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移動的倒比他想象的快。以查本來還想問問希琪絲這幾天他們那邊發生的情況。

他停在一個關有一隻類熊惡魔的囚室前——那頭惡魔灰白的眼睛呆滯的穿過他,一邊津津有味的嚼著自己的右前爪。

吧唧吧唧的聲音傳來,夾雜在周圍痛苦的哼哼聲和偶爾爆發的咆哮聲之間。

以查瞥了一眼那隻惡魔,除了被吃的剩一個光禿禿手掌的前爪外,他的其他肢體還算完整,精神也尚可。

在這裡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三千年。

以查抬頭向上看了看。

地下審判場的出口猶如一輪昏黃的,不起眼的月亮掛在頭頂遙遠的地方。

他們應該已經深入了起碼四萬層。在最下方的一萬層至兩萬層之間。

空氣像肥皂一樣又鹹又硬。

他屏住呼吸。

“繼續往下走十層再停。三十分鐘後如果沒有我新的訊息。向上返回。然後在地下六百六十六層等我。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證‘再見’和你一起。”以查順著血契向希琪絲髮送資訊。

“哈。有必要說這麼細嗎?”

“你之前來的時候,有沒有再往下走過?”

“我只往下了一點點……感覺有點奇怪,就回來了。”

她的情緒波動順著血契傳來,那絕對不止是“有點奇怪”。

以查對此表示理解,地下審判場的深處的惡魔都還沒習慣新的生活。

他們精力充沛,生龍活虎,而且感情上非常委屈,難免把整個氣氛渲染的群魔亂舞了一點兒。

不僅如此。

由於越來越靠近審判場的基石,這裡留有各種上古邪術痕跡。

並且,隨著深入地獄內部,各種變異過的能量交匯在一起,空間在這裡時常發生扭曲。見到任何恐怖的景象都不足為奇。

“你害怕?”他發出訊息。

“誰害怕了?”

“沒什麼可害怕的。尤其是你。”

“尤其是我?”

“伸手。”以查靠近中央的大洞邊緣。

“啊哈?”

“把你的爪子伸在洞口處,讓我能看見。”

以查發畢訊息,伸出頭向下看去。

沒過一會兒,他看到一隻覆蓋著藍紫色鱗片的鳥爪從下方几十米處,不情不願地伸了出來。

“接好了。”

他用血契傳遞訊息,掏出那一小截從炎崖上砍下的索倫娜的羽毛碎片,用法則法術補充物質讓其加重,然後瞄準希琪絲的爪子——

向下一丟。

亮藍色的半根羽毛不自然地向下直直墜落——

落在那隻小小的鳥爪上,像糖塊入水,迅速融合在一起。

“唉?哎?”

希琪絲“嗖”地一下抽回了胳膊,像是被燙傷一樣大聲嚷嚷起來。

她活潑的尖嗓子插入審判場那反覆迴盪的悽慘背景音中,激起了更多交織在一起的吼叫聲。

“不要喊。沒必要引起任何注意。”以查連忙規勸道,“感覺如何?”

希琪絲過了一會兒才發出新的訊息。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就好像……好像……”

她磨蹭了一會兒,“我不想說。”

以查沒有想聽,其實透過她傳遞的情緒大致能感覺到,希琪絲想說的那個詞多半是:“媽媽的懷抱”。

純血妖精飽含能量的物質體,在配合的環境中,可以用於啟用直系子女血脈中對應的天生領域。

“這東西可以保佑你。”

他隨口說道,向下看去。

他的視線穿過又黑又長的幾萬層囚室構建出的環形的中心。

惡魔的黑暗視覺現在勉強可以到達六萬層審判場底部,那個巨大的,佈滿汙漬的深坑。

仔細看去,深坑裡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的陳舊屍堆最上層,落有幾具顯眼的,色澤新鮮的屍體。

那些應該是希琪絲之前幹掉的看守。

能量視野中,帶核的失序煙雲又大又黑,激烈的互相擠壓著。認真辨認的話,還能看到其中偶爾有少量元素,破壞,意志,崩潰等各色能量如衛星般環繞其間。

不過即使如此雜亂的種類,如此大的能量密度,也遮不住蹦出的耀眼金光。

那些金光。

淡金色的,釘子狀的惑控能量。

從那些屍體縫隙中明亮的星火一樣噴射而出,形成一道漂亮的渦流,向上盤旋。

這樣滿溢著惑控能量的環境,自然讓半個天生能量領域為惑控的半妖精希琪絲變得極其強大——

雖然她自己過於遲鈍,甚至沒有感覺。

以查收回視線。

“沒什麼好怕的。快去吧。如果遇到什麼事情。別忘了惡作劇。”

他再次激發血契,向希琪絲髮送訊息。

“我不會!”

“你會的。”以查的態度斬釘截鐵。

希琪絲沒有再發來新的訊息,過了一會兒,她的身影開始向下慢慢移動。

果然,過度的能量干擾產生質變,僅僅是下降三層,以查便感覺與她的聯絡變得越來越微弱。在他的感知中,混血鳥妖的身影逐漸模糊,像是沒入某種遲鈍的液體,只折射出零星的碎影。

以查並不擔心。

他等了一會兒,確定希琪絲離得夠遠了,便沿著環形的道路向下走去。

身旁的囚籠發出嘶嘶聲。

對面的囚籠發出尖嚎。

許多燃著各色火焰的眼睛忽明忽暗。

從這一層開始,所有被囚禁的惡魔都是活著的了。

他向下快速移動。

……

臺階開始變得富有彈性,踩上去軟乎乎的。

周圍那些骯髒的牆壁也開始熟睡者的肚皮般來回起伏。

巨大的空蕩蕩的黑洞中,各種惡魔產生的噪聲拖出迴音,被拉長壓扁。

降了十層左右。

以查大概明白希琪絲所說的“只要見到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環形的囚室一側憑空缺失了兩個。

一張巨大的,泛著青紫的嘴嵌在牆上。

嘴大張著,鐘乳石的牙齒密密麻麻的排列。寬闊的嘴唇上長滿蜂窩狀的腫塊,黏液像無視了重力一般在兩片嘴唇之間魚一樣遊動。

透過那張嘴,能看到後面有一條通道。

腳下的地板已經讓人足夠不舒服了。

那條通道的模樣看著更不舒服。

“吃人的房子。是吧?”

以查對邊上的囚籠裡隨意地閒聊道。

囚籠裡悄然無聲。

他仔細看去,發現這間囚籠是空的。

空的嗎?

剛才明明看到每個囚室裡都有囚犯。

沒有多想,他抬腿準備跨過那張大嘴下面的嘴唇。

“哦哈哈。”有人在他背後回答。

以查扭頭看去,看見囚籠裡多了一個沙堆狀的低階惡魔。

剛才的囚籠裡明明是空的。

“哦哈哈……你……”籠子裡的惡魔說。

以查閃至那囚籠前,眼中暴起火焰,迅速抬起一隻手。

“命令:是與否。”

命令發出。

沙堆狀的惡魔的五個眼睛同時一直,整齊地朝向同一個方向,變得呆滯。

命令擊破了他的意志防禦。

“是的。”

低階惡魔不動了,呆呆地望著前方一個不存在的點。

“你剛才出去了?”以查靠近,凝視著他。

沙堆狀的惡魔動了動皺褶一樣的嘴巴,“不是。”

“你剛才就在這裡?”

“是的。”

“你一直在這裡沒有動?”

“是的。”

“混沌之子在這裡面?”以查指了指那張巨大的嘴巴。

“是的。”

“他操縱了你?”

沙堆狀的惡魔顫抖一下,像一坨可憐兮兮的冰淇淋,過了一會兒答道:

“不是。”

他猶豫了……看來他對這件事不能確定。以查想。

“你剛才從這裡消失了。如果你不熟悉這種情況,那麼回答‘不是’。如果你知道這種情況,告訴我,這和混沌之子有關嗎?”

“是的。”沙堆狀的惡魔機械地回答。

原來如此。

混沌之子應該並沒有刻意操縱這頭惡魔。

可能僅僅是無心逸散的力量。或者是因為空間被能量的碰撞扭曲了所致……

還能再問一個問題……以查考慮著。

“混沌之子,是無害的嗎?”他問。

出乎意料的是,惡魔回答: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