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小翠兒,元寶著實是難受了幾天的。

從第一次在香燭店看見假道士張榮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透過他的面相看出了後面可能會發生的這些事情。

但世間萬物皆有定數。

小翠兒陽壽已盡,那些死於她之手的人也是因果定數,報應不爽。

元寶有能力提前預知,卻並不能改變事情的發展。

那不是她能擔的因果。

惡人的報應她樂得見之,但小翠兒姐姐太可憐了,她於心不忍。

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消沉了好幾天,既沒讓倒黴鳥說書,也沒擼黃狐狸,甚至沒有吃雞腿。

每天都懨懨的,若不是幾個哥哥勸著,她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這下整個蘇家上下包括後院廚娘都知道了她心情不好的事兒了。

“你們說說元寶現在這樣可怎麼辦啊?”蘇文林召集全家開家庭會議。

弟弟妹妹都還沒走,也都帶著自家孩子列席參與。

蘇靈道:“大哥,這樣吧,明日我帶元寶和明玉一起上街上逛逛,買幾件漂亮衣裳,小女孩兒都喜歡這個。”

“姑媽,我家元寶可不喜歡這些。”

蘇家三個男丁異口同聲。

過年前給元寶買的新衣服新首飾她都沒興趣,對小不點來說,那些身外物好像都是負擔似的。

蘇俊業:“那要不我帶元寶出去轉轉呢?”

小不點從小就長在道觀裡,說不定不適應在這宅院裡的日子呢。

“不行。”蘇俊亭和蘇俊生都不太放心他:“你一天冒冒失失的,再把元寶帶丟了。”

“哎哎!”蘇俊業不樂意,正想站起來為自己說兩句話,肩膀上就感覺到了重量,三弟蘇俊生的手死死按在他的肩膀上道:“二哥,還是我來吧。”

“你要帶元寶去哪兒?”全家人都看向蘇俊生。

年後不久便要下場縣試,蘇俊生連休沐的時間都不捨得回來,都是在書院裡用功的。

只是他心裡惦記著元寶,所以專門跑回來的。

“讀書。”蘇俊生目光堅定:“送元寶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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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半的小奶娃娃開蒙識字這件事情本來就很離奇。

但架不住蘇俊生偏就是蘇家所有人裡面最倔的一個,這頭還沒有徵得元寶的同意,那邊他都已經把開蒙的先生找好了。

就是他們書院的先生。

白鹿書院開設男學和女學兩科。

像元寶這樣商賈家庭出身的姑娘小姐,若是想要讀書,只要家中交夠束脩,也是可以像男子一樣進入書院讀書的。

蘇俊生連束脩、伴讀丫鬟和書本筆墨都給元寶買好了。

就等著小不點和他一起去上學了。

一家子加一起都沒有一個蘇俊生會辨理。

什麼“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髮方悔讀書遲。”

什麼“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

幾句話就把一家人都給說的不知如何回嘴。

最後還是老大蘇俊亭尚有一絲理智:“不行!不管怎麼樣,你也得問問人家元寶自己的意見。”

元寶哪可能喜歡讀書啊。

“好。”蘇俊生倒是不信邪,一口就答應下來,然後疾步就朝著後院去了。

一屋子人都在等著看蘇俊生的笑話。

可沒想到的是,僅僅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蘇俊生便就又回到了花廳裡面。

然後在眾人幸災樂禍的目光裡點了點頭:“元寶她答應了。”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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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確實答應去書院開蒙讀書了。

反正在家裡待著也怪無趣的。

山哥哥說書院裡有很多人,可以跟自己一塊兒玩。

重點是,山哥哥還說,造成小翠兒姐姐那種結局的緣由正是因為世間人多不讀書,並不懂得人間的義理。

元寶聽不懂那麼多,但卻被說的熱血沸騰的。

於是便答應了蘇俊生去書院讀書的事情。

前天晚上答應的,第二天一早蘇俊生就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

卯時不到他就已經將元寶給叫了起來。

迷迷糊糊穿上衣服就給塞進了蘇家的馬車裡面。

等元寶醒過神兒來的時候,她都已經坐在了白鹿書院女學的學堂裡面。

“……”小不點一臉懵逼。

她都忘了昨天答應山哥哥要來讀書的事情了。

蘇俊生不放心,進來囑咐她:“元寶今日第一天上課,要乖乖的,有什麼事情就去隔壁找三哥哥,要聽先生的話。”

“呦,阿生,這就是你說的家裡那個小妹妹啊。”

女學的姑娘也都是東旗鎮上小有門第的家族家的女兒。

所以與蘇俊生也認識。

剛才說話的這個便是開牙行的段家的小女兒段霜。

她自小便認識蘇俊生,內心一直傾慕他的淵博的才學和清冷孤傲的氣質。

但蘇俊生一直冷冷的,從來不和姑娘們說話。

段霜正是叛逆的年歲,每每見了蘇俊生都要陰陽怪氣一番。

“我以為是個什麼仙女下凡呢,不過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奶娃娃嘛,還有這腦袋上怎麼還插個髮簪子啊,不知道是誰家下山的小道姑呢。”

說完,她捂住嘴輕笑起來。

蘇俊生平時經常被她陰陽怪氣,一直都沒有發過火。

但今日不同,他不允許有人說他的小妹妹元寶。

“段霜,管好你的嘴,不然我不介意把你舞弊的事情告訴給師長。”蘇俊生冷冷的,眉目間不見一點玩笑的痕跡。

段霜是被家裡硬塞過來讀書的。

她一點也不樂意。

女學其實更多是給這些千金小姐們打發時間的,但平時也經常會有一些小型考試。

就像年前的時候,學裡就舉辦了一次考試。

段霜一年也沒學會啥,偷偷摸摸和身邊同窗交頭接耳的時候,恰巧被視窗經過的蘇俊生看了個正著。

她一個姑娘家,舞弊大不了就是攆出書院不再讀書了。

但她偏巧有一個與蘇俊生同科下場的兄長。

舞弊要連坐,她舞弊之事若是報上去,她兄長以後的科考之路也會受到牽連。

“蘇俊生!你行!”

段霜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隨便開了小丫頭的玩笑,便被蘇俊生如此威脅。

周圍看熱鬧的學生不少,段霜自覺沒面子,狠狠剜了兄妹倆一眼以後,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蘇兄。”

男學裡的同窗過來找蘇俊生回去上課,一眼便瞧見了他正在說話的小不點。

奶娃娃一小團,穿著紫色的袍衫,小圓臉肉嘟嘟的,看上去就很好捏的樣子。

那少年最開始是好奇這奶娃娃和蘇俊生是什麼關係。

畢竟平時他們誰都沒見過蘇俊生如此溫柔的模樣。

可下一秒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疾步過來,仔仔細細的盯著小元寶上下打量了好半天。

“您是……您是西雲觀的元寶小道長?”那小少年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白鹿書院規矩森嚴,馬上就要上課,這會兒課堂裡十分的安靜。

他這句話擲地有聲,整間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

剛吃了癟的段霜也聽見。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怪聲怪氣道:“還元寶小道長?呵呵,說的真的似的,一個小豆包還好意思叫道長呢!”

蘇俊生一個冷眼扔過來,可還不等他開口說話。

剛才那個叫出元寶名字的同窗已經急切的開口解釋道:“她就是點翠山西雲觀裡的元寶小道長!道長能耐大著呢!我爹爹去歲年中撞了邪,生了一場大病,跑了許多家道觀寺廟都沒人能解決,最後是元寶小道長把我爹爹救回來的!”

這少年在書院裡也是極為低調的一個人。

他平時話亦是比較少,怎麼莫名其妙吹噓起一個不到半人高,說話都還含含糊糊的小娃娃來?

段霜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方才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小不點突然蹦了下來。

她走到那少年跟前,將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以後,臉上揚起一個笑臉,奶聲奶氣道:“不知緣主身體可好?想來他最近應該又纏綿病榻了,不過無妨,小小風寒而已,養養便好了。”

剛剛還奶唧唧的一個小娃娃。

這會兒卻愣是叫人看出極唬人的仙風道骨氣質來。

課堂裡眾人都看傻了眼。

剛才那個小少年更是激動地一蹦三尺高。

他蹲下身子,手足無措的朝元寶作了好幾個揖道:“太神了,元寶道長您也太神了,我爹爹最近確實感染了風寒,已經纏綿病榻數日了。”

“……”

周圍的學子們都看蒙了。

女學的姑娘們,除了段霜以外都躍躍欲試想要湊過來和小道姑說幾句話。

她們的問題當然就是日後嫁給什麼樣的夫君。

男學也有些過來湊熱鬧的人,看到這一幕以後,更是心急的不得了。

年後不久就要下場科考,誰不想提前知道一下自己能不能高中啊。

“蘇兄!”

蘇俊生將小元寶護的嚴嚴實實,周圍人擠不進去,只好跟蘇俊生套近乎。

“下場科考是為了驗證我們十年寒窗的成果,自己若是不努力,靠天靠運更是沒有道理。”蘇俊生本就長得儀表堂堂。

這句話一出,硬生生是把身旁幾個想要往上湊的學子嚇得不敢吱聲了。

“好!”門外傳來蒼老但底氣十足的一句。

緊接著,學堂門被推開,一襲白衣的孫先生邁步進來。

他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蘇俊生,緊接著又看了看他懷裡的小不點,白眉輕蹙道:“既有這樣的見地,怎麼還會允許家中稚童出去坑蒙拐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