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理想?”

“沒錯,就是你腦子裡現在想的那玩意。”伸腸·襯答道。

進入沼澤的路並非暢通無阻,有圍欄,入口,以及很大的指示牌。涅塞掃視過去,“亡靈止步”“亡靈嚴重止步”“亡靈們向後轉一百八十度”。差不多的內容。這些詞各自發出熒光,能看出明顯被遵守了——附近沒有亡靈來往,非常安靜,就好像大家都認字,並且能看見光芒的指示,並且能數出一百八十的角度一樣。

岸邊沒有太多的建設痕跡,圍欄也離沼澤邊緣有一定距離,上面有供通行的開口,在伸腸·襯面前就像一道窄縫。不過這明顯難不住墓地領主,他靈活調整身材,把自己抻成一長條,輕鬆進入圍欄。

四周寂靜,只有黏膩的摩擦聲響。涅塞看著他被拉長了的後腦勺。有些領袖會把所有的通道和門洞都建設成適合自己經過的尺寸。但顯然伸腸·襯不是其中之一。

怎麼說,確實有點彰顯理念。

一道白色圓石子組成的前灘凸起於深藍色的沼澤,向沼澤的中心伸去,像給它開闢了一個貓類的童孔。涅塞穿過圍欄,置身於那條童線中。

“亡靈止步。那麼其他種族可以任意進出?”他隨口問。

“不。可愛的客人。‘亡靈’在我們這裡就是指一切生物了。”伸腸·襯低沉的咕嚕,“你明白嗎?這裡是禁區。任何生靈都不得進入這片沼澤。”

墓地領主在上面穩重地滑行,沒有身體的任何一部分沾染沼澤的泥漿——這足以證明整個沼澤內的物質極其危險。涅塞讓自己完全順著圓石子路行進,小心翼翼不踏出一步。

“我們現在就在進入這片浩澤。”他說。

“沒錯。對於我們這些傢伙,在制定規則和設立警告的時候可得極端一些。”伸腸·襯笑道,“畢竟你不知道每個公民的具體情況——比如他們還殘餘多少腦子來理解這些規則。你不妨猜測一下具體數目?”

“我不猜。所以規則也好,禁區也好,都是假裝而已?”

“當然是真的——如果你不想打破它的話。規則是為了遵守規則的傢伙們建立的。禁區也得被當回事才是禁區。客人。不然這裡和即將用來歡迎你的廣場沒什麼區別。”

“恐怕還是有點區別吧。”

涅塞把一塊小石頭踢離前灘,看它在還沒有碰到沼澤的地方噗地一聲化作灰煙,“在廣場上你不用擔心一步踏錯就變成膿水。”

“膿水。比這兒大部分傢伙的狀態好的多。”伸腸·襯發出悶悶的笑聲,“希望我的回答能令你滿意:誰願意衝過那些標牌,誰就具備了成為殺手組織一員的資格。”

涅塞沒忽略他的言外之意:你也具備資格。我——形容詞——客人。勸服的話語。之類的。但重點不是這個。從伸腸·襯的身上似乎越來越能看到那個即將見到的殺手組織的某種側影——

“你們收錢辦事,是嗎?”

“不如說,我們接收整個世界被遺棄的事物作為交換。”淺灘走到了盡頭,墓地領主登上一座沒有帆的碟形大船,回過身注視涅塞上來,“我們確實會進行一些交易。但也有自發的業務——你想必已經猜到了,對以查因特的謀殺就是其中之一。”

“嗯。為什麼?”

“我以為你已經弄明白了——”

“我也這麼以為。”涅塞冷冷道,“為什麼?”

淺而寬闊的碟船離岸,在藍色的沼澤中穿行,沒有波紋也沒有浪花,看起來就像是沼澤本身在帶著它移動。伸腸·襯墩成一坨泥濘的小山,把手肘放在肚皮上。以涅塞所見過的各種標準來看,它身上沒有能被叫做“殺氣”的氣味在散發。

不過亡靈可能有另外的標準。

伸腸·襯深深咳嗽了一聲。有一些半固體從他的嘴裡蹦到甲板上,他把它抹勻成棕綠色的一團,然後把手舉在半空,停了好一會兒。

“我想先問你個問題——你覺得我們怎麼樣?可愛的客人。”

“什麼怎麼樣?”

“我們亡靈。不死生物。殺生域地底的公敵,世界的厭憎物件。你覺得我們怎麼樣?”

“我覺得你們——”涅塞看著墓地領主——這傢伙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等待著他的評價,像等待被鏟走的一坨糞便,顯得非常緊張。這讓他疑惑不解,“我沒什麼感覺。”他說。

“感謝。”

伸腸·襯放鬆下來了,但也並不顯得高興。“讓我來申辯幾句吧——可能會顯得有些自吹自擂。但我認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

他甩了甩手,掰著指頭,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剛才的話有多難以接受,“你看。我們不消耗多餘的資源。我們不侵佔他者的土地,沒有擴張的野心。我們不做遠大計劃而透支現在,我們不追求奢侈品,不因為攀比而自相殘殺。我們不互相傷害,即使有衝突也能達到融合的結果。你都看在眼裡的,我的客人,你說是不是這樣?”

“我剛剛來到這裡一天。或許吧。”

“我們不怎麼反抗。”伸腸·襯繼續說,“很慚愧,除了幾位墓地領主,和一些運氣太好的傢伙之外,其他亡靈也無力反抗襲擊。我們不止被蟲腦捕食,大部分物質攻擊都能讓我們輕易完蛋。從這片大墓地被建立到現在,我所目睹過損失的亡靈不計其數,但我們的數量反而越來越多了。”

“因為你們接納一切。”涅塞說,語氣不怎麼好。“我知道人類的說法。因為你們是消極,負面,死亡的代表。當其他種族蒙受苦難,正是你們蓬勃發展的時候。”

“沒錯。大家都會這樣說。但你知道我們會怎麼說嗎——我們公民中的大部分甚至無法開口為自己辯解,所以我得自己告訴你——因為只有我們是源源不盡的。因為只有在我們這裡,殘缺者,無智者,怯懦又弱小的傢伙們能夠享受到和大家一樣的待遇。亡靈們共同工作,共同巡邏。有分工,但平等。誰也不會瞧不起誰。因為永恆的死亡把我們連結在一起。無數個弱小的,無能的我們。單對單可能對抗不過任何個體,但我們是集體中的一員。”

涅塞沉默了一會兒。“這是某種崇拜嗎?”

“我們誰也不崇拜。我們保持尊敬。我可愛的客人。現在你明白那些自發的業務是什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