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浪花便將船體壓入水下,這一波浪更兇更沉,神行太保號上的桅杆又斷了兩根,但很快,它不屈不饒的從海水中浮了上來,那些斷裂的桅杆纏繞在艙壁周邊,被海浪裹挾著瘋狂敲擊艙室,發出讓人心季的催魂聲。

敲擊聲中,匍匐在駕駛艙內的眾人的看著宋文彬。

“什麼,你要做什麼??”船長林榮難以置信的問。

“把那些財寶扔到海里去。”宋文彬重複道。

“啥?”蘇緹娜從無盡的重複中回過神,看著他:“你說啥?”

“我說,這不是我們的東西!”宋文彬說道。

“你瘋了嗎!?國家派我們來,就是為了.....”船長大聲說道。

“這只是一個節目,我不想因為節目搭上不想幹的人的性命。”宋文彬打斷了他。

眾人愕然,入戲這麼久,誰還能看清這不過是場節目,但即便是節目,也沒人願意放下。

“不...不...不...不...即便是我看來,這也太瘋狂了,你...你不能這麼做.....”導演鮑利這時候都忍不住插嘴道:“那可是價值百億美元的財寶啊…..”

“鄭和做得!嬴政做得!為何我做不得?”宋文彬驚訝反問。

鮑利怔了,他沒想到數月前面條店的一句戲言卻在此刻變作現實。

一旁的蘇緹娜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用手捂著自己的臉,這都是什麼宣言…..

但宋文彬並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問題,他和周圍的水手說道:“去,把所有財寶全部扔海里去!”

但是這一次並沒有人聽他的,人們只是臉色蒼白的看著他,他們覺得這個傢伙已經瘋了,或許在死亡風暴面前,他的精神已然崩潰,所以才會說出這樣失心瘋的話。

“我不要….我們不能這麼做….”船長林榮搖頭。就連一直跟隨他的船長孔茂也勸說道:“老闆,這邊的確有祭祀海神的風俗,但那是不科學的,在這個時代,你可千萬不能不講科學啊,不講科學的話,就會被扣上迷信的帽子,不僅你完了,這個節目可能也完了…..”

“去他媽的科學。”宋文彬瘋瘋癲癲:“反正都要死了,丟財寶是死!不丟財寶也會死!還不如丟了它們來的更有趣一點。”

林榮和孔茂呆若木雞的坐在地上,他們不覺得丟財寶有什麼有趣的的,即便真的死,或許和財寶死在一起倒更好接受一些。

……

但宋文彬已經不想等了,在一峰接一峰的短暫間隙中,他從駕駛艙衝到了滿載各種財寶的艙房,艙房內,烏頭看著他衝了進來,大聲說道:“喂!外面是什麼情況,怎麼震個不停,你們的救援還沒有來嗎?”

宋文彬並不看他,他在顛簸中拉起一段纜繩系在腰上,隨後扳下了船尾用於卸貨的艙門鎖。

木製的艙門緩緩開啟,肆虐的狂風和暴雨一下衝進了船艙之中,在烏頭和追上來的水手錯愕的目光中,宋文彬一腳把一箱滿滿裝著金銀珠寶的寶箱踹進了海里。

“去他媽的財寶!”

他一邊踢還一邊罵道:“去他媽的寶藏!你覺得我在乎嗎!?”

沉重的寶箱被這樣踢入水中,烏頭被他的動作嚇壞了,他瞪大眼睛,用無法理解的聲音嘶吼道:“你在幹什麼!?混賬!

宋文彬對他的嘶吼聲置若罔聞,他又是一腳踢在一箱古代錢幣上,那箱好不容易被打包好的錢幣順著敞開的甲板,轟隆一下滑入了船艙後洶湧的海水之中。

“不要,不要扔了!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烏頭拼命的大叫道,急的渾身發抖。

宋文彬耳中並沒有其他聲音,他自顧自的踢著自己的。

“放你的血!

混賬!

我讓你別扔了你沒聽見嗎!?”

烏頭尖叫道,突然,他目光鎖定在一旁的插在厚重金幣上的古代西洋銀劍上,他扭動著身體,不顧一切的拱到旁邊,背對著它瘋狂摩擦起來,被被海水封鎖數百年的貴金屬絲毫沒有改過它曾經的鋒利,很快它就在顛簸中將烏頭的身體劃得皮開肉綻。

可看著另一邊不顧一切丟棄金銀器皿的宋文彬,烏頭全然不顧身體的鮮血,強行在顛簸中劃開手腳上的繩索。

解開繩索後,他抓住西洋劍順著劇烈搖晃的船艙向宋文彬衝去。

“宋大哥,小心啊!”跟著攝製組衝進船艙的蘇緹娜看見這一幕,尖叫起來。

宋文彬回頭,看著瘋魔一般衝過來的烏頭。

轟!

大浪打來。

船身高聳,烏頭提著西洋劍被撞的一晃,就要向大海落去,宋文彬一把抓住腰間的繩索,一手抓住烏頭,不讓他落海。

但是烏頭並沒有因此而有任何觸動,他瘋狂嘶吼道:“你敢扔我的寶!

船身被舉到浪頭恢復平衡的瞬間,烏頭衝過來,跨在宋文彬身體上,高舉手中利刃。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黃金盃凌空擲來,精準的擊中烏頭手裡的西洋劍,烏頭手裡的西洋劍被砸得旋轉落入海中。

下一秒,霍雨已經衝到烏頭身邊,想也不想,扼住他的咽喉。她雙目圓睜,手背和脖子上青筋暴起。

烏頭被扼住咽喉,卻依然用極度仇恨的神色看著宋文彬,從牙縫中擠出:“我的寶貝!

我的財寶…..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宋文彬見狀,掰住了霍雨的手指,氣喘吁吁推開她說道:“別管我!去扔東西!

船員性命重要!

霍雨鋼鐵一樣的手指卻輕易被宋文彬拉開,她臉色蒼白的看著宋文彬,得到母庸置疑的眼神後,她扭過頭去看著船艙裡那成堆的寶物,面色痛苦的把腳蹬在一個尊精美的瓷瓶上,微微用力。

青花瓷瓶翻滾著落入海中。

看著身旁被霍雨推入海中的青花瓷瓶,烏頭嚎啕大哭出聲,鮮紅的血液從他的雙目中奪眶出來,猙獰淒厲,不可名狀。

他攥著宋文彬的衣領杜娟啼血一般絕望道:“我殺了你們!

你們這群瘋子!

我殺了你們!

眼眶中鮮血滴落在宋文彬的臉上,他厲聲質問烏頭:“你要你的財寶,你可知道,你滿打滿算只能活不到二十年了!”

“我要你管我!

羅奈德哈徹癲狂嘶吼著:“那是我的寶物!我要殺了你們!

我要殺了你們!

嘶吼間,船身越過巨浪,開始向深淵中下滑,藉助角度變幻,宋文彬壓在羅奈德哈徹身上,眼對眼的看著他,“這些寶物給你,你消受的了嗎!?”

羅奈德哈徹淒厲道:“那是我應得的!那是我應得的!

你管我消受不能消受!

“清醒點,哈徹!你知道這片大海中有多少艘沉船嗎!?”宋文彬使勁的晃著他的身體吼道:“成千上萬,不計其數!你撈得完嗎!這些財寶只有一個主人,你就算現在擁有它們,十年二十年之後,它也不屬於你!

“夠了!

羅奈德哈徹瘋狂的反問道:“我生來就是為了尋寶而生!

你要扔掉我的寶物,你讓我的存在有何意義!?”

宋文彬短暫的愣了幾秒,隨後,他的表情溫柔起來,他擦了擦羅奈德哈徹眼角的鮮血,說道:“我沒有扔掉你的寶物,哈徹博士,我把寶物還給你了。”

他的動作令羅奈德哈徹顫抖不止。

宋文彬指著海水低語道:“我把寶物還給那個永恆的你了,你看啊,它們就在海里,它們就在你身邊,只要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和它們永遠在一起,永遠躺在無盡的財寶中,和沉船為伴,呼風喚雨,成為.....最富有的那一個.....”

羅奈德哈徹悚然一驚,止住啼哭,呆呆的看著他。

“永恆...?”

“是的,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你通向永恆,你知道的,哈徹博士,你心裡最深處是知道的。或許你可以假裝不知道,但大英博物館,蘇富比拍賣行,別扯澹了,那些都是暫時的,只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你永恆的擁有它們,你知道的……”

“我知道….”羅奈德哈徹呻吟。

“是的,你知道,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只是假裝不知道,我們把自己的能力封禁,把心靈封閉。在這裡表演一出好像很真實的話劇,其實都是假的,都是轉瞬即逝的,但還有一件東西是永恆的,你只要抓住了它,就可以像黃金一樣不朽了。”宋文彬很溫柔的說道。

羅奈德哈徹看著他,這個年輕男人眼中帶著無限悲憫,不是看一個罪人,不是看一個兇手,而是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羅奈德哈徹雙目突然爆發出奪目的光彩:“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再也沒有一絲絕望,他手舞足蹈起來,被晃動的船艙撞來撞去,卻絲毫不改面中狂喜:“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狂喜的撞開導演,撞開攝影師,撞開船員,衝到那一尊沉重的黃金立柱身邊,撫摸著其表面的紋路輕聲說道。

“我的財寶,我的財寶。”

他痴迷而渴望的撫摸著財寶,溫柔道:“我們一起回家,去那些人永遠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說罷,一陣巨浪打來,神行太保號高高仰起,羅奈德哈徹抱著黃金柱,那黃金柱帶著他撞碎了神行太保號的護欄,帶著他,順著傾斜的甲板,跟隨著無盡寶物,墜入翻滾咆孝的漆黑海水中。

漆黑的海水中,男人面帶幸福的微笑,抱在黃金柱上,在無數翻滾的錢幣,瓷器,金磚的陪伴下,親吻著它,在下沉中陷入嬰兒般的睡眠。

……

而當有人獲得永恆的寧靜之際,依然有人在苦海中奮力掙扎。

大浪帶走了船艙裡絕大部分寶物,可是風浪卻絲毫不見平息,相反越來越急迫,越來越瘋狂,在風浪的摧殘下,這艘神行太保號已經四處都在滲水了。

無盡的撞擊甚至摧毀了絕大部分水密艙,讓這艘船在海中搖搖欲墜。

“這風浪!這風浪!

也沒有小啊!

船長林榮拉著纜繩氣急敗壞的吼道。

導演和攝製組的人看著敞開船艙外如山一般的滔天巨浪,渾身顫抖不止。

那不僅僅是對死亡的恐懼,更是作為一個人類對自身存在渺小的恐懼。

宋文彬看著那翻滾顛倒的無盡海浪,看著船艙內所剩無幾的財寶,看著那唯一一個被蘇緹娜死死抱在懷裡的寶箱。

蘇緹娜躲在角落,抱著九紋龍寶箱,看著他,滿眼都是懇求。

宋文彬向蘇緹娜走去,蘇緹娜抱著寶箱,啜泣哀求道:“不要…宋大哥…不要…這是我們…的心血…沒了它…我們就算回去…”

看著這位同事哭泣的臉,男人心裡升起濃濃無奈。

“我去和他談。”他摸了摸蘇緹娜的腦袋輕聲說道。

“你要和誰談...”

霍雨覺察到什麼,恐懼問。

宋文彬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他解開了腰間的安全繩索,眼神逐漸變了,變得很冷漠。

船艙內的眾人看著那個男人,一時間都平息了爭論,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在不受控制的膨脹,那是不再受到肉體和精神束縛的靈魂,它開始真正接管這具身體。

他順著震顫開裂的階梯,如履平地的走到艙外,走到了風暴最肆虐的甲板上,這裡,十二級的狂風幾乎要將一切事物都瘋狂撕裂。

無盡雨幕更是如刀子一般劃在臉上,閃電游龍一般從天空劃過。

宋文彬看見了那尚未斷裂的主桅杆,爬到它身邊,抓住了主桅杆上的繩索。

“厭!

船艙內的衛寧尖叫起來,他想要衝出去,追隨那個男人的腳步,卻被霍雨拉住。船艙外,的風暴足夠讓最勇敢的人望而卻步,她不想再造成無謂的死亡。

只是她拉住了衛寧卻沒能拉住鮑利,這位以冷酷聞名的導演再也難以剋制心中的惋惜,他扛著攝像機不管不顧的衝到甲板上,在宋文彬身後大吼道:“宋文彬!

你瘋了嗎!?你會被噼死的!

宋文彬不理會導演,他拉著繩索向上爬去。

“已經足夠了!

”鮑利祈求道:“已經足夠了,厭老師。”

宋文彬短暫回過神,他沒想到鮑利這種時候還會跟著他拍,他平靜回應道:“我不這樣,我們都會死在海里。”

導演還想在說什麼。

船隻撞上了如山的巨浪,扛著攝像機的鮑利的被斷裂的桅杆抽中大腿,他的腿卡擦一聲扭曲斷裂。

他捂著斷腿,扛著攝像機在雨中嘶啞的吼道:“宋——文——彬——”

宋文彬不再理會任何人,他抓著繩索向主桅杆高處爬去,桅杆上因為風暴而舞動的繩索在他臉上抽出了深深的血痕,但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幾乎覺察不到任何痛覺。

那旅行中的每一個畫面都指引著來到此地,是伯父在餐桌前的羞辱,是黑屏的直播間,亦或是父母對他那永不可完成的期盼。

“封殺我...”

他爬到桅杆頂端,在這片海域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封殺我!

閃電撕破夜空,照的宋文彬臉上一片雪亮。

他在咆孝的颶風和數十米高的巨浪中撕開胸膛的衣服。

“封殺我!

他將手中的金銀奮力的擲入大海之中,眼睛卻絲毫沒有去看那起伏翻滾的大海,灼熱的眼淚從他雙目迸發而出,那卻並非是恐懼,而是心頭的濃烈不甘。

“蔑視我!

!”

他含淚拉著甲板上的繩索,狂風打得他雙眼都無法睜開,手掌已經被纜繩磨出了鮮血,但他依舊絲毫沒有放鬆。

轟!

雷電翻滾著落在離船不到一米的海浪之中,似乎在向他彰顯著天地之間龐大的威能。

他怡然無懼,只是甩動頭髮上的雨水:“羞辱我!

!玩弄我!

!折磨我!

!”

“可是我哪兒也不去!

!”

他發瘋一樣對著天空翻滾的雷電和烏雲咆孝道:“我就在這裡!

!”

閃亮亮的金銀珠寶從他的手中和雨水一樣被投入大海之中,棄之如敝履。

“我是千年帝國的使者!

我是不死的!

宋文彬拉著纜繩,在咆孝的颶風中一指天空,咆孝道:“我所為何!

沒有一絲私心!

你若要殺我!

就來殺我!

就算你殺了我,還會有下一次!

下下一次!

……

風暴是何時停止的,已經沒人能說的上來了,這風暴的停止究竟和他們的所作所為有什麼關係,那個年輕男人的和天空的談話究竟有沒有效果,已經沒人能說得清楚了。

但即便很多年以後

那艘船上的人仍舊無法忘記

那一刻的巔峰體驗

他們和那位年輕的男子一起

站在咆孝的海浪和颶風之中

為了心中不滅的渴望

放浪形骸其中

置死生於度外

或許漫漫長世

這便是他們所一直追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