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城對於仍然住在這個有歷史瓜葛的宅子裡多少有一些擔憂:“要不到期了咱們別租了?”

李諭則說:“不用擔心,形勢馬上就變了。”

呂碧城不知道,慈禧很快就要死了,然後溥儀登基,載灃成了攝政王,忙於政事,根本沒空再搭理這處住宅。

到辛亥之後,就能較低的價格買進此處住宅。

目前清廷已經開始搞各種頂級臭棋,費時多年終於憋出了《欽定憲法大綱》,一個新的時代似乎從此開始。

真是新時代,——沒有大清的時代。

這部憲法草案屬實太扯了,它主要參照了日本帝國政府1889年的憲法,但刪去了日本憲法中對君主權力的限制約束方面的相關條款,充分體現了“大權統於朝廷”的立法宗旨,一廂情願地規定大清帝國的皇帝統治大清帝國萬世一系,永永尊戴,君上神聖尊嚴不可侵犯。

甚至規定皇帝有權頒佈法律、發交議案、召集及解散議會、設官制祿,黜陟百司、編訂軍制、統帥陸海軍、宣戰媾和及訂立條約等等。

按照這個憲法,皇帝的權力幾乎沒有受到多少限制,最多就是分了一點權。

氣得遠在日本、一貫支援立憲改良的梁啟超看到後直接破口大罵:“吐飾耳目,敷衍門面!”

李諭反正樂得看到大清自己作死,由它去就是,自己有的是要做的事。

這段時間李諭把理科的方面進行了暫緩,專心搞了搞工科方面的進展,就是汽車、無線電那一套,順便也整了整航空方面。

實話說搞工科研究比理科研究要費時得多,因為要建實驗室、做實驗等。

李諭準備再搞點汽車上的專利,比如全覆蓋車身。

算吧算吧汽車誕生也幾十年了,到現在都沒有全覆蓋車身出現。

要麼是徹底的敞篷車;要麼就像歐洲的計程車一樣,車廂封閉,駕駛艙不封閉,設計方面受馬車的影響很大。

但敞篷有一個非常大的缺陷:遇到颳風下雨,開車就會變成一件非常狼狽的事。

當然了,設計封閉式車廂本身不難,甚至更多地屬於美學範疇,需要進行的是工業設計,而工業設計一般是美術學院開設的專業,李諭怎麼可能懂。

所以李諭要解決的,實際還是技術上的問題——一個封閉式車廂無法避免的問題,即噪音與震動被放大。

要解決噪音與震動,在發動機不做大改進的前提下,就需要發明平衡軸。

本來這些設計要到一兩年後才會問世,不過李諭還是得搶個專利權,好收各大車企的專利費……

這兩項專利都是從無到有的創新舉動,很快就會被所有車企採用。

——

除此之外,詹天佑也找到了李諭。

不用猜,李諭就知道他是因為修建京張鐵路遇到了一些技術上的困難才來。

由於這條鐵路全部是中國人自己修建,所以詹天佑一直獨挑大樑,各種心酸難以言表。

他知道李諭在工程領域有許多成績,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人能聊一聊。

詹天佑到府上後,李諭給他倒了一杯茶,先說道:“恭喜詹兄榮升京張鐵路總辦。”

詹天佑嘆了口氣:“升了官,麻煩事也多,以前只用管技術問題,現在什麼事都要管,我恨不得再生出一個腦袋!”

李諭樂道:“現在是專案經理,當然和以前做技術總工不一樣。”

在晚清這個破屋簷下,大部分人升官只想攬財,而詹天佑升官則是攬事。

詹天佑喝了一口茶,繼續說:“疏才兄弟,我聽說洋人又搞出來一些非常得力的工程器具,能大大節省工期,你有沒有渠道買來一些?”

目前沒有很好的現場組裝工藝,李諭說:“當然可以,不過太大的機械不太好運輸。”

“能有多少是多少,我不挑!”詹天佑說。

“好說!我立刻就給美國發電報,讓他們儘可能運一些新型工程器械過來。”李諭招呼過鳳鈴,讓她給司徒美堂還有底特律的大衛·別克、鄒周分別發了電報。

詹天佑訝道:“疏才兄弟竟然還有懂英文會發報的秘書!不簡單!”

“你說鳳鈴啊,她以前是個風塵女子,幾年前才到我府上做事。人很聰明,現在英文水平已經不輸於大學堂的學生,發電報的速度也很快。”李諭說。

詹天佑讚道:“疏才兄弟身邊臥虎藏龍,我混到現在,身邊都沒個懂英文的助理。”

“對了!”李諭突然想到,叫回鳳鈴又叮囑道,“再告訴大衛·別克和鄒周,讓他們購置一批柴油機還有普通的汽車。”

說完後,李諭回頭對詹天佑說:“這兩樣東西很好採買。”

“汽車?”詹天佑說,“就是你府上那輛奇怪的會自己走的馬車?”

“是的,”李諭說,“我們可以透過它自行改裝成一些貨車、吊車以及叉車。”

詹天佑只知道礦山領域有大型機械,但鐵路修建方面,當他還在美國讀書時仍然基本要靠人力與畜力。

李諭拿出紙給他畫起來,“這幾樣機械並不複雜。”

雖然李諭畫得歪歪扭扭毫無美感,但詹天佑仍舊一眼看出它們是幹什麼的,稱讚道:“疏才兄弟的腦袋果然是天下最一等一的聰明,竟可以想到這麼奇妙的東西!”

要是有挖掘機更好,不過這東西技術含量要比貨車、吊車、叉車高不少。

多年前歐美就有挖掘機,基本只用在運河修建上,靈活度不高。

李諭現在充當起了詹總辦的技術工程師,詳細給他研究介紹了幾樣工程器械的簡單原理。

一個月後,汽車、柴油機等運到,直接拉去工程現場進行了改裝。

好在從德國來的那些猶太工人懂得機械,進展挺快。

詹天佑非常高興:“疏才幫了我的大忙!我要將這項成果推廣到津浦鐵路建設中。”

李諭也希望國內的這些鐵路提前幾年修好,說道:“到那時候,我從京城來回上海也省了好多時間。”

詹天佑雖說已經當了總辦,卻沒法立刻拿出現款,只能說:“疏才兄弟,你墊付的資金,我會分期還上。”

李諭曉得詹天佑為人,輕鬆道:“不著急。”

——

差不多又到了今年赴美留學的考試時間點,考試仍舊安排在了史家衚衕。

由於此前打下極為響亮的名聲,所以今年應考的學子更多,足足有兩千多人。

好在李諭和唐國安等人提前預料到,直接去租了國子監的大教室作為考場。

本來國子監聽到這件事後非常不情願,好在張之洞出面幫忙進行了斡旋。

和此前一樣,考試科目很多:英文文學與寫作、國文、歷史、地理、世界地理、代數、平面幾何、三角、歐洲上古史、法文(或德文、拉丁文)、初級化學、初級物理、生理學等,共有十多門課程,而且必須門門及格。

考慮到應試考生的水平參差不齊,李諭和唐國安決定第一場只考英文與國文這兩科最基本的,成績合格的才能繼續參加後面的科學諸科目考試。

經過遴選,參加複試的剩下了不到四百人。

當天考完第一場後,幾個考得不錯的人一起到酒樓吃飯。

胡適興高采烈道:“沒想到我的國文考了滿分,雖然英文只有60分,但平均分達到了80。”

這個初試成績,在報考人員中名列第十。

趙元任問道:“國文題目‘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說’還是很難下筆的,胡兄竟然可以得到滿分,令人驚奇。”

胡適洋洋得意道:“我雖然沒有尊上三半老人的才名,不過我平日喜歡看雜書,就作了一篇亂談考據的短文。”

趙元任在民國名氣不小,號稱“中國現代語言學之父”,《季姬擊雞記》就是他寫的。

而三半老人指的就是寫下膾炙人口的“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一詩的趙翼。

趙元任是趙翼的後人。

胡適說:“反正已經考完了,說出來也不怕,我在文中寫道‘矩之作也,不可考矣。規之作也,其在周之末世乎?’

接著我說《周髀算經》作圓之法足證其時尚不知道用規作圓;又孔子說‘不逾矩’,而不併舉規矩,至墨子、孟子始以規矩並用,足證規之晚出。”

趙元任訝道:“胡兄竟然做了一篇乾嘉時期的考據文。”

胡適樂道:“完全的確只是當時異想天開的考據。”

趙元任說:“說明閱卷先生也有考據之癖好。”

閱國文試卷的正好就是辜鴻銘,他蠻喜歡各種考據,看到後感覺甚至還能在國文考試中聯絡到古中國的算數學,值得嘉獎,於是給了滿分。

李諭閱英文卷,走的則是完全鐵面無私的路子。

胡適說:“本來我在學校裡用的是‘胡洪騂’的名字,這回北上應考,怕考不上,而為朋友學生所笑,臨時改用‘胡適’一名。竟給我帶來如此好運,從此以後,我就叫胡適了!”

晚清民國就是好,改個名都這麼隨意,胡適比李四光的改名舉動都要隨意。

梅貽琦提醒道:“胡兄對五天後的科學諸科準備如何?”

“臨時抱佛腳唄。生物、歷史、地理尚且可以應付,但數學我是真的學不來,”胡適頹喪道,“真是令人惆悵。”

一旁的姜立夫說:“如果是數學,我倒是可以幫你補習。”

胡適眼睛一亮:“姜兄擅長數學?”

姜立夫說:“談不上擅長,對付考試起碼綽綽有餘。”

胡適高興道:“如果我考上,就請姜兄連喝三天大酒!”

姜立夫說:“喝的話也得去美國喝。”

胡適看他這麼有自信,自己也被感染:“那我們就去喝洋酒。”

姜立夫的數學當然好,他可是民國時期的一位數學大家。

他的考試成績同樣好,到了美國後,先進入了伯克利分校,又進入了頂尖的哈佛大學,再之後繼續入哥廷根大學進修。

姜立夫回國後,教出了陳省身、吳大猷、楊振寧這幾個名氣更大的學生。

在接受姜立夫的補習時,胡適也算聰明,對他說:“姜兄,只有四五天時間,不求會解所有數學題,你只教會我基礎的題目,及格就成。”

姜立夫說:“只求及格,似乎不是我等求學之目的。”

“沒關係,”胡適說,“反正我等我考上留美資格後,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與數學物理打交道。到那時候,它們認識我,我已認不得它們。”

考完第二場考試,胡適心情卻有些低落,感覺自己考得並不是很好。

次日傍晚,閱卷完成,李諭親自把榜單張貼在史家衚衕。

聽說放榜,胡適和趙元任、姜立夫、竺可楨、梅貽琦等人一同坐上人力車前去觀看。

此時天已經有點黑,胡適拿出一盞燈,直接從榜尾開始看,——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錄取,名字也不會靠前。

不過看完了一整張榜,都沒有自己名字,胡適頓時失望到頂。

姜立夫拍了拍他肩膀說:“你看,趙兄竟名列榜眼。”

胡適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看的榜只是一張備取榜,並不是正榜。

正榜第一名叫做楊錫仁,第二名便是趙元任。

很快姜立夫、竺可楨、梅貽琦都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而胡適同樣從正榜末尾開始看起,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個好像是自己的名字,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叫做“胡達”的同姓人。

幸虧再往前幾個名字,就到了胡適。

胡適長舒一口氣,心情多雲轉晴:“姜兄的指導果然靠譜!我就說嘛,明明做對了一道從來不曾做對過的幾何題,連我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老天也該賞賞臉。”

姜立夫道:“那道題比我輔導你的要簡單許多。”

“發揮失常,發揮失常!”胡適笑道,然後對趙元任說,“趙兄,你偷偷學了多久,成績才考了這麼高?”

趙元任說:“我讀的是新式學堂,在南京讀書時便學這些考試科目。”

胡適說:“你們學校太會教了!”

胡適應該感激這次名額進行了擴招,不然最少也得等到第二年才會被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