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萍死了。

其實上一次見面,鄭開能感覺到陳湘萍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但鄭開沒有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麼突然。

陳湘萍的一生,太苦了。

她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懷李明的那十個月。

她從家鄉流離失所到智安市,家裡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她自己。

好不容易結了婚,有了孩子,可生下來的孩子,卻是個怪物。

再後來,李福治失蹤了。

李明也失蹤了。

她重新變成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她的一輩子好像就沒有怎麼順過。

當然,陳湘萍也有讓人可恨的一點。

她明明知道了益智幼兒園當年虐殺兒童案的真相,但她為了李明,選擇了隱瞞。

李明是她的兒子。

她這輩子,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鄭開眼眶泛紅,攥緊了拳頭,周圍人的說辭對他沒有影響。

鄭開本來就不是一個在乎別人評價的人。

過了很久,鄭開才擦了擦紅色的眼眶,沉聲問道:“我想去太平間看看陳奶奶的遺體。”

女護士鬆了一口氣,鄭開控制住情緒是最好的結果。

畢竟,她們醫院也不希望和病人家屬起衝突。

“跟我來吧。”

女護士在前面帶路。

鄭開則是安靜的跟在身後。

鄭開很同情陳湘萍。

因為他和陳湘萍一樣,都是孤單一人,沒有親人。

這種孤單的感覺在王強失蹤之後,變得尤為強烈。

以前鄭開可以安慰自己還有王強這個好朋友,現在拿什麼安慰自己?

“也許我死的時候還不如陳湘萍呢。”

鄭開自嘲笑了一下。

陳湘萍死了,還有鄭開關心後事。

但鄭開死了呢?

鄭開思緒有些飄忽,可能自己死了,才是真正的沒有人關心和料理後事。

這是一種共鳴的悲切感。

因為在陳湘萍的身上,鄭開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醫院的太平間。

陳湘萍昨天才去世,再加上沒有家屬的陪同,醫院想把陳湘萍劃分為無親屬遺體,如果鄭開今天不來,可能下午陳湘萍的屍體就被火化了。

畢竟醫院裡每天都會死人。

太平間的存屍櫃放不下。

鄭開親手把上面的白布掀開,陳湘萍熟悉蒼老的臉頰出現在鄭開的眼中。

死人的面板總是格外的白。

尤其是,在太平間裡放了一個晚上,低溫環境下,屍體都會呈現出這種白。

鄭開看著陳湘萍的臉,沉默無聲。

女護士則是站在一邊,默默等著鄭開發洩完自己的情緒。

說實話,這麼多年,醫生和護士見過很多病人家屬在遺體前痛哭失聲,差點昏厥。

但鄭開沒有哭,他只是在一樓大廳的時候,情緒有些失控,之後就很好的控制了情緒。

許久之後,鄭開輕聲說道:“謝謝您。”

女護士急忙回應:“節哀!其實老人已經很長壽了,這也是一種福氣,起碼無病無災。”

福氣嗎?

鄭開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陳湘萍這輩子唯獨和福氣二字不沾邊。

“麻煩幫忙安排下午的火化,費用我會出的。”

鄭開情真意切的說道。

女護士點了點頭,帶著鄭開離開了太平間。

下午的火化很迅速。

火化最麻煩的並不是過程,而是事前準備。

比如說籤責任書,整理死者遺容,家屬依依不捨哭送等等。

這些準備略過的話,火化其實就是推屍體進火化爐這麼簡單。

等幾個小時,專業人員會把骨灰整理到一起,遞交給死者家屬。

鄭開以前幹過殯儀館的工作,對火化的流程很清楚。

看著陳湘萍的屍體被推進火化爐,橙黃色的大火將屍體包裹起來,直至看不到屍體的身影,鄭開一直都是面無表情。

火化並不貴。

鄭開交了一千塊錢,把骨灰盒都置辦妥當了。

下午五點。

鄭開抱著骨灰盒走出了殯儀館。

這種懷裡抱著東西的感覺讓人有些熟悉,鄭開這才想到,自己在詭物世界裡也這麼抱過一個東西。

回到宿舍。

鄭開看著陳湘萍的骨灰盒發呆。

過了一會,鄭開宿舍的房門被敲響了。

鄭開開啟門一開,是快遞員送來的一件包裹。

收貨人確實寫的鄭開的名字,地址和聯絡方式也一點不差。

寄貨人:陳湘萍。

鄭開簽收之後,回到房間裡拆開了包裹。

裡面有一份信,以及一串鑰匙。

鄭開沒有去看鑰匙,而是鄭重其事的拆開了信。

“鄭開,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叫你的名字。”

“老婆子我應該快死了。”

“臨走之前,想著留下些什麼,但這麼大的城市裡,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

“最後也只能給你寫幾句話,嘮叨一下了。”

陳湘萍寫信很隨意,沒有按照很正規的寫信格式來寫,而且一句話裡會有幾個錯別字,甚至還會寫一個字畫上叉,重新寫。

整封信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寫作文一樣。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在騙我,你在幼兒園待過,但你並沒有姓李的爺爺。”

“能在那個幼兒園待過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孤兒。”

“我在幼兒園的時候,那些孩子不僅都是孤兒,而且身體上都有毛病,外面的人都不待見。”

“我不想你也是這種孩子,所以想著把我現在這套房子留給你,我不懂什麼遺囑,也不知道什麼房產證,不過我把鑰匙給你了,想住就過去住。”

鄭開眼眸低垂。

陳湘萍寫這封信的時候,眼睛其實已經睜不開了。

她看東西都費事的很,更別說寫字了。

“孩子,當個好人是好事,但你不能太善良,太善良別人會欺負你的。”

“其他孩子被人欺負了,可以跑回去抱著爸媽,你不行。”

“你是男孩子,哭丟人,不哭又難受,真要是遇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你可怎麼辦啊........”

鄭開抹了一把眼睛,依舊沉默,只是握著紙張的手在微微顫抖。

最後那幾個點的字跡顏色很深,陳湘萍寫完這句話,筆尖在後面停了很久。

陳湘萍在身體不行之際,心裡還在牽掛著鄭開。

也許,

鄭開是她晚年生活裡,最後的一道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