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忽然大作,並不完全均勻,如網格一般,在地面上烙出符陣般的斑紋。

原本一片漆黑的樹林裡開始閃現星星點點藍白微光。他們已經很熟悉了——月亮殭屍們的眼睛。

村民們準備好下一次進攻了。就是現在。

“快放我們進去!不然你們自己也要遭殃!”史索特向後看了一眼,隨即粗魯地衝著宗教聯合會的成員叫喊。他的判斷倒依然敏捷。身後的波契公務小隊反應過來,跟著他嚷嚷不止。

宗教聯合會的人明顯更關心這邊的情況,向僵在一起的涅塞和紅袍法師這邊探過頭。

隨著再一聲碎響,&nbp;&nbp;紅袍法師發出一聲悶哼。手變成了一隻軟綿綿的橡皮手套。

紅袍法師什麼也沒有回答出來,他面無人色,汗水順著鼻翼和臉頰的深溝岑岑而下,身子痙攣般的一抖,顯得命在旦夕。

而涅塞只不過捏了捏他的手。

波契公務小隊裡發出一陣遲疑的叫好。他們都認為他贏了。問題即將迎刃而解。這位心慈手軟,法力高強的師是和他們一邊的,&nbp;&nbp;起碼現在是。

最重要的是,即使有人追查誰妨礙了宗教聯合會的重要任務,&nbp;&nbp;也怪罪不到他們頭上。

恐怕……

涅塞抓下那顆捏碎了的寶珠。寶珠上的紅光在之前就亮過了,訊號已經被髮出。

沒有人做出任何說明,但他心中非常清楚。

訊號的那一端,烏法烏法一定又在暗暗的編織捕獵他的蜘蛛網,此刻他一定精神抖擻地眨著一排多彩的複眼,順著絲線的震顫向這邊咻咻地爬行。

紅袍子們騷動起來,向這邊包圍。餘光能看到月亮殭屍們踏著月痕靠近——甚至有其中有人拖著板車。

板車……幹什麼的?

來不及想,事情急轉直下的就是這麼快。

給烏法烏法報信的訊號發出去了,月亮殭屍們再次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甚至很難說出“我早該想到的。”因為並沒有什麼時間給他想。

“都跟我進去。”

涅塞把紅袍法師反抓著,手鉗著他的喉嚨,聲音像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巨石,投下陰影。“把門開啟。”

“你……你幹什麼的!”

紅袍子們又驚又懼地盯著他。

“你跟他們說。”

他單手拎起紅袍法師,把他布娃娃一樣舉在空中,搖了搖。

他聽到抽氣聲,看到有人的手在向腰上摸索。他目光凌厲地掃過——那人面色青白,動作頓住。

他們不敢。涅塞心想。

他甚至都不用施定身術。

對。他現在一定有如惡鬼。惡鬼。惡鬼。他就是有這樣的面目。

紅袍法師在空中蹬著兩條腿,連波契公務小隊的人都向後縮了縮,陷入了恐怖的沉默。

“你們還不明白麼……咳!咳!”紅袍法師被放在地上,&nbp;&nbp;沒命的咳嗽著。

“快點。”涅塞說。

紅袍法師臉上肌肉抽動,&nbp;&nbp;半闔雙眼,掃視自己的手下們喘著氣:“聽他的……先聽他的話。”

命令發出。紅袍子們像瓢蟲一樣動彈起來。

封閉的大門被快速開啟,所有人向採石場內部撤退。

涅塞拖著紅袍法師,邊走邊設下防禦。

一切駕輕就熟,他的雙手並不會和心一起顫抖。

他從小抱著法術書卷入睡,沒有在陽光下玩過石彈子,沒有浪費一秒光陰捉蟲逗鳥,他不會游泳,不會駕馬車,不會和同伴談笑,倒是認得許多農作物——從書上。

當和他年齡相仿的青春期男孩正在偷窺女孩洗澡時,他正跪在高塔陰寒的地板上學習古精靈文和十二神流變史,他沒被打過屁股,但手心被打的幾次接近殘廢。沒有人為此而對他撫慰。他十七歲,不過關節在陰雨時會作痛的像六十歲的老人,即使現在換了新的皮囊也一樣。

他不是這一刻才和他們分道揚鑣,他早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

他是惡鬼,惡鬼,&nbp;&nbp;惡鬼。

能量從他的指尖流淌,結成完美的屏障,&nbp;&nbp;如只在幾何圖書中存在的精確圖形一般。

誰看了都會驚歎。這些符咒是完美的,這些封印是完美的,任何的情況下他都不會讓每一根細線偏離它應當在的位置,只有這一點他百分之百自信,只有這一點絕對不會錯。

如果他想攀登高峰的話,這是他唯一想攀登的高峰,因此惡魔老師的意圖才能與他共振,他的方向才是他心靈的方向。

鴉雀無聲,人們和他保持距離,又不敢離得太遠。他們害怕。他當然知道。連史索特都不敢和他搭話了。

他綁架了所有人。

奇怪的是,他現在對這一點感到很平靜了。

涅塞預估月亮殭屍們成長的幅度。

防禦法陣的強度正好,再預留百分之十五的緩衝,一定可以度過今夜。

村民們將被攔在外面,宗教聯合會的紅袍子們和波契公務小隊成員將被關在裡面,誰也別想在他眼前迫害其他人。

“進去。”

他走到一間黑漆漆的倉庫前,對紅袍子們說。他把領頭的紅袍法師丟進去,用束縛術把他紮成鋪蓋般的一根紅卷。

隨著紅袍法師發出微弱的呻吟聲,所有人都變得更加溫順。

紅袍子們七手八腳的爬進倉庫,涅塞在門框的四處敲了敲,咒紋顯現,門被牢牢封鎖。

“那個……這位敬愛的師。我們這麼對待宗教聯合會的公務人員……是不是有點……畢竟大家都是出來辦事的嘛……他們也有特批……”

史索特又在他旁邊出現,這次他看著地面,聲音很小。

那頂漂亮的帽子被他抓了下來,緊緊地按在胸口——他好像要和它融為一體似的。

其他人縮在人口官的背後,他們變化多端的眼睛裡有熟悉的恐慌之情。

“你們也進去。”

涅塞指了指對面的倉庫。他的聲音像高懸在頭頂,比頭硬的東西——他們一定能加倍的感覺到。

對面倉庫也有個同樣的門洞,同樣黑漆漆的,裡面瀰漫出同樣的菸灰和硝的味道。

“我們?什麼?我們?”史索特緊張地眨起了眼,“我們和您是一起的嘛。”

“進去。”涅塞說。

“配合。您說的都配合!”史索特慌忙帶頭鑽入倉庫。公務小隊的其他人也忙不迭進入。

涅塞慢條斯理地封鎖門和窗戶。

他們別想互相迫害,只有他才是手握迫害之鋒的人,只有他可以迫害這些人。

因為他是惡鬼。惡鬼。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