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那麼一瞬間,或者在很長的一段人生中,宋文彬覺得,成為厭老師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至少他不再需要別人來為他付出什麼,不再渴望別人來拯救他,不再渴望別人可以理解他。同樣,他也不想再為任何人付出,不想去拯救別人,也不想再去理解他人。

但蘇緹娜的話令他認清了現實,原來人對於大人的渴望是永恆存在的,就像百姓渴望著好官,臣子渴望著明君,君主渴望著天命。

蘇緹娜不想要渴望她的人,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可是正如這深不見底的幽暗洞穴,倘若沒有天降的繩索,他又如何才能出去呢?難道厭老師有一天也會需要別人,需要別人的拯救?

“宋大哥,你還好嗎?”

宋文彬恍惚間回過神來:“啊,我沒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囉嗦?”她說道。

“這裡就我們三個,什麼都沒有了。我巴不得你多講點話,又怎麼會嫌你囉嗦。”宋文彬神智不清的說道。

顯然他恍惚的表情比言語更具說服力,蘇緹娜又開始委屈了,小聲說道:“可是哥哥們也嫌我煩,爸爸也是,對我沒想法的人都嫌我囉嗦,我要和他們玩他們總是工作,學習,忙著找物件,我只能和書裡的人玩,他們不嫌我煩……”

“差不多行啦,你哥你爸挺喜歡你的,我還沒見過誰家小孩畢業了一家子過去慶祝的。”霍雨淡淡說道:“你其實很幸福了。”

“好吧,你其實也挺幸福的。別人想要的,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嗯哼。”霍雨靠在石壁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翹著個二郎腿,無所謂道:“你怎麼覺得都行,開心就好。”

“冷酷的成年人。”

蘇緹娜哼哼唧唧的抱怨:“你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宋文彬不知道怎麼回答,剛才安慰蘇緹娜已經用完了他全部的力氣,他現在倒希望有人來安慰安慰他,但是那是不現實的,這裡的食物只有兩塊巧克力餅乾,他們還得省點力氣等到救援過來才行。

時間在寂靜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救援的過程格外漫長,宋文彬心裡篤定有人會來救自己,便在迷迷糊糊中陷入沉睡,這一覺竟睡的分外香甜,比他在家裡睡覺睡得都要香。

睡醒之後,他高興的發現時間過去了十個小時,這等於他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十小時,要是能多來幾次,這難熬的時間也就過去了。

只是,這睡眠也並非晨bo,說來就來的。

而且,他還要面對兩個看起來怨氣滿滿的同事。

“睡得好嗎?”霍雨問。

“挺好的。”宋文彬老老實實回答。

“到家了是吧,睡得都不帶醒的。”霍雨咬牙切齒道。

“宋大哥是做大事的人,這心理素質。”蘇緹娜幽怨的說道:“真令人羨慕。”

“我看是沒心沒肺,才能睡這麼香。”霍雨說道。

“救援沒有來嗎?”宋文彬說道。

“你覺得呢?”霍雨沒好氣的反問。

“節目組的同事應該知道我們出事了,估計這會兒正在找人幫忙。宋文彬信誓旦旦的說道,“只要再過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他的確定讓女同事看起來輕鬆了一些。

“但願如此吧。”霍雨嘟囔。

“你們睡會兒吧,說不定等你們醒了,救援的人就來了,宋文彬說道。

“我們可沒你那個大心臟,睡不著。”霍雨說道。

“著急也不是辦法,睡覺還更節省能量呢。你們放心好了,我幫你們守著,不會出事的。”宋文彬說道。

在如此冰冷的石窟中,宋文彬罕見的拿出了他最溫柔的一面。霍雨幾乎是在得到他承諾的瞬間便閉上眼睛。

蘇緹娜直到霍雨發出均勻的呼吸,才貓一樣偷偷爬到宋文彬身邊,把腦袋枕在宋文彬大腿上,小聲說道:“你真好,宋大哥。”

“別說話,省點精力。”宋文彬拍著他的後背溫柔道。

“唔……”

等到兩個女同事陸陸續續的睡去,宋文彬才明白為何自己醒的時候,兩個女同事那麼幽怨。在這黑暗的地下,只有他獨自清醒之際,四周的一切,那些怪異的鐘乳石,那永不停息的水滴聲,還有有頂那無窮無盡的石頭,無一不在壓迫著他的心靈,令他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繩子為什麼會突然斷裂,這個問題更是如幽靈一般,折磨著他清醒的意識。

他很確定,自己把繩子打的很牢。

他也很確定,那不是一塊碎巖。

他更確定,上面那一層,沒有人。

如果一切都是確定的。

究竟是什麼東西,把他的繩子給解了。

有什麼東西希望他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嗎?

這片未知令他時刻感到顫慄。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某種可怕的可能性在他心裡發酵,飢餓感正在侵蝕他的大腦,速降是一個消耗體力的運動,距離上次進食已經有足足一天時間,宋文彬覺得自己應該做好最壞的可能性。

他偷偷爬起身,開啟手電,緩緩走進了洞穴那濃的化不開的黑暗中,高處冰冷的滴水彙集在石臺中,清澈甘甜且刺骨,宋文彬默不作聲的吮吸著泉水,直到腹中的悸動得到緩解,他才慢悠悠的晃了回去。

剛回去,他就看見蘇緹娜趴在平臺上,僵硬警戒的看著四周,那表情猶如非洲草原上的警戒的胡朦。

“你去哪兒了?”她驚慌的問道。

“上個廁所。”宋文彬淡淡道。

“嚇死我了,你別一聲不響的不見了好吧。”蘇緹娜責怪。

“我見你睡挺香,就沒有和你說了。”

“有安全感的話可以再睡啊。”蘇緹娜理所當然的說道:“你這樣嚇我要怎麼睡!?”

“我的。”宋文彬道歉道。

蘇緹娜沒想到宋文彬變得這麼好說話了,她愣了愣,問:“救援來了沒?”

“還沒。”宋文彬平靜的說道。

“我夢見他們來了……”蘇緹娜難過的說道。

宋文彬看向霍雨,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說話,但顯然也沒睡好。

咕嚕嚕…

蘇緹娜肚子咕咕叫起來。

“餓了…”她難為情的說道。

“餓了吃餅乾吧。”宋文彬將包裡的餅乾遞給了她。

蘇緹娜拿著餅乾卻不吃,憂心忡忡問:“就兩塊,吃了沒來怎麼辦?”

“不怎麼辦,繼續等唄。”宋文彬淡淡道。

蘇緹娜拿著餅乾,想了想,掰了一半遞給宋文彬:“你吃。”

宋文彬把它遞給霍雨,說道:“我不餓。”

“真的假的,你不也好久沒吃東西了。”蘇緹娜才不信。

“我沒感覺。”宋文彬口是心非說道。

“我也不餓。”霍雨說道。

“不餓先吃點吧,真餓了暴飲暴食,反而餓得更快,細水長流堅持得更久一點。”宋文彬勸說道。

“這可不像你。”霍雨說道。

“怎麼不像我?”宋文彬反問。

“厭老師怎麼會這麼紳士,你不是最討厭女人的嗎?”霍雨問道。

宋文彬微信搖頭笑了笑,並不言語。

霍雨還是沒有吃,她收起了半塊餅乾,繼續閉目養神。蘇緹娜慢吞吞的吃完了餅乾,肚子不叫了。

時間過去了四十個小時,手機的電量從百分八十降到了百分之五。救援卻並沒有來,漆黑的洞穴中,那純粹的黑暗沒有任何被撕破的痕跡。

“怎麼還沒人過來……”蘇緹娜著急的不行。

“沒人過來肯定是有原因的,放心,外面的人比我們更急。”宋文彬說道。

“急就快點把我們撈出去啊!”蘇緹娜煩躁的蹬腿,“到現在都不來救我們,什麼辦事效率啊!!”

她的抱怨無人應答,倒是肚子又嘰嘰咕咕叫了起來。這次她沒好意說,只是默默的低著頭。

倒是宋文彬沒等她開口,便將巧克力餅乾遞到了蘇緹娜面前。

蘇緹娜看著面前的巧克力餅乾,又看了看宋文彬:“你不餓嗎?”

“我沒感覺。”宋文彬依然這樣回答道。

“真的假的,你是神仙嗎,你兩天沒吃飯都不餓??”蘇緹娜不能相信。

“印度有做瑜伽的幾十天不吃不喝也活的好好的。”宋文彬說道。

“你少來這套,人是鐵飯是鋼,那些瑜伽士偷偷藏食物又回被你知道?”

“什麼時候我肚子叫了就吃東西。”宋文彬說道。

“對哦,我都沒聽你肚子叫過,你是怎麼做到的??”蘇緹娜困惑道。

“你不理解的事情多呢。”宋文彬說道:“龍為什麼能飛你不是也不能理解的嗎?”

蘇緹娜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宋文彬。

宋文彬掰開巧克力餅乾遞給她,說道:吃吧,不過只准吃半塊,這半塊我留給自己肚子餓的時候吃。”

他的話再次說服了蘇緹娜,蘇緹娜拿著餅乾吧唧吧唧的吞了下去,吃完之後她就開始流眼淚,說道:“我都沒發現巧克力餅乾居然也能這麼好吃……”

宋文彬搖搖頭,繼續閉目養神。

時間在可怕的寂靜中緩慢行走,一點點越過霍雨劃定的兩天的時間分水嶺,並繼續向著前方龜速挪動。

期間蘇緹娜無數次的問起救援什麼時候來,每次蘇緹娜問的時候,霍雨都回答隨時會來,但經過時間的考驗後,她的說服力開始逐次遞減。

第三天。

時間來到了第三天,宋文彬的手機都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了,救援人員依然沒有能夠趕到洞窟之中。

而這寂靜和封閉中連續呆了三天三夜的男女,已經到達了生理和精神的極限。

“宋大哥…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們沒打算過來?”

“沒有。”宋文彬斷然否定:“我們身上牽扯著多少人的利益,我們死了他們喝西北風去啊。”

“那為什麼這麼久還不來。”

“肯定遇到了什麼麻煩。”宋文彬說道:“耐心等待就好了。”

“你別說這些了,時間再久點不來,我就算不餓死也瘋掉了!”蘇緹娜絕望的說道。

“這幾天,我接二連三的做噩夢,一天都沒睡好過,我好怕,真的好怕。我才20來歲,我還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都沒做,沒穿過婚紗,沒有後代,沒有養過狗,甚至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這要是死了,我來這世上究竟為的啥啊……”她自言自語中,已然泣不成聲。

宋文彬依言沒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蘇緹娜,一起旅行這麼久,他也很瞭解面前的女生了,抱怨歸抱怨,流淚歸流淚,但蘇緹娜也自有她自己的堅韌,否則不可能在殘酷的旅行中堅持到今天。

果然,絕望只持續了幾分鐘,蘇緹娜便復歸理智,她靠在牆壁上,難過的看著自己的兩個同事。

在熄滅了燈光後,只留下了她的燈。此刻的宋文彬和霍雨好像和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出彼此,在那可怕的可能性中,她看見夥伴們平靜的手拉手,默契的消失在宇宙深處,只留下她獨自一人面對空寂的現實,終日於激烈的情緒作伴。

她嘴唇顫抖起來,霍雨那自始自終平靜的眼眸,令她嫉妒的快要發瘋。她必須要做點什麼,做點什麼來抗拒那可怕的虛空,那可怕的未來。

“宋大哥,如果我們只能活幾天,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良久,黑暗中才傳來宋文彬的回答:“問吧。”

“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想什麼?”

“我和霍雨,你會選誰呢?”蘇緹娜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