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時秘法學者的感覺。維裡·肖不知道的是,在那些能量和法則經緯的籠罩下,涅塞眼裡看到事情走向了另外的變化。他所驚異的也是另外的東西。

起初他看到惡魔伸出形貌可怖的手,打響一個安靜的爆炸,然後對面的維裡·肖先是尖叫兩聲。然後突然笑著躺下,然後變成羽毛筆,跳出了窗外。涅塞馬上開啟了所有視野讓目光穿過牆壁,追趕爆炸的邊緣。

維裡·肖不知道哪裡去了。穿過一段空隙,涅塞能看到對面的房間,那些剛剛傳送走樣本的房間,和這個過程所剩下的遺留物。順著那些開始變得顫顫巍巍的地板,他看到上面落著的,原本一動不動的生物殘灰一邊旋轉一邊聚成團塊。

團塊越來越大,形成了可以辨認的形狀,彷彿雪開始從冬天中結晶。

其中一塊結晶是一隻鴨子的形狀。

涅塞感到牙根咬得生疼。

這些景象和頭皮剝落,鼻子落到下巴上沒有關係。他不知道維裡·肖眼中頭皮剝落,鼻子落到下巴上的事情。他只看到這些。

這些更可怕。

涅塞並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可怕。也許不能,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唯一的人維裡·肖剛剛變回了原型,從窗戶裡跳了出去(動作僵硬,透著一股古怪的味道,是他自己要跳的嗎?)。他轉過頭看著以查因特。惡魔活動一下那隻怪手的手指,站起來。

「你做了什麼?」涅塞聽見自己問以查因特。雖然他的眼睛還來不及轉向他。他現在無法移開目光。他的目光被一層又一層牆壁之後,那些成型的灰塵團塊吸引了——它們現在拼成了具有意義的形象——一小堆一小堆摞在一起的,變形乾癟的屍體。

剛才就是這些屍體被吊在房頂,抽掉了其中需要被提取的內容,然後落到地上變成了灰。

現在它們又變回了屍體。

「咱們得出去。」以查整理了一下紮在那隻手臂肘部的「袖口」,輕描淡寫地說。

去哪兒?

涅塞沒問出口。但見惡魔招了招手,羽毛筆尖叫著從視窗飛了進來,正好扎進自己上衣的領子裡。涅塞低頭和維裡·肖大眼瞪小眼,秘法學者滿面困惑,似乎想要說什麼——沒有來得及說。下一秒,涅塞的腳底空了,耳朵裡被灌滿了風聲,寒意爬上膝蓋。他一把抓起羽毛筆,左右看了看。發現他們懸浮在夜鴉堡的最高處。比最高的塔尖還要再高百米。

而且馬上就要飛行。

他是看到了以查翻飛的斗篷下襬意識到這一點的。惡魔是不是要拉著他們做什麼?把他們傳送了出來。總之,涅塞感覺身上被用力的一拉——在被高速運動模糊了視野之前,他終於看到了下方那片剛剛隨著惡魔怪手打出的響指擴散出的黑色經緯的大致模樣。

黑色的部分只是經緯線,陷入其中的物體則露出純白的邊緣線。這片黑白分明的東西像一片繁殖極其快速的菌毯,向凱克米拉的方向快速擴散,拉出一條絕不自然的痕跡——不像物質能達成的痕跡。甚至不像提純了的能量。這條痕跡順著前行在逐漸變寬,如同某種不規則的月食正在吞吃月亮。

被「月食」吞掉的部分,正在發生劇變。涅塞親眼看到一大片已經化為斷壁殘垣的牆在黑白的勾勒中,搖晃著重新立起。幾顆彎倒在地的樹木彈直了——讓他想起某種驚悚故事中的場景。涅塞低下頭,想仔細打量斷口部分。但以查因特沒給他這個時間。這場劇變沒給他仔細觀察的時間。

但他模模糊糊知道,這是可怕的劇變。

以查因特在前方數米,跟著擴散的中心一起高速移動,涅塞抓著維裡·肖緊緊跟在他後面。純屬被迫。惡魔念著聽不懂的詞句。風聲讓這些詞句變得更加晦澀

難懂——它們甚至不是任何形式的惡魔語。他的怪手散出鐵腥味的波紋。和腳下這片不自然的「月食」有相同的氣息。

涅塞懷疑它們其中一個影響了另一個。一個帶領著另一個。不是懷疑是肯定。

「你看見了嗎?」羽毛筆樣子的維裡·肖小聲對他說。

「你看見的東西和我一樣嗎?」它好像頭一次不那麼自信似的,那樣說。

「我看見了。」涅塞停了幾秒回道。

又停了幾秒。月食不斷擴大。眨眼之間已經吞噬了整個夜鴉堡。他們要飛過那座只留一線的山了。

「嗨。沒事了。我早說了。」維裡·肖細聲細氣地說道,活力重回他的語氣,「以查因特會解決一切問題……」

「你沒說。」

「我說了啊?!你幹嘛不承認呢?」羽毛筆怪道。

「你之前不相信。現在不承認。」它又埋怨。

涅塞死死抓著羽毛筆的尖端。差點把它折斷。他不是不相信。只是如果相信的話,他就得承認……

「快給這傻小子講講吧。他搞不明白要愁死了。弄得我屁股要裂了。以查因特老哥!」維裡·肖吃痛,胡亂叫道。

惡魔猛地停了下來。涅塞感覺自己如同撞上一堵牆壁,也被粗暴的在空中停住了。他穩住身子,稍微向周圍看了看。他們在凱克米拉邊緣的一座哨塔上方。黑白相間的區域還在慢慢向前擴張,扶起一個又一個倒塌的建築物。斷裂的柱石拼回完整的形狀,鑽回對應的屋簷下——這屋簷也是剛剛被同一種力量恢復成原本樣子的。

現在涅塞都看清了。無比清晰。或許因為以查停住了的原因,區域擴散和場景恢復的速度比剛剛要慢上許多。

鐵腥味濃的幾乎嗆鼻了。

「你哪裡不明白?」以查轉過身,和氣地說。

涅塞瞪著他。問不出口。「講講你在做什麼嘛!等他問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維裡·肖尖聲填補了空白。

「哦。這個啊。」以查搖了搖那隻醜陋,難聞的手——它散發出令人眩暈的波動,許多黑色的圈從它的指尖部分不斷放大:

「我在讓時光倒流。」

維裡·肖一下子笑了。

「對呀!」他歡樂地叫道,「什麼也不用擔心了。這樣就都沒事了!」

涅塞半天都沒說出話。心臟掉到了肚子裡。嘭地一聲。生疼。

「明白了嗎?」惡魔溫和地笑了笑。

涅塞想說什麼。他張開嘴。哇地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