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桃花宮內,有凌真、仙豪這等身份與眾不同的貴客主動登門,那麼身為東道主的陸敕,自然是對待客禮數什麼的,都心知肚明,用不著多說什麼了。

宮主陸敕吩咐宮內的下人們,為客人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豐盛佳餚,以示待客禮節。

桃花宮屬於正一派道門正宗,不需要清淡飲食,可以隨心所欲的喝酒吃肉。

而那些準備好了的山珍海味,無一例外不是奇珍中的奇珍,尋常老百姓根本無福消受,而修行煉氣之人,亦可從那等珍貴食材裡獲取想要的天地靈氣!

絕不至於向那些凡夫俗子食用的紅塵雜物那般,對修行有弊而無利,只管敞開肚皮吃喝便是。

除了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看了一眼就要流口水的菜餚以外,正如陸敕在宮門外與凌真承諾的那樣,取出了自己珍藏許多年的一款名為“酒神”的酒水。

還有宮門內極為著名,工藝精純的桃花釀,也通通喚人一罈罈捧了出來,慷慨至極的與眾人分喝。

酒席上,因桃花釀算不上烈酒,甚至還有些偏甜,故而深受女子喜愛,凌星垂和凌挽髻,還有凌真的八姐凌瀟瀟都搶著來喝。

而陸敕、仙豪、凌真這三個大老爺們,理所當然的就一同分喝那為數不多的幾壇酒神之酒。

此酒濃烈,是極為擅長釀酒的陸敕的生平得意之作,飲入口中即有飄飄欲仙的奇幻感受,如同快要登天成神。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神明,是酒神,酒界的至尊天神!

凌真知道此酒珍貴,且極烈,故即使素來喜歡大口喝酒的他,在這酒桌上也只敢小口小口的飲用,不敢一口一碗,否則極其容易真的就那麼醉了。

一旦真的吃醉,那麼至少挨瀟瀟姐的一頓罵是免不了的。

在席間推杯換盞,凌真與陸敕陸宮主簡單詢問了一些關於鬼王盧通玄的事情,想了解一下陸敕跟那個姓盧之間究竟有何恩怨,盧鬼王竟連兒子都捨得放過來當桃花宮的弟子。

陸敕當然也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就把自己的小部分往事經歷,回憶了一遍,講了出來。

那一年,他孤身一人前往瀚藍洲西部大濮王朝,尋那位天師府的張天師討論雷法奧義。

結果二人正研究得認真,有小道童前來稟報,說有魔派妖人來問道山門,來者無疑正是有著“萬鬼之王”綽號的鬼王盧通玄!

既然敵人都打上山來了,那張天師又有何理由不戰?可當時好巧不巧,天師懷孕的妻子不慎動了胎氣,走樓梯時摔了一跤,腹中疼痛難忍。

陸敕心腸絕好,作為登門拜訪的客人,主動承擔下了迎戰的任務,讓心焦萬分的張天師先去照顧身體抱恙的愛妻,由自己來對付那個姓盧的魔教鬼王。

那一戰發生在天師府獅子峰之上,結果眾人皆知,便是鬼王淒厲慘敗,張天師根本連手都沒有出,盧通玄就敗在了陸敕的五雷術法之下,灰頭土臉的返回了自己的魔頭老巢。

凌真聽完這個相隔多年了的故事,點頭笑道:“原來五姐夫在天師府一戰之前,跟那盧鬼王並無什麼往日前仇啊?”

陸敕應道:“確實是沒有,但那個姓盧的為禍一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無辜百姓的血,我既然那麼巧的身在天師府,那就應當替天行道一回,降妖除魔,本就是道家修士應盡到的分內之事。”

凌真心生敬佩,端起酒碗和陸敕碰了一個,大聲讚道:“不愧是我凌真的姐夫啊,為萬民著想,堪稱俠之大者,佩服!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姐夫親手擊敗鬼王的這段傳奇往事,真該讓說書先生在天橋底下,說上個三天三夜才行呢!”

陸敕臉皮本就很薄,被凌真如此誇讚,加上喝了些酒的緣故,不由得滿臉發紅,那是典型的“害臊”。

其道侶凌挽髻見他臉頰發紅,忙幫著說話道:“九弟你差不多行了,你看看,都給我的阿敕說得臉紅了。”

凌真哈哈大笑,“想不到姐夫的臉皮薄得這般出奇,那可不大行了,得練,什麼時候練得足夠厚了,就不會再紅了。”

同坐一桌,凌真的四姐凌星垂忍不住調侃道:“你當人人像你一樣啊,臉皮厚得跟城牆似的,八門大炮都轟不穿!”

凌真沒臉沒皮的笑呵呵道:“是咯,就是要這樣,希望有朝一日,我五姐的臉皮境界,能達到我如今的水平,那樣可就太完美了!”

八姐凌瀟瀟往凌真的菜盤裡夾了一大塊子的肉,沒什麼好口氣的道:“吃你的肉,那麼多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凌真知道在場的幾個人裡,要說臉皮第一薄,那可不是陸敕陸大宮主,而是自己這個一輩子都長不大了的“少女”姐姐,凌瀟瀟。

心知肚明不能再讓瀟瀟姐感到“丟臉”,凌真也就撇開了這個話題,不再繼續瞎扯了。

接著又是幾杯酒入了肚,凌真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全真山上發生的事情,便用較為嚴肅的語氣,把西方普蓮山伽藍寺企圖對桃花宮,乃至整個中原宗教版圖有所不利的種種謀劃,都講了出來,絲毫沒有保留。

五姐夫陸敕知得知此事後,很是感謝凌真提前告知了自己這些極為重要的情報,表示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伽藍寺的圖謀,那就定會早早的做好預防和準備,絕不至於被他們的陰謀詭計得逞!

凌真只是一味的笑著,說什麼你是我的姐夫哎,這點兒小事還用得著謝?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凌挽髻和她的道侶陸敕,即凌真五姐跟五姐夫,因為這件事,心中感激,一起站起來給凌真敬了一杯。

凌真站起來,回敬了一杯。

接下去的時間裡,凌真又向四姐夫仙豪,求教了一些關於三教合一的思想理念,希望能從這位人族仙術第一人的大道構想裡,學到些有用的東西,化為己用。

往年凌真就曾向桃花宮宮主陸敕,請教過某些關於道門正統一脈的術法根基,但卻從未有過與仙豪進行過類似的“學術”探討,只因過去的凌真年歲實在太幼,思想還不夠成熟,學識也淺薄得緊,對於仙豪那極為獨到的“三教併為一體”的觀點,持懷疑態度。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已有了二十弱冠的年紀,便越發覺得仙豪真不愧是瀚藍洲仙家道統的最強之人,名不虛傳,是當真有點兒東西的!

先前就有過在大玄通觀裡,腆著個胖臉跟觀主求一些道教的武學秘籍,所以時至今日,凌真的臉皮更老更厚,說出來的話也更加是百無忌禁。

他竟是非常直接了當的在酒席上表示,仙豪觀主如今已經不再管轄大玄通觀,那麼有些無用的仙家寶物,擱著也是白白浪費,不如就交給凌真來保管,也省得四姐夫整天發愁不知該如何處置。

說是什麼留之無益,棄之可惜!

仙豪早知自己這個道侶的親弟弟,是個什麼樣秉性和想法的少年人,既然肯拉下臉,在桌子上公然“索賄”,那麼自己這個當姐夫的,理所應當要表示表示,否則對不起“姐夫”二字的稱謂。

其道侶凌星垂正罵著自己的這個九弟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仙豪已經從芥子須彌的儲物戒裡取出了一個物事。

那是一個琉璃彩幻,奇異絕倫的小小丹爐,大概只比拳頭要大上一點點。

仙豪手裡拿著那個精美華麗的小爐子,自信而笑,說道:“此物名為‘老君煉丹爐’,只要唸誦獨門口訣,即可瞬間變大到跟這間屋子差不多,之後便可將任何法寶靈器,或者什麼奇珍異品,通通放入其中,加上各類品級的符籙寶物,就可以使物品的材質等級更上一層樓,越煉價值越高!甚至還可以隨心所欲的把某些凡間粗劣的藥品,加工冶煉成足可救人性命的道門寶丹、仙家靈藥,轉手賣給山下凡人,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極品之物了,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呢!”

紅袍道士笑眯眯的說道:“如今我已不再是大玄通觀的觀主,沒了弟子也沒了道場,這個煉丹爐與我而言無甚大用場了,只是若要賣給那些庸俗的凡夫俗子,那又有些捨不得,放在自己這兒呢還是覺得佔地方,今日既然如此巧合,碰上了凌大少爺,那貧道就斗膽寶劍贈英雄,將此爐贈送出去,還望凌少爺笑納!”

凌真極是快活的伸手,接過了那隻體型小巧玲瓏的老君煉丹爐。

從仙豪口中瞭解清楚如何使用,以及令其變大的法門口訣後,凌真主動站立起來,端碗敬酒,朗聲道:“姐夫真是千載難逢的好男人,我四姐,也是這等天底下少有的好女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我在這裡祝你們這對佳人天長地久、長長久久!”

仙豪和凌星垂都笑著起身回敬。

這天晚上,作為賓客的幾人都在桃花宮內部借宿了下來。

仙豪和凌星垂一間,凌真與其八姐凌瀟瀟各一間,一夜平安無事。

第二天,陸敕專門花了大半日的時間,幫助凌真講解五雷術法的知識,又因那位天神山莊的大少爺悟性極佳,先天極悟之體,故根本沒如何費勁,就輕鬆學會了那一門在道家功法裡殺力最為頂尖的“五雷法”。

興奮之餘,凌真動身前往了宮門外頭,在那一大片的桃花林中施展法印五雷,轟倒了不知多少棵陸敕昔年栽種桃花樹。

這讓陸大宮主開始後悔為何自己要教這個大少爺雷法了。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嗎?

同一天,仙豪也應了道侶凌星垂的要求,主動教了凌瀟瀟許多仙家術法,凌家八女瀟瀟在習武資質上遠不及九弟,故而有些極為厲害的神通功法,沒法子在短時間掌握,甚至連皮毛都學不會。

仙豪於是就選擇從自家珍藏的武學典籍寶庫裡面,拿出來好多秘法攻略,凌瀟瀟笑著收下了那些秘籍,答應了道長日後定然勤加苦練,爭取早日領悟道門的底蘊,根基紮實!

第二天,凌真在桃花宮建築的後方地帶,選了一處通風開闊的地界,施展道法秘訣,口出神旨,就那樣將一個不過拳頭大小的煉丹爐,變化成了一個高足十丈的巨型道爐。

從納戒裡取出那條從江河龍王體內剝離出來的龍筋,扔入老君爐中,加以許多陸敕贈送的煥彩符紙,還有桃花宮一些獨門煉丹原材料,以及自身練就的雷力真氣,反覆淬鍊打熬。

數個時辰過後,開爐取物,得到了龍筋材質的華麗“雷鞭”。

鞭子韌性奇絕,殺力不凡,低頭視之可見隱雷陣陣,十分震撼人心!

凌真手握長鞭,風發意氣,腦子裡想著昔日在赤煉歸墟里,許姐姐手握斷魂鞭揮舞的那份超絕英姿,不由得心搖神馳,十分嚮往憧憬。

收起了老君煉丹爐入戒中,旋即,還是在那一片土地上,展開習武,所練的自然就是鞭法。

雷氣如蛇滾走,鞭聲呼嘯,恰如龍吟!

又耍了小半天,臨近傍晚黃昏,凌真停了下來,站定後,看了會兒手裡新煉製出那根細長的鞭子,又仰起頭看著夜幕一點點低垂下來的天空。

青袍在身的年輕人朗聲叫道:“我想好了,此鞭,就喚作‘打神鞭’!”

天差不多都完全黑了。

凌真返回了宮內,找到了桃花宮宮主陸敕,準備和這位道門頂尖真人,一塊兒聊聊雷法一術,在鞭子實戰的過程中如何發揮奇效。

可尚未聊些什麼有用的東西,忽然有個穿著白色道袍的小道士,不合規矩的闖入了議事之地。

他慌慌張張的入屋後,粉袍道士陸敕神色頓時有些不悅,皺眉問道:“何事這等慌張啊?”

那小道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宮主,不,不好了!外面,有騎兵要打進來了!”

陸敕和凌真皆吃了一驚,兩人一齊從座位上“噌”的站起身來。

騎兵?

打進來了?!

桃花宮宮門外,鐵甲森森,戰馬列陣。

甲冑覆於人馬之上,厚重鐵片之寒光,在天空月色的映照下,亮如鏡,冷如冰!

近一萬鐵騎重甲,已聚齊在了這座道門聖地的外頭,氣勢雄壯,可令明月無光。

一眾精銳鐵騎的最前頭,有一頭體型碩大雄魁,遠比虎獅還要拉得巨型的異獸,渾身皮毛呈亮藍和橙黃兩色。

頭頂一對雪白短角,瞳孔碧綠,若鑲嵌著兩顆祖母綠珍奇寶石。

獠牙外展,凶神惡煞!

此巨獸的背部,騎著一名衣著極其顯貴,腰佩玉牌的藍袍公子。

其面容俊逸,只是眼神陰冷且殺氣沉沉。

他騎在巨獸之背,手握韁繩,仰頭看著宮門之上懸掛的那塊鎮宮牌匾。

白角異獸的左右兩側,各立有一人。

左側的那人頭髮如瀑落下,垂至腰間,身材相當的瘦削骨感,因溜肩駝背之故,愈發顯得矮小。

嘴角處養著些許鬍鬚,加上那對眯起來的修長眼眸,整個人面相看起來極為奸詐狡猾,滿肚子的壞水!

身後斜掛有一柄純白劍鞘的長劍,因長度極長,便似在後頭背了一杆長槍。

而右側那人,其體格與那個背劍男子迥然不同,背脊十分挺拔,虎背熊腰精壯非凡,穿著件獸皮縫製的短衫,露出兩條筋肉結實的黝黑胳膊。

五官面相異常粗獷彪悍,雙眉倒豎,鬍鬚濃密茂盛,就算說他酷愛吃人,都不會顯得不符合其形象!

腰間別著一柄漆黑色鞘身的長刀,柄部綴著一顆棕黃色的渾圓寶石,價值決計不菲。

那名獸背上的藍袍公子,看了一會兒宮門牌匾後,對左右兩邊的那兩人說了一句:“你們兩人,去把大門,還有門上的那塊匾額都給我碎了!”

顯然他是要以此來給這座道宮,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

言語既出,分別以刀和劍為武器的兩名男子,先後出手。

穿有獸皮的魁梧巨汗,迅速拔出了腰間那柄長刀,刀刃出鞘出震顫聲,抬起粗壯絕倫的胳膊,猛然劈出了一刀。

濃黑色的刀罡極速衝掠而去。

正中那塊寫有“桃花宮”的宮門匾額,遭到了此罡氣摧殘,一瞬間碎裂開來,從高處落下,摔在地上,砸出滿地碎塊!

而另一名後背背劍的男子,卻是沒有取下佩劍,而是選擇在掌心內蘊出一團幽藍色火焰狀的真氣,炫彩絕倫。

此掌心之火,照亮夜幕,頃刻間由那人推掌而出,迅速衝向了宮門。

那扇有著一個腳形狀凹坑的宮殿大門,瞬息間就被那團藍火擊中,轟然倒下!

牌匾與正門皆無,所謂“宣戰”,已不過如此。

那一名騎在藍黃異獸後背之上的富貴公子,微微一笑,神色放鬆且坦然,似乎全然沒有即將開戰的緊迫感,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他看向這座沒了大門的桃花宮,眯了下眼睛,接著淡然說道:“今日本世子就當著你陸敕的面,踏平了你的這座桃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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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元藩王府邸內。

那位全力擁護太子有朝一日登基的王爺凌雲峰,明白今夜註定是難以就寢,鐵定睡不著覺了。

他獨自一人穿著睡袍,因過分焦慮,在書房內來來回回,不斷踱步,重複回憶著昨日那位親臨王府的太子凌冕,以及那名青衣人的所有言語。

老藩王凌雲峰臉色凝重,反覆自言自語道:“太絕了,這一步棋,實在太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