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棉布?

大姐看著蘇清風熟悉的面容,原本被打攪後,有些惱怒的神色,一下子和顏悅色起來。

就見她衝著蘇清風招了招手,小心地開口,“小蘇師傅啊,你這麼長時間都不來,我還以為你都忘記這事了。不過我可幫你把那批細棉布,記得牢牢的。”

“之前還有幾個幹部院裡的大娘,來問我買細棉布,我都沒說出去,就怕伱到時候想起來,買不著了。”

蘇清風估摸著,這售貨員大姐的一張巧嘴,說出來的話,只怕七分真,三分假。

他也就當著耳旁風,聽過一點就算了。

人家明顯是邀功的話,自己要是真聽信了,那才是傻的。

只是蘇清風面上還是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他嘴裡不停地吐著好話:

“我之前有事,忙的焦頭爛額,我本來也以為,細棉布應該是沒有了,哪裡想到,姐你居然這麼守承諾,說是留給我,愣是誰都沒給。”

“怪不得姐能當上售貨員,姐,你放心,我下次還來你這裡買。咱倆都是實誠人,不搞那些歪歪繞繞的……”

說著,蘇清風就壓低嗓音,藉著袖子的掩飾,給大姐遞了一個東西。

售貨員大姐一看,頓時就樂呵了。

一個時新的頭花髮夾。

大姐眼光不錯,能看出來,這應該是從滬市來的緊俏貨色,也不知道蘇清風這小子,究竟是哪裡弄到手的。

雖然東西不大,但是這心意卻讓大姐很舒服。

女人嘛,不管哪個年紀,多多少少都是愛漂亮,愛打扮的。

他們一把年紀,再穿紅戴綠的,不大合適,但一個時髦的髮夾,難道還帶不了嘛?

看著大姐的神色,蘇清風就知道,這份禮物,大姐算是送到心坎上了。

看來之前從張利民那裡買的幾個髮夾,本以為是添頭,但是在這種小事上,卻出奇的好用。

蘇清風數著細棉布,黛青色的、黑色的還有一匹紅色的。

紅色那匹細棉布,顏色染得有些不均勻,有的地方濃,有的地方淡,算是瑕疵品。

這弄得大姐也有點不好意思,賣這匹紅布的時候,愣是沒收票,還覺得蘇清風吃虧了。

因為這紅非但染色不均,顏色也不是正紅,而是有些妖豔的桃紅色。

不過蘇清風卻不介意這些。

反而認為自己算是佔了便宜。

顏色不均勻,那放在後世,叫做時髦的扎染,有啥不好看的。

至於桃紅顏色太妖,大人穿不了,那就給小孩穿。

逢夏、寄秋年紀小,倒是可以穿。

映春姐也快要找物件了,剛好可以做一件薄薄的亮色夾襖。

至於其它人嘛,還是老實一點,穿得灰撲撲的,少惹眼一點。

就連蘇清風自己,也是打算做一身黑色的衣服,就差不多了。

只是回去分佈匹的時候,蘇清風沒打算白給家裡人。

家裡票緊張,那如果想要布料,至少得給點錢意思一下吧。

這都分家了,蘇清風也沒打算,總是自己一個人添補家裡其他人。

老爹老孃,奶和爺是例外。

他走出供銷社的時候,大包小包的,看的周圍的人羨慕不已,然而就是在這時候,蘇清風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跑過來。

蘇清風一看,發現是映春。

他見映春氣喘吁吁的樣子,一把抓住她胳膊,等到她氣喘勻了,才發現映春並不是想象中的慌亂,而是一臉喜色。

“四弟!大嫂生了!”

蘇清風一驚,眉頭下意識地揚起。

同時,他心裡盤算著時間,過年那時候,差不多就八個月了,如今倒也正好一個月,臨產是正常現象,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他心裡也替大哥高興,扛起一大堆東西,又往供銷社裡衝,衝進去買了一包紅糖,然後領著映春,就朝鎮上醫院跑去。

說實話,在農村生孩子,很少有人會把孕婦帶到醫院去。

鄉下的接生婆接生一下,到時候再給點紅糖雞蛋,最多再給個兩塊錢,就差不多了。

甚至這已經算是頂好的待遇。

但是家裡的老太太偏不。

一來呢,現在家裡有錢了,條件也好,拿出幾塊錢去醫院生下孩子,休養幾天,也不是不行。

二來呢,小老太太自己生過孩子,自然也就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過一道鬼門關,尤其是第一次生孩子。

她就算平日嘴上罵得再兇,但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此時。

大嫂向紅英已經被推出手術室,生下來了個大胖小子,足足六斤半,這分量,簡直健康的不能再健康。

蘇躍華平時話不多,但是此時此刻,卻坐在病床上,眼睛紅彤彤的。

向紅英看著這一幕,雖然下體還有些疼痛,但是見狀,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輕聲說了一句:“紅紅的,跟兔子似的。”

蘇清風剛巧這時候走進房門,見證了這一幕。

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先出去一下。”

只留下向紅英和蘇躍華兩人在病房,明明也不是新婚夫妻,但愣是被弟弟一打岔,羞的滿臉通紅。

蘇清風走到外面的座椅上,雖然天還是冷,但是一大家子都是喜氣洋洋的。

別說蘇清風來了,今天三房都到齊了。

一旁還有病人,看著這和睦融洽的一大家子,心生羨慕,走到蘇正國身邊,悄悄問道:“老兄,你們家還沒分家吧?難怪這麼親熱。”

蘇正國聽到這話,頓時被撓到癢處。

對於父母來說,最得意的事情,其實不一定是賺到了很多錢,而是兒孫一輩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不然哪怕賺了再多的錢,過日子過得,天天跟打仗似的,那也沒啥趣味。

他笑了出來,“我們啊,過年時候就分家了。”

這話一說,旁邊那人更加羨慕了:“那可更了不得了。分家以後,兄弟幾個還能處成這樣,老兄,你這教出來的兒子可不得了啊。哪像我家那幾個,還沒分家,家裡天天亂成一鍋粥。”

蘇正國語重心長道,“樹大分枝,孩子們長大了,那就分唄,有些東西強留不得。硬是壓著他們在一塊,別到時候反而成仇了。”

眼見兩個大男人聊起來了,蘇清風也剛好從房間裡出來。

他看到蘇正國,叫了一聲:“爺。”

蘇正國看到這個最爭氣的孫子,一下子精神起來。

他的臉上幾乎都笑出了褶子:“清風來了啊,坐,這段時間在國營飯店炒菜炒累了吧?不過也難怪,畢竟你是那裡面的大師傅,上次接待縣裡領導,連領導都說你做得紅燒肉好吃。”

“等回了家,爺給你泡杯麥乳精,好好喝一杯,可別把你累著了,你今年也才二十歲,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聽完老爺子這一長串的話,蘇清風都有些目瞪口呆。

爺!

你平時可沒有那麼多話啊!

而且……這絕對是在炫耀吧!

簡直就是明晃晃的炫耀。

無論是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還是接待縣裡面的領導,亦或是家裡的麥乳精,這都是普通人接觸不到的。

沒看見旁邊那個男人,差點酸氣沖天嗎?

本以為就是個普通的農家老頭,哪裡知道,還有這身家,連孫子都那麼有出息!

蘇清風就算臉皮再厚,但是遇上蘇正國這個“炫孫狂魔”,也忍不住想溜走了。

正好這時候,大姑子居然也趕了過來,手裡還提著一條半斤左右的鯽魚,對於小鯽魚來說,這算是比較大的了。

最關鍵的是,鯽魚湯下奶。

蘇清風剛剛偷聽了一耳朵,說是大嫂到現在還沒下奶,但是對於新生寶寶而言,最好在一小時之內,就喝到第一口母乳。

老太太坐在另一邊,聽到這訊息,本來還懊悔地拍手,想著來的太匆忙,忘記從家裡擠一點羊奶。

現在蘇麗萍帶了條鯽魚過來,老太太這次算鬆了口氣。

還好有閨女在。

所以說,老太太才覺得,生兒生女,其實真沒那麼重要。

只要孩子教得好,品行端正,這就足夠了。

沒看見蘇麗萍她住在山溝溝裡,來的時候,只怕廢了不少功夫。

而二女兒蘇麗梅,就住在鎮上,聽到向紅英懷孕的訊息,愣是連個人影也沒有。

橫豎老太太在過年的那會,心裡對這個二女兒,已經有點寒心了。

所以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現在也沒有太難過。

老太太見大女兒過來,連忙起身,“萍啊,你這大風大雪的天氣,怎麼還跑過來,這臉都吹皴了。”

蘇麗萍滿不在乎地一揮手,“這算啥?我這老皮老肉的,要是再嫩的跟小姑娘一樣,那豈不是老妖精了?”

老太太連忙打她的嘴,“呸呸呸,什麼妖精不妖精,這話可別亂說。”

這年頭,這種東西犯忌諱著呢!

蘇麗萍也自知失言,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還好剛剛她們說話聲音輕,沒人在意。

做完這一切,蘇麗萍才笑呵呵道,“這魚前兩天我們家虎子釣上來的,我琢磨了一下紅英也快要生了,乾脆養著,看看能不能用到,哪裡知道真有那麼巧。還是紅英福氣好啊。”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笑道,“你啊,凡事功勞什麼的,都不往自己身上攬,也就我這當娘才知道。”

倆人說笑著,順便把蘇清風也拉上,準備去醫院食堂,借個鍋灶,燉一碗鯽魚湯。

許是上次馮素芬的事情,蘇清風走到食堂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在和他打招呼。

想來,這其中有上次蘇清風出手大方的原因,也有聽到蘇清風是國營飯店大廚的原因。

蘇麗萍卻不知道這些,看著這一幕,嘖嘖稱奇。

要是蘇清風不在她們身邊,只怕這些人,都沒啥好臉色。

這侄子,那是相當可以啊。

走到哪,哪就有關係。

這一點,就算是蘇麗萍,也不得不認可。

煲鯽魚湯,掌勺的是蘇清風,但是老太太和蘇麗萍怕他辛苦,剛上完一天班,下班了又得對著鍋灶。

於是她倆就給蘇清風打下手,還別說,多了兩人幫忙,不僅速度快了很多,蘇清風自己也省了好多力氣。

等到鯽魚湯的鮮香,逐漸在空間中飄散開去。

蘇清風卻覺得後方突然有細碎的腳步聲,輕盈中,帶著一點歡快的感覺。

女孩柔嫩的聲音,就像是春天裡,鮮嫩的茭白,“鯽魚……蘇同志,你怎麼也在這?”

蘇清風只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轉過身去,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黎冉?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黎冉脖子上掛著一個相機,她雙手捧著一本筆記本,面對蘇清風的問題,她笑著彎起眼睛,像一泓月牙兒,“我這次是來食品廠的……”

這個答案又出乎蘇清風的意料了。

他之前心底猜測,黎冉多半是為了鋼廠的事情,誰知道卻是為了食品廠。

只不過想到,之前張利民也為了食品廠的事情奔走,蘇清風又覺得恍然。

在他和黎冉交流的時候,旁邊的蘇麗萍還在呆呆地看著,但是雞賊的老太太,已經將這個不會看顏色的大女兒,扯到一邊去了。

等到離得遠遠的後,小老太太才點著蘇麗萍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萍啊,你下次可有點眼力見吧。沒看到清風正在……”

蘇麗萍接茬:“處物件?”

老太太聽到這話,又嘆了口氣,“要是真在處物件,那就好咯。”

這倆人,都像是沒開竅的樣子。

蘇清風那邊,見黎冉盯著鍋裡的鯽魚湯,不禁有些好笑。

“請你喝一碗湯?”

聽到這話,黎冉頓時笑了,她難得有些促狹:“還需要兩塊錢嗎?”

她上次可打聽過了,一碗鯽魚湯可要不了那麼多錢。

蘇清風臉皮賊厚,他順著話,還開玩笑道,“你真給,我就拿了。不過你確定還要當冤大頭嗎?”

黎冉突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輕聲,“我願意。”

這話很輕,但蘇清風偏偏聽見了。

兩人都愣在原地。

黎冉的臉更是像火燒一樣,通紅通紅的,連帶著耳尖也滴血似的,要不是怕引人注意,她甚至會捂著臉。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她卻無端地覺得有些曖昧。

我願意?

願意啥?

蘇清風心中微動,但還是掩去了遐思。

他的臉上,恢復笑容,“你就算願意,我也不會讓你當冤大頭。不然我成什麼人了?”

說著,他就舀起魚湯,借了食堂裡的碗,給黎冉盛了滿滿一碗的魚湯。

乳白色的高湯,野生的鯽魚,入口就是濃郁的鮮香,滾燙的湯水順著食道,進入到胃中,彷彿能夠撫慰心靈,讓黎冉發出了一聲淡淡的喟嘆。

在這過程中,蘇清風不忘把做好的鯽魚湯打包好,交給老太太,老太太一拿到手,就忙不迭地扯著蘇麗萍,快速離開了食堂。

蘇清風甚至來不及說什麼。

一時之間,食堂內只剩下了蘇清風和黎冉。

但是還沒等他們升起尷尬無措的情緒。

一道刺耳的聲音,伴隨著踏踏的皮鞋聲,就傳到後廚來。

“小妹,你又在吃什麼東西?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們現在在一個小鎮子上,這裡的東西不要亂吃,誰知道他們加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也真是的,從小就嘴饞,這麼大年紀了,還是管不住這張嘴,居然現在還在偷吃。等這小廠子的事情解決了,我讓你姐夫帶你去省城的食品廠裡吃飯。那裡的大師傅,手藝才是好呢。”

還沒見到人,就聽到這噼裡啪啦的一段指責和以及那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蘇清風臉色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對於來者,已經有了不悅的情緒。

他眯了眯眼,就看到來者穿了一件大紅格子呢大衣,腳踩一雙小皮靴,單看打扮,確實很洋氣。

但是蘇清風注意到,她的臉色有些偏蠟黃,兩頰的肉有些鬆弛下墜,法令紋嚴重,眼角的細紋和眼底的黑眼圈,更是不用說了。

她為了維持體面,硬是敷了一層厚厚的粉,但還是無法和黎冉那種純天然的膠原蛋白,恍若天生的白裡透紅的氣色相比較。

簡單來說,一個看起來像是老黃瓜,一個還是新鮮的嫩黃瓜。

蘇清風一想到這個比喻,就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他面上依舊沒有表露出來。

隨著來者逐漸靠近,蘇清風還注意到,在這個紅色呢大衣的女人後邊,還跟著三個孩子,兩個大一點的,是男孩子,其中一個小一點的是妹妹。

另一邊。

黎冉也來氣了。

她性子好,但這不意味著她就是任人揉捏的湯圓,她願意讓著黎雅,那是因為她不想要爸媽為難。

可這不是黎雅在她面前,得寸進尺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如果黎雅只是說她也就算了,但是她還羞辱了蘇清風。

這一刻,黎冉只覺得心頭的火氣都湧出來了,火氣大到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就見她將碗一放,直視黎雅的雙眼,雖然心中怒火熊熊燃燒,但是面上冷靜,吐字清晰,條理分明:

“姐,這是醫院,不是其它地方。在醫院的食堂,要是都可以像你說的那樣投毒,那麼全天下還有哪些地方安全?是不是我下一次,只能去公安那邊吃飯了?”

“而且,什麼叫我嘴饞?是你這次陪姐夫來紅崗鎮,特意叫上我,想讓我圍繞姐夫和食品廠,做一個宣傳主題,寫一篇文章投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