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士弘是真的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安穩活兒一個幹不了,專門撿著所有人都不會想地兒鑽。

喏,他真的去工地了。

第一天,搬磚搬得賊開心。

第二天,跟著李小山和水泥。

第三天,追著老師傅學砌牆。

第四天……

汪瀟以為,他就是個圖新鮮的性子,堅持不到一星期就得乖乖回來。

結果呢?

常士弘紮根在了工地,甚至學會炒大鍋菜了。

他這邊無需多管,被他抓住的段虹梅因為逃跑,第二天就被送上了去農場的車。

汪瀟特意派了一男一女兩個幹事去送的,全程盯著,生怕她再跑了。

連上廁所都有女同志陪著,段虹梅這次徹底沒了逃跑的餘地,只得乖乖認命,去了農場。

此舉倒是肅清了九里大隊的知青點,據賀愛民說,現在他們的知青點也消停下來了。

勉強可算作這一系列壞事中難得的好訊息了。

一晃,二十天過去。

一地的生產線神奇的變成了一個整體,只是模樣與以前截然不同。

汪瀟又擔心了:“小林,這是咱租的啊,這變了樣了還能還回去嗎?”

林念禾輕笑出聲:“汪叔,您信不信,我能讓火柴廠把這條生產線免費送給咱們。”

汪叔的嘴比腦子快,直接開誇:“當然!你說什麼叔都信!”

林念禾對汪叔誇誇團行為早就有了充足的免疫力,側頭對李默說:“大師兄,先試試吧。”

“行。”

李默去控制檯操作一番,手懸在啟動的紅按鈕上,半晌沒按下去。

他舔了舔嘴唇,探頭朝林念禾說:“師妹,要不還是你來吧。”

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幹這麼大的活兒,師父不在身邊盯著,他這顆心就是放不下來。

雖然昨天晚上他們就沒添原料試著執行過了,可如今他還是緊張得不行。

“行。”

林念禾倒是沒有心理壓力,甩著小手去到李默身邊,伸出手,兩根手指緩緩按下那紅色的啟動鍵。

“轟隆隆——”

悶雷似的聲音,片刻後,第一個齒輪開始轉動。

一個帶動另一個,整個機器像是甦醒的猛獸,以電流為食,煥發出生機。

木材被不斷切割,數次之後變成一個個整齊的火柴棍。它們被蒸煮後烘乾,抖落了碎屑後被插入佈滿空洞的鋼板,一頭浸入早已經過攪拌的火柴頭化合物中,約五秒後,鋼板升起,把這些火柴送到下一處繼續烘乾近一小時。

被徹底烘乾的火柴開始被包裝,裝盒、打包。

整個過程近兩小時,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沒有人說話,哪怕是等待火柴烘乾的一個小時裡,也沒人開口說一個字。

直至機器緩緩停下,他們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臉龐早已被淚水打溼。

汪瀟:“真成、成了?這一天不得做一百萬盒火柴出來?”

李大和:“汪小摳,你、你把那些電風扇給我拉回來……”

李默:“師父……我、我竟然真的行……”

林念禾:“我終於不用擰螺絲了。”

各人發表過自己的感想後,倉庫裡又靜了幾分鐘。

然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浪差點兒把房蓋掀了。

其實,這個生產線並不是完全自動的,初期處理木材、裁剪火柴盒等工作仍需要人工。

如果按著五十多年後機械書上的圖紙製作,大概可以一步到位。

可科學研究從沒有一步到位,只有每一步走得踏實堅定,才能一直向上厚積薄發,不然就是空中樓閣,遠看不錯,近看只有一片虛無。

揠苗助長,必死無疑。

如今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火柴廠的廠房在十天後落成,工廠選址就在紡織廠新廠區東邊,距離十里大隊三公里。這個距離剛剛好不會讓居民被噪音吵到。

招工早在大半個月前就開始了,一大批因為身體緣故無法下地幹農活的鄉親們搖身一變成了工人,這些人主要負責裁剪火柴盒,給裝盒生產線提供原料。

負責粗加工木材的則大多是城裡的待業青年,這是個力氣活兒,非壯勞力不行,生產隊的壯勞力還得顧農活,農閒時候可以來打零工,不能長做。

火柴廠落成,多了個“廠長”頭銜的李大和在萬眾期待中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

看著那機器隆隆運轉,現場的人們迸發出比那日在倉庫時高昂無數倍的歡呼。

他們熱鬧著、興奮著、讚美著,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正在吃瓜。

林念禾啃著瓜,看著眼前的錦旗,搖了搖頭:“不行,你們這不行。”

王雪摸了摸已經恢復光潔、完全沒有留疤的額頭,又看看自己和王淑梅手裡拽著的寫著“華佗再世,扁鵲重生”的錦旗,問:“怎麼了嗎?做的不好?”

林念禾吐出西瓜籽,認真道:“人家周大夫學的是西醫,你倆弄個寫著中醫祖師爺的錦旗送過去,不是找茬打架嘛!”

王淑梅和王雪對視一眼,不得不承認,林念禾這話說得還是有點兒道理的。

“那怎麼辦?”

“那寫什麼?”

林念禾燦爛一笑,朝她倆勾勾手指。

在這個蘭縣人民無比歡樂的日子,周芬洋看著眼前的錦旗,實在有點兒開心不起來。

“不是,誰教你們這麼寫錦旗的?”周芬洋拿著錦旗,心情很複雜。

“林念禾!”

王淑梅和王雪異口同聲的回,甩鍋的姿勢熟練又利索。

周芬洋:“……”

她緩緩低頭,看著眼前這個明顯過於擁擠的錦旗,只想衝去十里大隊,把它掛在林念禾的房門上。

“周大夫,你……不喜歡嗎?”王淑梅試探著問。

周芬洋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強:“喜、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王淑梅也感覺很不自在,乾笑著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再次感謝你救了我們倆!”

說完,她拽著王雪就跑。

周芬洋站在原地,注視著那面寫著“阿斯克勒庇俄斯再世,希波克拉底重生”的錦旗,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林、念、禾!你、別、落、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