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夜遊神

宋文彬家裡沒有沙發，他坐在自己客廳的地板上，身旁的兩個女同事，滿眼都是深深的後怕。

好傢伙蘇緹娜這家子什麼都好，酒量好，吃飯的時候氣氛也好，就是和他爸媽一個毛病。聊天之中總是會冷不丁插上一兩句詢問有關他未來婚戀計劃的想法，尤其是蘇緹娜的母親和姐姐，這讓他感到非常恐懼不安，每每這時候，他便要轉移話題，然後敬酒狂喝，以醉態來搪塞過去。

好不容易等這一頓飯結束了，宋文彬心想這下可算得解脫了吧，沒想到兩個女生又要送他回家，送到小區門口倒也罷了，還要往他屋子裡鑽。

“多小氣啊。”霍雨說道：“我不也把你帶去過龍場嗎！”

“那會和現在能一樣？”

宋文彬惱道：“現在可不比從前，外面那麼多人認識我們，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我們，你們這樣考慮過影響嗎！？”

“我考慮過。”霍雨秒回道：“是小碧池非要把你送回來的，我是過來監督你們的。”

“我才是來監督你們的好吧！”

蘇緹娜大聲說道：“如果是你把宋大哥單獨送到小區裡面被人拍下來，那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

“行了行了別監督了。”宋文彬煩躁的揮手：“你們也看見了，我這屋子就一張床，連個睡得地方也沒有。趕緊出去找個地方住吧。”

嘿？

霍雨逆反了，她乖張說道：“你能耐了啊，忘了當初誰把你接到龍場去的了嗎，現在倒好，同事來了茶也沒有，可勁的送客，有你這樣的嗎？”

宋文彬理虧，咬咬牙，去給霍雨和蘇緹娜拿茶杯倒茶喝了，只是他家裡就倆杯子，給她們各自倒了一杯之後連自己都沒得喝，只能站在客廳裡巴巴的看著倆人，指望著能被恩賜解脫。

但霍雨依然對宋文彬的態度感到不滿，瞪著他。

捧著茶杯，蘇緹娜正色道：“宋大哥，霍雨，其實我跟過來，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們商量。”

哦？有正事。

宋文彬豎起耳朵。

霍雨也神色一肅：“啥事啊。”

“我畢業了。”蘇緹娜神色有些猶豫。

“你畢業了，我知道啊。”霍雨說道：“這不今天才參加的畢業典禮嗎？”

“我沒地方住了。”蘇緹娜有些委屈道。

宋文彬和霍雨四目相對，表情都有點懵，看起來她對這個議題也完全不瞭解。

宋文彬不解，道：“s市不是挺多房子嗎，你租一間好了。你一個月五萬，去年你還賺了100多萬，我要是你直接買一棟都行了，怎麼會沒地方住。”

“我不行。”

蘇緹娜為難的說道。

“你不行？”宋文彬看蘇緹娜那樣，更不理解了，他今天見了蘇緹娜的父母，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會問自己子女拿錢的父母，甚至對她頗為冒險的工作都沒有反對，反而都是鼓勵和支援，他不理解蘇緹娜為何會說自己沒地方住。

“買不起也可以貸款啊，我就貸款買的。”

宋文彬安利道：“你工資和我一樣，我能買你肯定也能買。”

“不是，我不能一個人住。”蘇緹娜強調道，把一個人咬的很重。

“你不能一個人住？”宋文彬莫名其妙重複：“你為啥不能一個人住。”

“我…..”

蘇緹娜有點難以啟齒，說道：“老實說，這種東西我也很難講，但……的確是這樣的，我沒辦法一個人住，尤其是在國內的時候，你也知道的，其實國內的生活，是很平靜的…..”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宋文彬有些抓狂，“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啊，我實在是聽不懂啊。”

“哎呀，我就是不能一個人住了。”

蘇緹娜煩躁的跺跺腳：“你幫我想點辦法。”

宋文彬瞪大眼睛盯著蘇緹娜，又看了會霍雨，說道：“你總不會是想住我家裡吧，咱們這交情，我也不跟你客套，那是不現實的。”

蘇緹娜臉色微紅，道：“我沒這麼想，你別亂說，我只是，讓你想想辦法…”

“你去龍場，跟我住。”霍雨突然斬釘截鐵說道：“我管你什麼毛病，正好我給你準備了房間，雖然偏僻了點，但我有車，你也可以買輛車，這樣我們出行就很方便了。”

“哦…”

蘇緹娜看起來鬆了口氣，小聲都囔道：“現在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那今晚怎麼說，我們去住酒店嗎？”霍雨提議。

蘇緹娜搖搖頭，“今晚我們三個還是呆在一起吧。”

啊？

宋文彬就沒見過這種要求。

太離譜了，哪有女生非要要求在留男生家裡的啊。

“吃定我了是吧。”他嚷嚷道。你狼人啊，晚上變身啊，非得你旁邊多個吸血鬼看著。”

“噗呲，”霍雨忍不住笑出聲，道：今晚也不是月圓夜呢。

“我真的不能單獨一個人待著。”蘇緹娜爭辯道：“最近我寫畢設，還有抄那些稿子，可把我無聊壞了，我……”

行了行了。

宋文彬被這個同事折騰的累的不行，媽的本來在家裡休息的一天結果比在國外跑1000公里還累，他再也不想無止境的糾纏不清，說道，“想睡我家是吧，行，你們睡床，我睡其他地方，對付了今晚，然後你們愛去哪裡去哪裡。”

“我們睡床，你睡哪兒，我看你客廳都沒沙發。”霍雨愣住。

“我樓頂上有一個花房。”

宋文彬說道：“你們別管我，衛生間有洗漱用品，你們自己拿，床是我昨天剛買的，很乾淨，喝水自己倒，洗澡記得開熱水器，毛巾衛生間有，好了其他事別問我了，晚安。”

貫口般說完一段，宋文彬推開陽臺的門向樓頂的花房走去，走到花房裡，他氣喘吁吁。

媽的國內簡直比國外還要累，在國外，他不用耗費精神維持任何關係，最多隻是耗費體力去旅行，但是在國內，每一段關係都像黑洞一般吞噬著他的精力，讓他疲倦不堪。

“可他媽累壞了，別再煩我了。”

他自言自語道，躺在花房的椅子上，聞著四周的花香，長長出一口氣。

他當然不介意帶蘇緹娜和霍雨來認個門，但是讓同事在家裡留宿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是很大的風險，尤其現在還是節目以外的時間。

這種事要是被製片人和公司高管知道，少不得要給他扣個公器私用的帽子，若要是不慎傳出去，剛起步的事業全完了，就算真的什麼都沒發生，網路上的吃瓜群眾才不信呢，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白的也給抹成了黑的。

可惡….

想要在這個時代的娛樂圈存活，身上非得挑不出一點毛病才行。

要真的是海吉拉倒好了，宋文彬心想。

伴隨著最後一個念頭閃過，疲憊不堪的他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夢境中，他睡的也不安穩。

一會兒夢到姜鹿，一會兒夢到衛寧，一會兒夢到鮑利。

……

『小宋啊，我在你家安了攝像頭哦。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睡了，那可就是…巨大的節目效果了…嘿嘿嘿…』

『大震撼！非凡旅途女主持人夜宿厭老師家中！

世紀大塌房！

』

『節目被你毀了！你要怎麼對投資人交代！

你要怎麼對公司交代！

我們付錢給你，是讓你來做這個的嗎！？』

『厭還有的洗？別洗了，爛透了，流量狗而已』

『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們…』

『厭！

』

『厭老師…您是發自內心的，不喜歡女性嗎…？』

恍忽間，宋文彬又看到白天見到的那個冰冷的黑髮女人，還有那墨鏡下黑洞洞的眼睛，他勐然從無窮的夢魔中驚醒，冷汗涔涔。

前半夜的酒勁在這一下被驚的乾乾淨淨，宋文彬感覺心臟跳得飛快，他坐在花房裡，看著頭頂灰濛濛的夏日夜空，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在抖。

還好，都是夢。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從躺椅上爬了起來，走到花房的水泵邊，打了一點水，洗了洗臉。

和夢中那無處不在的脆弱和無助相反，在花房中，他的花並不會傷害他，那些綻放的香味不斷撫慰著宋文彬忐忑不安的心情，試圖讓他平靜一點。

宋文彬聽著屋外的蟲鳴，聞著金銀花的氣味，夢境中的一切正在迅速遺忘。可夜色中，卻有些許不和諧的聲音。

卡噠。

卡噠。

卡噠。

卡噠。

是門鎖的轉動聲。

輕微，連續不斷。

宋文彬眉頭微微皺起，他看了看手機。

時間：3:50

正是夜晚最濃烈的時刻。

怎麼會有人在搗鼓門？

是蘇緹娜或者霍雨上廁所嗎？

他側耳傾聽了片刻，卡噠聲停止了。

宋文彬沒有多想，回頭躺在躺椅上，打算繼續睡覺。

然而花房外卻又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啪嗒

啪嗒

啪嗒

……

腳步聲逐漸接近，宋文彬一下警覺，他趕忙坐起來，側頭看著腳步聲響起的地方。

花房下的小樓梯上，一個人影緩緩浮現玻璃牆外。

宋文彬瞪大眼睛。

卡噠。

卡噠。

卡噠。

人影在門上鑽研了一會兒，花房的門開了。

毫無疑問，那一頭標誌性的白髮，正是蘇緹娜，只是蘇緹娜此刻的模樣，著實有些奇怪，她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白色的長髮幾乎遮住了臉，宋文彬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走路的。

宋文彬陡然看見這傢伙進入花房，懵了。

她為何要出現在這裡，這傢伙大半夜不睡覺打算幹嘛？

“蘇…蘇緹娜？”他小聲喊了句。

對方根本沒有理會他。

甚至都沒有看他。

她只是嗅了嗅。

隨後踩著拖鞋啪嗒啪嗒的走起來，順著花房裡的花，一株又一株的聞了過來。

那步伐看起來也很怪異，有點像喝多的酒蒙子，但卻又異常精準，宋文彬的花房裡擺著大量盆栽，她晃晃蕩蕩，卻總能精準的避開那些障礙。

宋文彬此前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由於過於驚愕，以至於他整個人都僵在椅子上，目瞪口呆的看著對方接近。

嗅了一會兒，她嗅到了宋文彬身邊，歪頭看著他。是看著嗎？

那散亂的白色頭髮下。

眼睛居然是閉上的。

她再度嗅了嗅。

這次居然嗅到宋文彬身上來了。

宋文彬為了避嫌，晚上沒有洗澡，身上還留著昨夜晚餐時的酒氣，見她聞，他觸電一般蜷縮起來，驚恐的看著她。

一起共事已經一年多，去了六七個國家，他也從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沒勁。”蘇緹娜說道。

“啥……？”

宋文彬蜷縮著問，聲音都在抖。

少女沒有回答他，她繼續嗅了起來，嗅了一會兒她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一把抓住宋文彬的臉，說道：“太棒了，是寶寶的味道。”

wtf？

宋文彬呆呆的看著那凌亂的白毛下閉上的眼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寶寶，你想吃媽媽嗎？”

她用夢囈般的語氣溫柔說道，身體慢慢爬起來，抱著宋文彬的腦袋，向脖子下按去。

宋文彬被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他觸電一般開啟蘇緹娜，幾乎從躺椅上摔了下來，翻身爬起，連滾帶爬撞倒了一盤倒黴的羅漢松，嘴裡還尖叫道：“鬼啊！

鬼啊！

”

樓下，燈光亮起。

急促道腳步聲轉瞬而至，另一個人影從樓下衝了過來，正是霍雨，她衝到花房，一把按開燈，紅著眼睛問道：“鬼？哪裡有鬼？”

宋文彬見雨哥來了，霎那間獲得了巨大的安全感，他匍匐在雨哥腿邊，驚魂未定的指著自己的躺椅，語無倫次哆嗦道：“她…她…”

她？

霍雨順著宋文彬手指看去，看見了一個倒在躺椅上的人。

她邁著八字步，走到躺椅邊，叉腰一看。

只見花房中間的躺椅上。蘇緹娜正蜷縮其中，滿意的咂巴咂巴嘴，發出悠長的呼吸聲。

霍雨沉默了。

爬過來的宋文彬也沉默了。

在燈光下，少女的睡姿是如此柔美，以至於他甚至完全無法將她和數秒鐘前那怪誕不經的畫面聯絡起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霍雨嚴厲的問道。

“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在這裡！？”宋文彬爬起身，誇張的揮舞著手臂，壓低聲音叫冤：“我晚上睡得好好的！她就自己跑過來了！披頭散髮的，差點沒把我嚇死！

”

霍雨眯眼看著宋文彬。

發現他沒有撒謊後，驚訝的倒吸一口冷氣，隨後緊抿嘴唇，憤怒一把拽住起蘇緹娜，啪啪兩巴掌不輕不重的落在蘇緹娜臉上。

“我不管你是裝睡還是真睡，你最好馬上給我睜開眼睛！”霍雨兇巴巴的說道。

宋文彬見狀躲得遠遠的，抱著胳膊，探頭探腦看著。

眼睛慢慢的睜開了。

蘇緹娜朦朦朧朧口齒不清的喊道：“霍…霍雨？”

“你大晚上的在幹嘛？”霍雨冷冰冰的質問。

“我….我….”蘇緹娜看了看四周，看到滿是花卉植物的玻璃房，驚愕問道：“我…我…變位置了嗎？”

“你說呢？”霍雨反問，正睡的好好的，你人就不見了，再找來時你已經跑這裡來了。

“這裡是……？”

“這裡是我花房。”宋文彬小心翼翼的聲音從霍雨身後傳來。

“呼….”

蘇緹娜看起來卻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還好？霍雨冷冷道：“你不打算和我們解釋一下嗎？”

“沒什麼好解釋的。”

蘇緹娜苦笑道：“我夢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