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月亮。”柯啟爾說。

以查抬起眼皮瞥了一眼。

嗯。月亮。們。

一共四個月亮,幽藍瑩瑩,一眼看上去只覺得渾身發涼,在一塊圓形的天空下排成一條直線。非常整齊,比他的心情整齊多了。

“先別管這些吧。”他對著牆壁冷淡的說。“咱們中間夾著個屍體。另外,如果你還沒發現——我們掉井裡了。但願這只是個井。你能飛起來嗎?”

四個陰森森的月亮照在圓圓的井口。加起來像一張烤焦了的蜘蛛面孔。

他們在一口井的深處。距離井口差不多有一兩百米。

“不能。”柯啟爾小聲說。聲音空空地迴盪。“我只是覺得我們的情緒應該積極一些。”

以查轉回頭,面向那具屍體垂下的臉“哈哈哈。”

屍體臉上有磨損一樣的傷痕,垂著頭一動不動。

整個腦袋上坑坑窪窪,組成身體的物質不斷在剝落——傷口邊緣逐漸化成細小的顆粒湮滅。

一位法則結構體。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活著。

他有一顆破損的頭,兩隻無神的大黑眼睛。兩條軟綿綿的細胳膊,膝蓋頂一下的話,還能感覺到差不多同樣軟綿綿的腿。

他有腳,也是軟的,和以查一起踩在一個硬硬的球狀物上。

球狀物可以用腳尖撥動,但沒發現什麼用處。

“我們怎麼會到這兒來呢?走的哪個位面通道?”

柯啟爾在屍體的另一邊,小心翼翼地試圖抽出翅膀。井的面積很小。死結構體的身軀又胖又軟,把他們一個一邊夾住。

他們完全緊貼在井的內壁,翅膀壓在脊背裡。

一陣顫動,屍體的臉上抖落不少粉末。

沒有成功。

“不需要許可權、面對所有來客的就這麼一條。就這麼一條生物通行通道。記錄也都是御衡者花園向外公開的。”以查說。“出口確實不應該在這。但我們就是來這兒了。”

以查也在想辦法。翅膀肯定抽不出。於是他竭力撥開面前那名死結構體圓鏟子狀的手,壓扁他的肚子,慢慢地把自己手臂彎折,往懷裡探。

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終道之末不能憑空閃爍。這個他五百歲時就知道了。

“通道的位置改變了?”

柯啟爾被徹底夾住,在那邊開始若有所思。“看來這裡也不對勁……”

“沒有地方對勁。先出去再說。”

“我不想用奇蹟……”

“不用。我也不用。”以查說。

手腕終於提到了胸口,他用兩根手指顫顫巍巍地從懷裡夾出一個小雕像。

“啊!咱們真笨!”天使突然靈機一動。“縮小術!”

緊接著,稀疏的法則符號從柯啟爾那邊亮起。幾個黃綠色的同心圓。

以查就知道他要這麼做。

他飛快開啟了護身靈光——最基本的那種,目前的最大功率。同時從小雕像的右手中拉出一個圓形的黑盾牌。

“往上跳。”他說。

“啊?”

以查沒多解釋,用兩個手肘按住屍體的肚子,儘可能下壓翅膀,使勁往上衝。

對面縮小術的法則符號蹭在了死掉的結構體上。

啵。

縮小術起了作用——

在他們縮小的同時,屍體開始極速膨脹,井內的空間因此仍然被擠的滿滿的,他們往上跳的動作也沒有跳起來,只是改變了他們和屍體的相對位置。

零點一秒後,他們換到死掉的結構體的上方了。

小腿有一半被夾住。

以查用力一掙,把黑盾牌向下“邦”地一扣,蓋在屍體漲成爛月亮一樣的臉上。

咔。

一顆大眼珠不堪重負,崩了出來。

嘭!!!!!

死掉的結構體炸了。

黑盾牌正好比井的切面小一圈,勉強將整個爆炸擋在下面。雜色飛沫從四周的縫隙“哧”一聲噴出。

爆炸只產生一陣撕裂般的電流聲,氣勢卻大的詭異。

巨大的衝擊飛速托起他們。

呲呲呲呲呲呲呲。

盾牌的邊緣在井壁刮出火星。井口在視野中放大,掠過,然後消失。

嘭!

他們被掀出幽深的井。

直接連同盾牌一起被掀出到半空。

柯啟爾完全沒有預料,鵝一樣驚得蹲在盾上一動不動。

以查牢牢地抓著盾牌,等衝到了空中,翅膀奮力向後一拍,在空中帶動整體方向。

咻——

他操縱盾牌滑過一個輕柔的弧度,輕巧地落在泛著青光的堅硬地面上。

飛沫本來四處噴濺,提前開啟的天使靈光形成一層護殼,亂七八糟的東西粘在外側,沒過一會兒便自行嘶嘶消解。

“呃。”

柯啟爾呆呆地說。

“熵爆。”以查說。

“我知道。”柯啟爾說。“呃。”

“法則法術不能隨便在法則結構體的屍體附近用。”

以查把剛才用來擋住爆炸的盾牌從他們腳下抽出,天使一個踉蹌。“法則生物一死,邏輯就暴露在外了。隨便來點什麼就會打亂他們的內部環境。然後就——”

他做了個開花的手勢。“熵爆。”

“我知道。我讀過。”

柯啟爾總算反應過來了。

剛才的屍體的每一粒粉塵都完全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天使揉揉臉,站了起來,開始東張西望。“我知道。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

“你猜怎麼著——知識不止可以發文章。還可以真的用呢。”

以查把邊緣磨損的黑盾牌縮小,收回小雕像的右手中——那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鋼盾牌。

這種普通的物質可以被許多能量法術輕易揉捏,在面對熵爆時卻能起到奇好的防護效果。

柯啟爾對嘲諷視而不見。“你說這井是幹嘛的?裡面那個可憐的傢伙……”

“誰知道。”以查聳聳肩,將小雕像放回懷裡。“也許是散步踩空了吧。卡在裡面,沒有誰發現他。然後就在裡面慢慢地死了。”

“那這些……”

柯啟爾頓了一下,聽上去在倒抽涼氣。“他們……也是踩空的?”

“嗯?”

以查轉過頭。

他們正立在一座大壩樣的巨型事物上方的平臺位置。

大壩一面陡,一面緩,兩邊各戳著一座直上直下的高塔。

陡的那一面鄰接兩個蓄水池,一低一高,都盛著銀色液體,高處的池子快要滿了。

所有建築的稜角都硬的可怕,包括液麵在內的平面平的沒有一絲瑕疵,光可鑑人。

柯啟爾面對的是較緩的那一邊。

陰藍的月光照耀下——

密密麻麻的黝黑開口。

井口。

和剛才他們掉落的地方一樣的狹井。

數不清的黑色洞口沿著大壩平緩的一面,向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氣氛壓抑地蔓出一大片。

以查一言不發,飛快地在上面掠過,檢查那些井的內部。

一片寂靜。

看上去……每個井的深處都有一隻結構體。

足足幾千個。

“有活著的!啊……小可憐!”

柯啟爾蹲在高處的一眼井邊,把滿溢同情心的腦袋伸了進去。“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