轎子裡面的老太太便喊著:“哎喲,老哥哥,來救我性命喲……”

黑色小門忽地自動開啟,卻看不見有人,只在院子裡,有個坐在了石桌前喝茶的老頭,他穿了件鬆垮的綢衫,瞧著倒像個養尊處優的富家老爺。

但臉上卻有一道傷疤,從上至下,差點將臉剖成了兩半,也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戾氣。

帶了些驚訝,看向了那頂黑色的轎子,笑道:“崔乾孃,這是怎麼的?你這麼大的本事,怎麼還落得這麼一副可憐的模樣了?”

“把你那窩堂鬼供起來,平南道上,有幾個夠你折騰的?”

“……”

“用過啦……”

崔乾孃有氣無力的開了口:“這次的事要緊,我擔心出事,上來就不留手,頭一個便供了那牌位,沒想到陰溝裡翻了船,一窩子堂鬼全搭進裡面了。”

“我也是沒法子了,來請老哥哥助拳的……”

“……”

“找我助拳?”

那臉上有疤的老頭子臉色微變,道:“妹子要對付的是誰?”

轎子裡的崔乾孃有氣無力的道:“不過是一個使刀的小子,再加一個半拉子的把戲門,還有一位厲害點的走鬼丫頭罷了,那丫頭也不是本事厲害,就是沒想到會請五煞神。”

“老哥哥出手了,定能手到擒來。”

“……”

“呵呵……”

她戴的高帽,臉上有疤的老頭子卻不在意,冷笑道:“若真是沒有幾手本事,又豈能讓你陰溝裡翻船?”

“老哥哥可莫要再問啦……”

崔乾孃卻不接話,語氣聽著可憐,但卻隱含威脅:“你當初惦記上了那茶行任老爺家的小姐,難道不是我調教好了,給你送到炕上來的?”

“如今人被你折騰死了,還是在你地窯裡鎖著呢?”

“你修煉採陰補陽之術,要什麼缺什麼妹子幫你的忙,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忍心看妹子我吃虧?”

“……”

臉上帶了疤的老頭子聞言,眼神頓時冷厲了些,良久,卻忽地又笑了起來:“這話倒是不錯,打算什麼時候動手呀?”

“莫急……”

崔乾孃也笑了起來:“已經讓孩子們盯著他們啦,跑不掉的。”

“等我再邀上了黑心木匠老李,耍蛇的王賴子,咱們一起把那幾個傢伙收拾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