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小巷,聚攏是煙火,攤開便是人間。

眼下已是下午時分,樓外雜聲不斷,吆喝歡呼此起披伏,響徹一方。

聚福樓二樓,墨故淵識趣的揭開壇蓋替兩位教書先生倒滿,而後靜靜坐在一旁,靜等下文。

看著墨故淵將此等美酒大大方方獻上,可他自己卻不為所動,當下蘇默挑眉問道「你不喝酒?」

墨故淵訕訕笑了笑,一手向身邊長椅上熟睡的女子指去說道「早前答應她不喝酒,在沒有她的允許下,晚輩是碰不得酒的。」

蘇默不屑嗤笑了一聲,嘴裡咕噥了一句「出息。」

以墨故淵的境界,自然清晰可聞,只是他沒有表現任何異常。

「先生,這青雲鎮兩年前的瘟疫當真是梁言引發而出的?」墨故淵湊近小聲問道。

蘇默一飲而盡,搖了搖頭,繼而看向身前李籃閒,示意墨故淵去問他,自己則是不願多說什麼。

李籃閒同樣一杯下肚,意猶未盡,墨故淵已經再次替他斟滿。前者捻鬚,微微點頭,道「也不是什麼大秘密,只是對於我們來說有幾分難以啟齒罷了,畢竟這事發生在梁君身上,也和我們私塾有關。」

墨故淵擺正姿態,洗耳恭聽。

「先說梁言的父母梁君和言紅虎,他們都是青雲鎮土生土長的當地人,梁言則是在言紅虎近四十的時候方才懷上,可謂是老來得子,殊為不易。」李籃閒緩緩說道。

墨故淵一愣,依常人的肉體凡胎來說,近四十懷有身孕已經是高齡產婦了,不僅對自身有危險,連腹中胎兒怕是也很難照料。

「等到梁言出生後,鎮上人也都打心底喜歡這個孩子,加上樑君本就是私塾的創辦者,為人親切和藹,心胸坦蕩,不僅書教的好,為人處事在我們鎮上也是首屈一指,是以我們大家都很敬佩梁君先生。」李籃閒款款而道。

一旁蘇默獨自飲酒,在聽見李籃閒說起梁君時,連他這樣嫉惡如仇,刻板嚴肅的性格都情不自禁的附和說道「梁君兄於我有再造之恩,沒遇見他,或許我這餘生也就寄酒縱情,草草了事罷了。」

墨故淵目光看去,不知蘇默為何如此一說。

李籃閒沒有理會蘇默的感慨,繼續說道「梁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轉眼就過去了數年,而梁君和言紅虎都年近半百,鬢髮發白,梁言卻還是個活蹦亂跳的皮小子,那會估摸也有七八歲吧。」

「作為青雲鎮上的出名人物,大傢伙雖然喜歡梁言這個小子,可大多數也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不然以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任誰都恨不得踹上兩腳。」

「是梁言恃寵而驕,驕奢跋扈麼?」墨故淵下意識問道。

李籃閒搖了搖頭,道「這一點應該是遺傳到他孃的性子吧,要知道梁君本身脾氣極好,待人有禮,溫文爾雅。但是言紅虎卻不似尋常女子,一個女子名字帶虎,具體你倒是可以想想。」

墨故淵不假思索問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名字是長輩取的,許是人家別有用意呢?再說了,青雲鎮地處荒僻,又是戈壁沙漠之地,想必這裡的先輩們有些還沒怎麼讀過書呢,自然另當別論。」

李籃閒不置可否,道「此話在理,只是對於我們讀書人來說,關於取名字一途,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講究的。」

墨故淵沒有多說什麼,依舊靜等下文。

「梁言之所以會在言紅虎近四十才懷上,是因為言紅虎在三十多的時候方才嫁給梁君,所以生的比較晚。要不說梁君心胸有容乃大啊,如言紅虎那般磕磣的女子他都能娶回家,真是非常人所不能也啊。」似乎是想到什麼,李籃閒端起酒杯,嘖了一聲。

墨故淵蹙眉,看著眼前李籃閒衣冠楚楚,一身

談吐見識卓越,難不成也是以貌取人?

李籃閒撇了一眼墨故淵,臉上有幾分不悅,道「你這什麼表情,小看了我不是?」

墨故淵轉過頭,佯裝聽不見。

「臭小子,老夫一生都在教人讀書寫字,可教的最多的便是讓人如何為人處事,你當我會看不起言紅虎嗎?」

「先生道理儘管說,晚輩聽著便是。」墨故淵不卑不亢說道。

李籃閒酒意上頭,卻沒有醉倒的意思,這便是羽涅物件當中美酒的厲害之處。

尋常酒水,一是關於口感,二是喝起來的滋味,至於這滋味就是千變萬化了,多到寰宇蒼穹,長到天地初開。

只是喝酒會醉,喝多了會吐,會不省人事。倘若是飲上某些劣質假酒,更是心如刀絞,頭痛欲裂,這反而讓喝酒一件雅事添了些許瑕疵。

酒到濃時方知心扉,其實喝酒最好的狀態當屬微醺,微醺之下,一切剛剛好。

酒微醺,人微醉,此意最闌珊,心上人最可愛,日後最可期。

這便是喝酒最好的樣子,來日方長,細水長流,世事皆溫柔。

而羽涅未失憶之前,作為半神之一的時光,不知他用了什麼秘方,以至於這酒不論怎麼喝都不會讓人失去意識,反而可以一直處於這種微醺狀態。

世間美酒,此物最難得。

李籃閒潤了潤嗓子,擺正身姿說道「言紅虎和我一道在青雲鎮長大,年小我十歲,比梁君也小了五歲。言紅虎出生的時候,聽人家說她家就有一股惡臭燻繞,而且生下來她的臉上有一半地方被一塊紅斑遮住,可見容貌生來就帶有殘缺。幼時,也開過不少她的玩笑,卻絕非有心之舉。隨著言紅虎慢慢長大,便很少見她出門在外了,我聽人說是因為言紅虎的體臭越來越嚴重,加上她的樣貌出落的奇醜無比,自己也沒臉見人,乾脆就把自己關在家裡,時間一長,我們也就漸漸淡忘了這麼一個人。」

末了,李籃閒唸叨說道「在我記憶中言紅虎不僅長的彪悍,就連性格都如她名字這般暴躁如雷,以前每說她醜的時候,都會被她摁在地上打,可沒少遭罪受。至於先前所說,梁言或許就是遺傳他母親的性子吧。」

墨故淵啞然,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童年趣事。「哎,都是過去的事,反正老夫和你說這些就是讓你知道我們的關係罷了。等到再次聽見有關她的訊息,是梁君告訴我的,他要和言紅虎成親。」李籃閒表情擰巴,似乎可見當時他也是這幅模樣。

「梁君人如其名,謙謙君子,長的又是丰神俊朗,當年鎮上不少豆蔻芳華的姑娘都暗戀不已。私底下更是有不少媒婆前去說媒,連他家的門檻都被踏破了幾塊,最後都被梁君一一婉拒,且沒有絲毫周旋的餘地。可這一拖,就是十幾年,哪怕梁君再怎麼眉清目秀,歲月摧折之下,亦是有了幾分滄桑泛老模樣。」

墨故淵點了點頭,凡人若沒有際遇或是修仙體質,壽命也不過百來餘年,至於容貌更是如此。

「當時梁君告訴我這個訊息時,我還沒少挖苦他,放著當年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不娶,如今三十多了,只得草草娶上言紅虎,這不是自己難為自己嗎,知道自己身體有限,怕打光棍?」李籃閒悠哉笑道,回憶多了幾分真摯。

「哼。」一旁蘇默一口吞下杯中酒,故意擱在桌上大聲些許,略有不滿。

「講故事呢,你在這代入幹嘛,說他打光棍,又沒說你。誒,不過話說回來,好像蘇默兄如今還是孜然一身,孤家寡人一個啊。」李籃閒嘖嘖稱奇,有意嘲諷。

蘇默快速倒滿一杯,不去理會李籃閒所說,繼續埋頭喝酒。

李籃閒好笑搖了搖頭,道「只是梁君所想我也不太清楚,好像那會他還挺高

興的。似乎對他來說,他是真心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不堪,因為年紀和身體的緣故,不被人詬病,這才草草成家。」

墨故淵附和道「不錯,聽先生所言,即便梁君到了年紀,以他的才華和品質,相信也有很多選擇。」

「是啊,既然是梁君所選,那麼自然是他喜歡的,作為朋友我當然是祝福他的。後來在他們成親的那一天,時隔多年,我終是再見到了言紅虎,只是那一眼過後,我便再也不敢多看。這麼多年了,言紅虎身軀越發肥胖臃腫,臉上的紅印幾乎佔滿了她的臉,更別說她彆扭的五官。即便再怎麼說服自己,可世間女子長成這樣實在教人難以觀摩,更別說朝夕相處了。」李籃閒喟然嘆道。

「皮囊而已,又沒讓你和人家朝夕相處,梁君都不嫌棄,你在這裡說個什麼勁?」蘇默挖苦說道。

李籃閒臉上忽然多了幾分愧色,苦笑說道「是啊,梁君自從娶了言紅虎,整個人也越發精神,好似重新回到過去意氣風發的時候,已至中年,卻如那青年一般高歌激昻,蓬勃朝氣。加上後來兩人有了梁言,更是讓梁君春風得意,只道人生無憾,人生足以。」

「而言紅虎嫁給梁君後,一直勤儉持家,深居簡出,以紡織增補家用,倒也是一位賢妻良母。」

墨故淵不解問道「這樣一家不挺好的嘛,先生先前所言,晚輩聽來也是羨慕的緊吶。」

「哎,可惜好景不長啊,要不是兩年前那場瘟疫爆發,也不會弄的梁家三口生離死別,梁君和言紅虎白髮人送黑髮人,最後紛紛自縊在弱水邊的銀杏樹下。」李籃閒一抹悲色悄然浮現,整個人多了幾分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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