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志國叼著半永久煙,看啥都嫌煩。

大師兄覷著師父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師父,要不我去找一下……”

“找啥找?”榮志國橫著眼珠子,“她那麼大個人還能在火車上走丟了?”

大師兄又一次受傷,默默地翻開書不吱聲。

林念禾在後邊聽了半晌,抿著唇低笑著湊過去,捏著嗓子說:“請問誰是榮志國同志?有個叫林念禾的姑娘摔倒了!”

“啥?”

榮志國騰地一下子站起來,煙掉地上了都沒管。

“哪個不長眼睛的絆我徒弟?”

好嘛,還沒問真相就直接甩鍋了。

林念禾對她師父有了新認識——師父他很有當熊家長的潛質啊。

榮志國一轉身就瞧見了眼中帶笑的林念禾。

他頓了頓,一巴掌拍在林念禾的腦袋瓜上。

他又坐回到鋪位上,把地上的半截煙撿起來,敷衍的用手指捻去灰塵,又翻兜摸火柴盒。

林念禾趕緊從兜裡掏出盒火柴,划著火遞了上去。

“哼!”

榮志國冷哼。

“師父,這可是我親手裝、親手糊的火柴,您給個面子,看看我裝的火柴有沒有格外好用?”林念禾腆著笑臉,把火苗湊了過去。

榮志國有了臺階,走得格外穩妥。

他點燃了煙,在林念禾的手背上拍了兩下,靠著車廂壁,沒事兒人似的問:“你來有事?”

剛才那事兒掀過不提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然大家都尷尬。

大師兄看見林念禾那一刻就站了起來,把位子讓開了。他看著林念禾,彷彿看到了救世主。

林念禾笑呵呵的,與大師兄打了個招呼,沒瞧見常勁中,估計是與其他廠長寒暄去了。她沒多問,挨著榮志國坐下,把茶葉奉上:“我前幾天新得了點兒茉莉花茶,我又不懂茶,喝也糟蹋了,這不,特地帶來孝敬您的嘛。”

榮志國是愛喝茶的,他的茶缸裡永遠有茶葉,名茶——高碎,也就是茶葉末,老京城人還給取了個好聽名兒,叫滿天星。

林念禾說著,把裝茶葉的鐵皮罐子奉上:“您瞧瞧?”

榮志國接過罐子,卻沒立即開啟,而是看著林念禾隨手放在桌子上的火柴盒,眉頭皺了起來。

這丫頭怎麼還跑去糊火柴盒了?別是沒錢了吧?

“師父?”林念禾看他眼神古怪,又喊了一聲。

“哎。”

榮志國應了聲,開啟茶葉罐一聞,茉莉花的清雅香味兒竟然把火車車廂裡各種難聞的味道都蓋了過去。

一看就是好茶。

榮志國不免心疼:“這得多少錢一兩?”

林念禾面不紅氣不喘:“我不知道啊,別人送我的。”

別人送是假的,但不知道多少錢一兩是真的。當初她囤貨買茶葉的時候,掃了好幾處茶山的存貨,那都是直接談總價,怎麼可能算得清單價呢。

榮志國咂了咂舌,趕緊把茶葉罐蓋上了,免得被汙了味道。

林念禾看他的茶缸是空的,便說:“我去給您倒點水泡茶吧?”

“不用,不渴。”榮志國直接搖頭。

這節車廂裡的都是京城的廠子,這幫人十個裡有八個愛喝茶,又都是熟臉孔,他可捨不得把這茶葉分給他們,喝獨茶肯定得被說不局氣,所以,他選擇不喝,藏著!常勁中也別想分走一根茶葉杆!

榮志國把茶葉罐收回到自己的挎包裡,轉頭瞧見林念禾的懷裡還有沓紙,便問:“這是什麼?”

“嘿嘿,”林念禾不答先笑,“我畫了個新圖,心裡沒譜兒,想求您給掌掌眼。”

“嘖,”榮志國咋舌,“你這丫頭怎麼一會兒一出?機械設計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現在有的那些東西,都是無數人無數次改良才做出來的,你別以為碰上了一次就總能成,到頭來再哭鼻子。”

榮志國說著教訓的話。

他主要是擔心林念禾學習時間太短,總覺得機械是個很簡單的東西,中途受挫再哭咯。

他是嫌煩。真的,他最煩小丫頭哭了。

林念禾乖巧的點著頭,遞出圖紙的手卻沒收回去。

榮志國掐滅了煙,結果圖紙仔細看起來。

他原本只是想瞅一眼的,然後儘量從垃圾堆裡找出來一點兒可以稍微說句好話的地方,免得把她的圖說得一文不值她跟自己鬧騰,可他看著看著,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表情也嚴肅下來。

大師兄的書始終停留在第一頁,瞧見師父這般表情,他朝林念禾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千萬別說話。

師父這樣子一看就是看入迷了,這時候誰敢開口打斷他,他能問候對方八輩祖宗。

林念禾收到大師兄的提醒,瞭然點了下頭。

她悄聲站起來,拿起榮志國的茶缸。

大師兄擺手示意她停下,從包裡拿出一個油紙包,開啟來捏出一撮茶葉末放了進去。

林念禾端著空茶缸去找列車員要水。

她倒是想好好泡個茶展示下功力,但第一步就毀了——這茶葉忒碎,又沒有專業茶具,硬要洗茶的話估計得到處去一半茶葉。

她只能放棄,端著茶缸回到鋪位。

常勁中還沒回來,這裡也沒有其他人過來,大師兄專心看書,師父沉迷看圖。林念禾放下茶缸,坐回到榮志國旁邊,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林念禾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她是被榮志國一聲低呼喊起來的。

“哎?怎麼了!”

她猛地睜開眼,下意識彈起來,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就被上鋪床板拍中腦袋,眼前立即閃耀起無數金星。

“嗚……”

林念禾捂著頭,疼得眼淚直往下掉。

榮志國和大師兄被這般變故嚇了一跳,榮志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下意識給林念禾拍背順氣,嘴裡還唸叨著:“不怕不怕,沒事兒啊……”

這麼一撞,林念禾是徹底清醒了,只是頭有點兒暈。

她睜著雙過分清澈的大眼睛,含著淚花糯糯的問:“師父,有人炸火車麼?”

榮志國:“……”

他強忍住到了嘴邊的嫌棄,說道:“咋樣了?要不去找大夫瞅瞅?”

他很擔心,難得有個機靈點兒的小徒弟,可別撞傻了。

林念禾搖了下頭,沒再感覺到頭暈,她便說:“沒事兒,不要緊的……師父,您剛剛怎麼了?”

榮志國一愣。

他剛才想起來什麼了?

忘了。

榮志國轉頭看向大徒弟:“哎,我剛才跟你說的你跟丫頭說一遍。”

大師兄一臉錯愕:“師父,您剛才可一個字兒都沒跟我說啊!”

“啥?你沒聽見?一天天的要你有什麼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