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盡心中怨氣,宋婉如才鬆手,丟給沈鯉一個白瓷瓶:“給我留一粒就行。”

接過白瓷瓶,少年郎頓時收起玩世不恭,想了好一會兒才在她接二連三催促下,服下一粒。

“天生金剛身受了這麼重的傷,也需好好調養。”宋婉如拉著沈鯉至香氣撲鼻床榻,將其推倒,搶過白瓷瓶,又倒一粒,不顧阻撓,強行塞進他口裡。

“共有三粒,我吃了兩粒,你怎麼辦?”沈鯉一改頑皮面目。

白瓷瓶被宋婉如貼身收好:“足夠了。”

服下兩粒療傷聖藥,充沛藥力漸漸散佈周身脈絡、穴竅。

“擱這兒好好休息吧,天大的事,總要有個好身體不是?”

嗅著宋婉如體香,片刻,沈鯉昏昏欲睡。

“我明白你進京尋趙大哥,見他後,說話客氣些,不要依著性子胡鬧。”

手指爬上少年郎宛若刀削斧刻的俊朗臉龐,偶爾宋婉如也想,沒有這些血雨腥風,幾人安安靜靜隱居山林該多好。

習武練劍、修道讀儒,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無拘無束、俯仰自得。

少年郎似夢囈:“我知趙大哥亦有難處,千不該萬不該……”

話未說完,便深深熟睡。

世上有兩個人,可令他如此安睡,破軍謝令姜與心月狐宋婉如。

此前和小廝說好兩個時辰,時間一到,婢女輕輕叩門。

宋婉如移開怔怔看他的眼神,呼吸幾次,確認毫無破綻,躡手躡腳開門。

婢女迅速朝裡間望一眼,又未嗅到石楠花味道,心底大安,“寇姐姐,與公子約定好的兩個時辰到了。”

宋婉如仍是醉春樓的香扇墜寇小婉,不動聲色:“小郎君作詩疲憊,睡著了。”

“這……”婢女束手無策,“醉春樓規矩不能壞。”

“無妨,我親自去找掌櫃。”

“辛苦寇姐姐。”

反身關上門,命婢女於門前等候,徑直往醉春樓頂樓走去。

貴客們興致高昂,把玩懷中貌美女子,對宋婉如評價道:

“非寇小婉不成醉春樓花魁,實是魚娘子著實風華絕代。”

“香扇墜、香扇墜,呵呵,醉春樓耍的好手段,你們可知寇小婉為何獨坐閨閣,無人陪伴?”

“此事我等怎麼不知?在其餘姑娘身上花了大價錢,不提醉春樓悄悄命人送進府裡戲弄,在這兒關上門,亦也為所欲為。獨獨魚娘子和她,金銀砸進去不少,聽不見個響兒,人家魚娘子仗著才情可以另當別論,寇小婉憑什麼?”

“對嘍,對嘍。正是此理,久而久之,沒人願意當冤大頭。”

“哎,你們說小郎君送給寇小婉一首好詩,她會不會破例?”

“說不準,小郎君芝蘭玉樹,換我是她,定然欲拒還迎,一來二去,成了周公之禮!”

“哈哈……”

兵部左侍郎秦振不像他人至醉春樓尋歡作樂,今日,見一個人。

此人位卑言輕卻胸藏萬般毒計,往日秦振委實不願與之有所牽扯。

唯獨近來開禧城暗潮湧動,連禮部侍郎王純甫都死在烏衣渡,不得已,秦振再不願攪進渾水,也得想方設法自保。

房間內,只有兩人。

那人坐於秦振對面,滿飲一杯酒:“此酒為少年郎作《清平調》賀,從此南吳詩壇也有一首拿得出手的好詩作。”

秦振同樣滿飲:“我觀少年不似當地人。”

“除此之外呢?”

“武學根底紮實。”

“年紀輕輕,一身才情,必是哪家大族雪藏的天才,值此亂世,令其出山闖蕩闖蕩。”

“亂世?我看西蜀無志氣,北隋難平亂。”

那人冷笑:“秦侍郎自是高屋建瓴,可惜未看清一件事。”

“何事?”

“南吳又如何……”

“我大吳當然適逢聖君臨朝,只需剷除奸佞,可北伐,可西上,可補全這神州金甌。”

“請問雄心壯志的秦侍郎,如何剷除朝中奸佞呢?”

“……”

秦振欲言又止。

此人笑談:“秦侍郎啊秦侍郎,破解此局的妙棋,在棋盤內,也在棋盤外!”

秦振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整理衣冠,鄭重向他請教:“先生教我。”

“我且問你,他們在爭什麼?”

“自然是在爭氣運,也爭廟堂走勢。”

“所爭奪的氣運在哪?”

秦振伸手一指,指的恰恰是醉春樓。

誰會想到,攪動風雲的根本,居然是一座尋花問柳的春樓。

“何人參與?”

秦振說:“朝中最顯貴的幾人皆有落子。”

“秦侍郎你要下場落子,還是坐山觀虎鬥?”

“我要北伐!”秦振平淡卻一字一字道。

“好!滿朝公卿,唯秦侍郎有虎豹之氣!”這人伸出兩根手指,“我為秦侍郎獻兩策,上策與中策,沒有下策。”

“上策,不理爭奪,且靜觀其變保全自身,待勝負已分,迅速投靠勝方,再拉攏朝中支持者,一同上書至尊重視西蜀使者,利用勝方即成的大勢,督促南吳、西蜀聯盟北伐!這是落子棋盤外。”

秦振雙眼一亮,不等道謝,便被打斷:“秦侍郎,世間萬事有舍有得,上策的利,在下已經為您說明,至於弊……”

他嚴肅道:“勝者一方會不斷打壓你,直到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振倒吸一口涼氣,“不錯,世上哪有如此好事。先生的中策呢?”

“落子棋盤內!”

這人起身,似乎正說到興頭,身子猝然一斜,秦振忙為其拿來柺杖,他竟是一個瘸子!

“何處落子?”

“吞大龍時再落子。”此人戲謔道,“就看秦侍郎有沒有膽氣了。”

“只要能北伐,我秦振有的是志氣壯膽!”

“本來此策可稱上策,但吞大龍之時,必定八方雲動,北隋銅雀臺、西蜀劍閣山、朝中高官邀請的高手、開禧城蟄伏的江湖強者,一個不謹慎,落敗是小,身死是大!”

他看向秦振,頓時呵呵笑道:“秦侍郎,在下既然出的是計策,自當配合一系列手段,為秦侍郎爭取最安全的處境。首先,請秦侍郎見見趙汝愚……”

“趙汝愚?”

“趙汝愚亦是棋手之一,爭取他的支援,重中之重。別人不知,在下清楚的很,趙汝愚穩坐戲臺幕後,笑看彼輩爭來爭去,所依憑的就是星宿教!”

秦振雙目圓睜,難以置信的看向一瘸一拐開門的瘸子。

“我只要秦侍郎一句話。”

“何話?”秦振心知肚明,這句話就是瘸子願意見他的原因。

瘸子開了門,轉身,揹著醉春樓醉生夢死、意亂情迷,磨牙鑿齒的恨恨道:“北伐時帶上我,我要親眼見證北隋蠻子死成屍山血海、喋血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