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侏儒還真說對了。他就是來這裡看看。因為他只是來這裡看看的,所以連一個阻止他的佝僂生物都沒有。一梅茲也給了他走來走去,隨意活動的自由。

要問他相不相信原初奧數法師在掌控全域性,把一整個禮堂的新生納入掌中玩弄的時候還有空管理管理他,以查覺得自己的答案多半是:

“那不然呢?”

嗯。再來一遍。他只是來這裡看看。所以一梅茲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沒想遮遮掩掩。再來一遍就能發現它們其實並不為因果關係。就像一梅茲經常做出的那種論證一樣,擺在檯面上的一件事情和另一件事情的同步變化說明不了直接聯絡(比如雞叫和鬍鬚的長度)。它們還可能都是第三件看不見的事情造成的。

(比如名為“早晨”的時刻來臨。)

比如永生。

第一件事情是他來這裡看看。第二件事情是一梅茲對他的態度。第三件看不見的事情就是永生。一梅茲打算從第五奧數學院的新生裡挑選出適合永生的那些,並把這種屬性賜予他們——

沒錯。生命不怎麼容忍錯誤。絕對的永生更要求絕對的正確:消耗加排洩是多少就補充多少,補充多少就消耗加排洩多少。細胞經過一次迴圈代謝後要回到初始狀態,絕對不能有哪個元件變形或者失能(在通用語言中這叫“衰老”),一次迴圈中的血流通量,心跳次數,呼吸頻率,體液壓力等一大堆資料最好要完全相等。

不然就是犯錯。衰老,變殘,生病,天生不全之類。而永生絕對不能犯這些錯。

不犯錯就能得到永生。永生者則是那些絕對不會犯錯的傢伙。

嗯。怎麼形容呢?以查覺得這兩種結論也是某種邏輯的裡的第一件和第二件事情。而第三種事情一梅茲多半計算好了不是他那麼容易就能計算出來的。

事實就是,今天看到的東西連惡魔也挑不出什麼大刺。只是有點愚蠢和無聊罷了(因為沒誰在這個過程中受到殘酷地強迫或者太大欺負。那些新生再怎麼說也是自願的。)而要是叫個天使來看,他則多半要說這是振奮人心的超級大好事:一梅茲要給這些九大位面的難民,一時頭腦發熱而背井離鄉的冒險家,剛剛復活而無家可歸的腦袋空空貨色世間的最高獎勵之一。而他竟然只想給與,什麼也不想從他們身上得到。

(除了服從。但這不是當然的嗎?當對方的道理你深以為然的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跟著他去做。這個過程不純粹嗎?不美好嗎?你總得服從點什麼。不如服從美好的東西。)

以查正和內心的天使鬥嘴的時候,多斯瑪斯出來了。普普通通的臉上一副神色恍惚的樣子。兩隻眼窩中的青色火焰不穩定地跳動著。

“爺爺。”多斯瑪斯看到他,立刻叫道。

他聲音中蘊含著某種東西,讓以查有理由懷疑他馬上要衝過來,給他一個擁抱或者一刀之類的——這兩者實際上也相當接近。他側身躲開了。於此同時年輕的惡魔果然向他撲來,成功收穫一個踉蹌。

以查背靠一根柱子,看到多斯瑪斯的手背上還閃耀著測試的標記。

“還沒結束嗎?中間休息?”他看著多斯瑪斯試圖站穩,但一屁股坐在一堆亂石上——他明顯坐到了自己的尾巴根之類的,悶哼了一聲。

多斯瑪斯挪了挪大腿。看著他。“沒有。爺爺。”他臉上又新多了吃力的表情,似乎正在腦海中搜尋某個自己不熟的詞彙。“我們‘放學’了。也就是說,今天的典禮活動結束了。”

“哦。那其他的新生呢?”

“同學們也放學了。”多斯瑪斯眨眨眼睛。真棒啊。那雙眼睛裡什麼意味深長的東西都沒有。他一點也不愚蠢,一點也不聰明。如果在他們世界以外有任何世界需要他們進行一些不用解釋的活動,多斯瑪斯無疑會成為最稱職的間諜——他太普通了。要把注意力在他身上多保持一會兒都累。“他們從一側的穿廊回宿舍了。院長說明天第五奧數學院的課程就會正式開始。大家要早點上床,所有休閒場所會在兩小時內關閉。”

“你呢?你不回宿舍?”

以查勉強自己問下去。隨便他剛才是怎麼想的吧。他已經開始對這種互動感到厭煩了。他簡直忘記了多斯瑪斯不是學生,而是這裡的教師。這傢伙多半有自己的住所和辦公地點,在另一頭。而且他也不用遵循娛樂休閒的禁令。

“我不用。”和以查的問題的敷衍相比,多斯瑪斯的回答就認真多了。“我想幹什麼都行。”

“這是院長對教職工該說的話嗎?”

這是亡靈對惡魔該說的話嗎?

“是的。”

多斯瑪斯點了點頭。“這是一梅茲院長的原話。他說我做什麼都行。因為我不會再犯錯了。”他搓了搓手(可怕的血脈力量,以查心想),看上去有點興奮。“這是不是意味著,屬於我的宇宙傳奇要正式開始了?”

他果然透過了。以查對自己說。事後分析:一梅茲沒有把多斯瑪斯從永生者篩選的過程中剔除出去,那他一定算到了這傢伙多半能透過篩選。出於同樣的道理,那名灰侏儒通不過篩選。看。又一種逼近真相的方式。雖然他自己算不出來,但他可以從蛛絲馬跡推測一梅茲的計算結果。

“是的。”以查道。“這是重要的一步。”

“太棒了。”多斯瑪斯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什麼去哪兒?你該回去了。明天課程就開始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只是來看看。”看看。什麼都沒做。不是嗎?一梅茲對他視而不見的原因就是因為他什麼都沒做。

“哦。不。”多斯瑪斯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微笑道。“我決定辭職了。”

“你還根本就沒開始工作。”

“對。但我做什麼都行。我剛才告訴你。爺爺。辭職當然也行。”

以查停了停。

他什麼都沒做嗎?

“行。”他說。

“我現在決定要和你回去。”多斯瑪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