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物質位面。

有段時間了,涅塞第一次去取信。

他孤身一人,站在一座灰濛濛高樓的陽臺上,靜默的立在雨中,等著位面管道為他吐出信件。

渾身被暴雨淋的透溼。

從小涅塞習慣終日埋頭苦讀,習慣孤獨,暗無天日,苦行僧般的生活。這彷佛在不停地告訴自己:你在做對的事。

不過變為惡魔之身後,他很少有這種感覺了。

人間的雨雪打在身上不再冰冷,火焰只讓他感覺到一絲平庸的回溫,黑暗,黑暗變得如空氣般自然。除了飢餓,他很少感覺到任何身體上的苦難了——這種感覺也許正是因為飢餓過於強烈。

因此他也很少覺得自己在做對的事了。

“哎?哪來的……”身後的門輕輕一響。

涅塞回過頭,變出一張無皮骷髏的駭人面孔。來人話只說了半句,看見涅塞的臉就翻出兩個白眼珠,身子一晃,靠著牆軟綿綿的熘了下去。

《重生之搏浪大時代》

涅塞取了信,跨過那人半截晾在雨裡的身軀,徑直進屋。在花紋繁複的羊毛地毯上留下一長串水漬,隨意地坐在寬大而柔軟的床上。

壁爐裡的火焰被氣流帶的動了一下——只是微微一動,繼而柔和而穩定的燃燒起來,只有珍稀的小茲坦橡木才能提供這樣驕傲的火焰。

屋子裡的一切都和這蓬昂貴的火焰相得益彰。大理石壁爐上方凋著冬青葉花紋和一隻陰邪的鷹頭,燈臺架鑲金掐絲,床頭寶石盤裡擺著五六個金銀盃,裡面盛著上好的葡萄酒。

床被他浸透了雨水的衣物慢慢因出了大片溼痕,涅塞一點不覺得難受,靠著凋木床頭,拿出一封信。

身邊有一個長長的,被毯子和羽毛枕頭圍起的鼓包,此時活了一般,輕微地抖動起來。

涅塞沒有管它,安靜地閱讀信件。

這封是涅希斯,睿沐岡厄和藍勒溫的事。由他的老師以查因特根據納魯夫對地獄之樹的採訪,以及他自己詭乎其詭的一大段親身經歷總結組成,外附一些精妙絕倫的猜想和推論。

涅塞認真閱讀,記住其中每個名字。

陰謀的黑影是貝石年輪藍勒溫。

還好,那麼他剛從五先知那裡收集到的情報還不算過時。他想。

“世界這回真的在走向毀滅,各位。

現在只有歷史學家,真理病患者和陰謀論者能阻止它——所以行動起來,趕快成為其中一個吧。

咱們要這三位大人物的所有資訊,所有。還要一切能阻止坍縮和衰亡的辦法。”以查這麼寫道。

涅塞看完信,將它小心對摺儲存起來,又攤開下一封。

閱讀惡魔老師的信時,他感覺自己更像一個人,這讓他心懷感激。

身旁的鼓包還在抖,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能聽到牙齒的細密的格格聲,

緊接著,一隻腳踢到了他。

鼓包瞬間凝固。

“沒關係。”涅塞盯著信,輕聲說。

那隻腳慢慢地,慢慢地抽回。

“你可以走的。”涅塞補充。他的眼睛沒離開信。

這一封信講的是無羽者的事情。竟然是剛剛發出的,看來位面信件也有通暢的時候。

“惡魔……惡魔呀!!!”

被子裡傳出悶悶的叫聲。“救命!我要告訴烏法烏法大人……”

“報告我弄溼了地板嗎?”涅塞一邊看信,一邊隨口道。

“惡魔殺了人!救命!救命!!”

聲音從被子裡傳出,儘管已經變形,但還可以聽出是個女聲。

涅塞沒理,繼續看信。

以查竟然還發來了一封問候。

涅塞看了又看,最終確定是單獨發給他的。

只有幾行,兩下便看完了。

他收好信,默默地凝視爐火。

“惡魔殺了米朗男爵的兒子!!!救命!!那個惡魔涅塞就在這兒!!來人!!!救命!!!”

被子裡的聲音突兀地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涅塞抓住毯子一角,一抖。

一個穿著絲質睡袍的女子從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碰翻了床頭的酒杯,“噗通”跌在地板上。

葡萄酒扣在她身上,絲綢睡衣像染了血。

涅塞支著臉看著她。

女子濃郁的褐色長髮編成數百個辮子,甩了滿臉。吃力地撐地往起爬的時候,能看到她手腕和額頭都有松針束的刺青,耳朵的輪廓有點尖。

是個半精靈。

能出現在男爵兒子的床上的話,應該只是個女僕或者陪酒女。

“惡魔!救命!!!”

半精靈一見他的臉,更加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她別過頭,渾身顫抖,慢慢地想向後挪動,又忍不住抬頭看涅塞一眼。

涅塞雙目猶如火燒,直視著她。半精靈被震懾住了,一動不動,連救命也忘了喊。

“如果你只是想向我通知烏法烏法大人佈下天羅地網要捉拿我,同時我在黑鑰匙術士協會,剝爪驅魔會,和各大賞金組織的通緝令裡也榜上有名的話——”

涅塞還保持著惡魔的面孔。“我已經猜到了。

我說了,你想報信的話,隨便。不要再煩我了,離開這兒。”

半精靈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惡魔!!你的頭值五十萬金幣!!!”她抖得厲害,尖聲從唇縫中蹦出幾個字。

“是嗎?”

涅塞笑了笑,“我過的不差,真的。不過就算是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

“我也沒有……”半精靈小聲說,又大叫了一聲,突然抬起頭,直直地盯著他不放。“你不殺我?放我去報信?為什麼?”

“挑食。”涅塞隨口道。

他丟下滿臉狐疑的半精靈,跳下床,走上陽臺找到通道,準備書寫回信。

“我不信!”他聽見半精靈說。

身後傳來一陣叮噹亂響。

“噼柴的斧頭在壁爐邊,紋飾寶劍在壁爐上方。”他頭也不回,澹澹提醒。

一聲哼聲,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半精靈還沒有走。

聽聲音,她已經抓起斧頭,正在向他背後摸。

“我已經叫你走了。”涅塞停止寫信,立在雨裡。

雨水有些衝澹他的餓意。他忽然又想努力一次。

“那人沒死。只是嚇暈過去了。把他拖回去,給他杯熱紅茶喝,你們還能共度良宵。”他說。依然沒有回頭。“而且,你根本砍不傷我。

或者,你現在放下斧頭,從這裡的大門走出去,向烏法烏法報告,或者向什麼別的賞金組織報告,憑你的情報應該能領到一萬金幣。足夠你生活十輩子。

別再打擾我了,我真誠建議。”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很快又開始響了。

緊接著,身後有一陣勁風襲來。

涅塞動也不動。

“噗嗤。”

溫熱的液體濺在了他的背上。

涅塞轉過頭,只見斧頭的寬刃深深地嵌在男爵兒子的脖子裡。嚇昏的男人一聲都沒吭,就蹬腿氣絕。

半精靈渾身是血,雙目卻亮的驚人。

“涅塞。惡魔!你是叫涅塞吧!”半精靈麻利地一拉斧頭,隨即拎起男人的頭,衝他一笑。“重新認識一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