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不公待遇（下）

一直走到了早上五點，偷拍節目的幾人才跟著這群走線客來到了下一個休息點，說是休息點，實際上就是一片潮溼且遍地亂石和腐殖的石漫灘，連根乾草也沒有。看著這無比原始且莽荒的地方，拍攝三人組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雖說過去的旅行中他們去過不少落後的地方，也經歷過很多睡不好的場景，但是像這樣連個床都沒有的地方還真是頭一回。

來到這裡後，蛇頭不再控制，隊伍的緘默也不再保持，這群走線客開始和沒了班主任管的學生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

霍雨可以看見這些走線客紛紛從揹包裡拿出吊床，懸掛在兩旁的樹幹上，這讓霍雨有些不爽，雖然他們也帶了一些簡易的露營裝置，但顯然還沒到吊床的程度，可若是就這樣睡在地上，醒來之後臉上是否會爬上水蛭也未嘗可知。

只是想一想那個景象，就足以令人頭皮發麻。

正看著，彷彿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一樣，先前那名黑人蛇頭來到幾人身邊，只見他扛著個大包，詢問道：“你們要吊床嗎？”

霍雨一愣，隨後大喜過望，連忙說道：“當然，我們需要4張吊床！”

“一千美元。”

那黑人一秒回答道。

“什麼！？”

霍雨驚了個大呆：“1000美元四張吊床，你怎麼不去搶？”

她驚呼道。

“不不不，你搞錯了，是一千美元一張，如果你要4張的話，就是4000美元。”黑人蛇頭豎起四根手指，很是坦然的說道。

霍雨瞪大眼睛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一些愧疚。

很可惜，那種情緒並不存在於面前這張漆黑的臉上。

“拜託，我們已經繳納了一萬美元了好嗎！”花間晨趕緊站出來棒霍雨說話：“你們現在吊床還要收費，是不是太過分了啊！”

“那一萬美元只是保證把你們送去美國，但是並不保證怎麼把你們送去美國。”蛇頭平靜的說道：“我們也沒逼你買，都是心甘情願的。”

霍雨很想扯爛這傢伙的臉，可是看見他腰間的槍柄，她強行壓下了心頭的怒火，說道：“我們沒有那麼多錢，我之前的錢都給你們了！而且，還是在多交了3000美元的情況下！每個人！你應該把那該死的吊床給我！”

“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蛇頭遺憾的攤開手。

“不關你們的事，我們簽了合同的！”

霍雨振振有詞道：“你們寫著包吃包住還安全送到美國的！”

“你們多交的錢是給那個人的，那個叫弗蘭克的傢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蛇頭詫異道：“你要吊床也應該問他要啊，你不問他要問我們要做什麼？”

“哈？你們不是一個組織的嗎？”

霍雨不解。

“嗯，也可以這麼說，但是我還沒見過誰能一個記住6000公里的準確路線，實際上，弗蘭克負責的是哥倫比亞到巴拿馬的這條線，我們也只是把你們帶到哥斯大黎加，之後的路會有另外的蛇頭帶你們過去，而這裡就已經是邊境了。”

說著，他再次舉起手裡的吊床，問道：“1000美元一張，買嗎，不買我就走了。”

霍雨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相信我，你們之後還有很多用到它的地方，而且我不確定之後的引路人會不會像我這麼好心為你們準備這些東西。”蛇頭還在鼓吹著吊床的好處。

“我.沒.有.那.麼.多.錢！”

霍雨咬牙切齒說道。

這倒是真話，節目組只給了他們一萬的預算，而他們之前已經交給了那個叫弗蘭克的蛇頭了。

“多交3000元買不了一個吊床嗎！？而且，這些傢伙的吊床每個都要花1000美元嗎！？我就不信了！！”霍雨指著遠處那些嘰嘰喳喳的異鄉人憤怒道。

那些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窮，霍雨不相信這些人可以買得起一千美元一張的吊床。

“哦，他們只是暫時沒給而已了。”

蛇頭聳聳肩，“你放心，我們是專業的，如果你們的錢暫時不夠支付，我們還可以提供貸款服務，只需要你們去了美國之後工作償還就可以了。”

一邊說，黑人蛇頭還嫻熟的從袋子裡拿出幾張皺巴巴的紙，遞給了霍雨，說道：“只要你願意籤幾個字，然後把你們的護照交給我們，我們馬上把吊床給你們。”

看著手裡那張紙，霍雨心臟停跳了一拍。

這會連一直低頭沉默的蘇緹娜也呆不住了，她趕緊快步來到霍雨身邊，附耳低語道：“這可千萬不能給啊，咱們都是…..”

“要你提醒我！！”

霍雨凶神惡煞的說道。

蘇緹娜悻悻閉嘴。

已經有了昨晚經歷的霍雨自然說什麼也不肯再相信這些狗屁合同還有這蛇頭嘴裡冒出來的任何一個字了。

這時，昨夜和他們有過一段簡短對話的中國女人抱著一些行李路過，見蛇頭向他們推銷吊床，忍不住提醒道：“該買還是要買的，暫時吃點虧沒什麼，等去了美國，不出幾個月，或者只需要一個月，你們就可以把欠款償清的。那邊工資很高的。”

她路過的男友也漫不經心的說道：“對啊，有什麼大不了的，這裡的人幾乎都簽過這玩意。”

“我拒絕。”

可霍雨想也不想說道：“貸款就算了，我是不會貸款的。”

“那隨你咯。”

蛇頭聳聳肩。

隨後，他繼續四處推銷了一下自己的吊床，之後，河邊又開來了一艘小汽艇，那艘汽艇上跳下來三個精壯的黑人，簡單的交接了一下任務之後，便將小汽艇交給了黑人蛇頭，黑人蛇頭開著小汽艇嘟嘟嘟的離開了。

“合著這是到一個地方換一個蛇頭呢。”

蘇緹娜在霍雨耳邊小聲說道：“咱們給錢的那個，大概是見不到人了……”

“混蛋…”

霍雨極為鬱悶，拳頭握的硬硬的。

毫無疑問這是被擺了一道，如果收錢的那個對他們並不負全部的責任，那麼未來的路或許會比想象的要更加難走。

可這並不是讓她最感到鬱悶的，最令他感到鬱悶的無疑是有個人看起來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並且提前跑路了。

“怎麼辦啊，雨哥……”

習慣了戀綜節奏的花間晨已經累得神智不清了，他哭喪著臉，看著霍雨，結結巴巴問道：“這，咱們這要怎麼休息啊……總不能……總不能睡地上吧……”

霍雨不吭聲，只是陰沉著臉盯著那群正在紮營的走線客。

老實說，她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畢竟她不是宋文彬那種嘴皮子開掛的高魅角色，經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操作，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知道宋文彬面對這種情況會怎麼抉擇，可是轉念一想那傢伙早已做出抉擇了。

“我說，你能搶一張吊床回來嗎？”蘇緹娜小聲在旁邊提議。

“閉嘴！”

被看穿心思的霍雨惱怒的瞪著蘇緹娜。

蘇緹娜別過頭，吹起口哨。

“我就算搶也搶我自己的，才不給你搶。”霍雨恨恨道。

“哦…”

蘇緹娜嘟著嘴。

霍雨最終還是沒有動手去搶，雖然她很想，可是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萬一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就麻煩大了，畢竟這個團隊裡的遊說擔當已經跑了，真要捅出非洲那種簍子，到時候跑也跑不掉。

無可奈何的她挑了個稍微沒那麼潮的樹下，鋪了些衣服在上面，打算坐到第二天晚上。蘇緹娜和花間晨兩人下意識的坐到了霍雨左右，在這樣莽荒的地方，一個擁有絕對暴力的存在反而會給人以安全感。

坐定之後，蘇緹娜開啟揹包，從包裡取出了一些食物，和匱乏的露營工具相比，她攜帶的食物和飲料倒是種類繁多，甚至相當吸引人眼球。

這不，三人剛想吃點東西，旁邊那對華人情侶便不請自來的坐在他們身邊。

“你們沒有買吊床嗎？”女人關切的問道。

“沒有。”霍雨冷淡的回答。

“我們沒有多餘的吊床，但是我們有睡袋，你們要嗎？”女人殷勤的說道：“不要錢的。”

她目光看著霍雨手裡的滷牛肉。

霍雨看見了她的渴望，默默遞給了她一袋滷牛肉，女人還沒拆開，她的男朋友便急切的奪走了袋子，拆開後狼吞虎嚥起來。

瞬間秒殺了那袋零食後，那男人對他們的態度好上了一些，不僅把營地駐紮在了三人身邊，還分給了他們一個簡易的睡袋。睡袋雖然老舊，但墊在身下也能防住一些蚊蟲。

露營中，女人頗為自來熟的幫忙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趙博，我叫王欣，你們也是去美國找工作的嗎？”

“是的…”霍雨低著頭說道。

要說工作也不假，現在他們正在工作暱。

“你們…也是情侶嗎？”她指著花間晨和蘇緹娜不確定的問道。

霍雨咧嘴一笑，還沒說話，就被蘇緹娜暗中踢了一腳。被踢的霍雨嘖了聲，搖搖頭，說道：“不呢，我們是家人呢。”她指著旁邊假裝散步實則偷拍的導演鮑利說道：“那位是我們的老父親，他可是嚮往燈塔很多年了。”

“哦哦。”王欣瞭然。

聽霍雨這麼說，趙博的態度更親近了，他立刻開始盛讚燈塔的美好：“的確，美國是一個非常令人嚮往的地方。自由，繁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甚至還能買槍，比國內簡直不要好太多……”

霍雨不想和走線客在這種危險問題上糾纏不清，她轉移話題道：“昨晚，我記得你們說最近這邊查的很嚴。是這樣嗎？”

“是的，好像是美國那邊的移民法案出了新的狀況，他們最近不允許有移民大規模的往美國跑了。”王欣撥弄著篝火，唉聲嘆氣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過去，這要是被查到了，付出了這麼多就都打水漂了。”

“所以萬一被查了怎麼辦？”霍雨問。

“被查，被查到了就遣返唄。”

男人沒好氣的冷哼道：“不過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回去的。”

“為什麼？”一直保持緘默的蘇緹娜忍不住問了句。

“為什麼？趙博卻突然激動起來，那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地方！！你居然問我為什麼！！”

隨後就是一連串的有關制度，有關經濟，有關威權，有關自由的激烈言辭。

前來偷拍的三個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有導演還不知死活饒有興致的拿著一支偷拍用的鋼筆對著趙博，試圖捕捉他的每個表情變化。

從那無邊無際的咒罵中他們大概知道這個叫趙博的傢伙之前應該是個程式設計師，因為不滿加班和薪酬，還有一些他口中的不公平待遇，所以下定決心移民美國。並希望在那邊獲得更好的生活。

“……我以前工作的時候經常翻牆，我告訴你們，你們看見的都是別人想讓你們看見的，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我告訴你們，只有想要控制你的人，才會限制你的思想，閹割你的自由，把你變成奴隸一樣的人！”

喋喋不休的男人看起來似乎有點學識，但又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一直都在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自己的過去和政治訴求。

霍雨很快就不耐煩了，她很想轟走這兩個人，但這會兒又用著別人的營火，只能假裝累睡著了。

她假裝沒聽見，蘇緹娜又低著頭裝死，可就苦了花間晨了，面對這個戾氣十足的同胞，他又不好拒絕，又不敢說什麼，只能敷衍個不停。

“啊，這樣啊…其實….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壞啦，淡定一點…”

“他媽的把你放在工位上一週加班六天每天12個小時你能說出這種話？我就是去美國洗盤子，睡廁所也不回去！”

“額…也不是每家公司都是那樣的。”

花間晨弱弱的說道，如果可以，他實在不想接觸這種戾氣滿滿的傢伙，順著他的話說自然安全，可是萬一這該死的導演一刀不剪，這種片斷要是被放出來，他在內娛圈內就不用混了。

“其實…大部分公司，還是不錯的…不能因為少數一兩家公司….一棍子打死所有公司…你說，是嗎？”他努力的保持著客觀，幻想著能夠說服對方。

很可惜，希望落空了。

“見鬼….你為什麼一直幫那個鬼地方說話？”趙博站起身，神色陰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趕人走的架勢。

“沒…沒有…”

花間晨趕緊舉手，他緊張的腦門上冷汗直冒，眼神直往導演那邊飄：“我…我就出門找份工作…想賺點錢…沒…沒想那麼多…你說的我…我沒想過…”

“想！要想！”

趙博眼睛睜的大大的，“不然你被誰壓迫了都不知道，你想想看，你在美國工作兩年就能買別墅了，你在國內兩年能買衛生間嗎？”

“不是…”

一旁裝死的蘇緹娜實在忍不住，質問道：“去那邊兩年就能買別墅，真的假的？”

“真的！”

趙博信誓旦旦的說道，“我朋友都在那邊發財了，每個都住上了大別墅，拿著好幾萬美元月薪的工作！”

“真的嗎？”

蘇緹娜表示懷疑。

她的月薪很高，和宋文彬合作開公司後更是賺的很多，但正是如此她更能理解賺錢的不易，這兩年天知道她出生入死了多少次，冒了多少次險，又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即便是賺了錢的現在，她甚至也無法停下腳步。因此，趙博的話讓她感到非常刺耳。

“去了美國就能發財，要真是這樣，美國應該不會有窮人了吧。”蘇緹娜冷淡卻略帶譏誚的說道：“可是據我所知，應該每個地方都有窮光蛋才是。”

趙博臉色慢慢變了，變得極為陰沉。他慢慢站起身，看著蘇緹娜和花間晨，臉上寫滿了猜忌和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