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自己家裡的事都忙不過來,有多少餘力能用在外頭?讓高務實組織一支遠征軍去征服西班牙固然不可能,讓西班牙組織一支遠征軍來強迫高務實也同樣不切實際。

說到底,這個時期的歐洲,衝突頻頻爆發已經成為常態,衝突爆發後的花費對每個國家而言都是難於承受的負擔。然而,所有其他國家,無論是法國、英國、瑞典,甚至奧斯曼帝國,都享有一段和平與恢復的時期。只有哈布斯堡,特別是西班牙,總是不停地從對付一個敵人轉向對付另一個敵人。

剛剛與法國媾和,接著就是同土耳其人交戰;地中海剛一停戰,接著就是大西洋上的廣泛衝突和西北歐戰爭。在某些困難時期,西班牙帝國甚至同時對付三面之敵,而敵人即使沒有軍事援助,也有意識地在外交和商業上相互支援。

用當時歐洲人的話來說,西班牙就像一隻掉在坑裡的大熊,比任何一條進攻它的狗都強大,然而它終究敵不過所有的對手,結果在這個過程中逐漸精疲力竭、流乾鮮血。

那麼,哈布斯堡如何才能逃脫這種惡性迴圈呢?高務實覺得,即便他處在腓力二世的位置都會很為難,很難應付這種長期分散力量的狀況,或許應該對這各個方面的敵人確定一個優先順序,明確優先防禦計劃。也就是說,某些地區是可以放棄的,但是究竟哪些地區可以放棄呢?他也很難說。

站在歷史的角度來反思,可以說奧地利,特別是斐迪南二世,要是聰明一點就不會隨著德意志北部的反改革勢力向前推進,因為這樣做得不償失。然而,這位神羅皇帝硬是要在德意志保留一支強大的軍隊,以防止王公的派系傾向、法國人的詭計和瑞典人的野心;而且只要土耳其人驕橫地站在匈牙利,相距維也納150英里,哈布斯堡的軍隊就不能減少。

對於西班牙政府來說,它不能讓奧地利堂兄弟落入法國人和路德派手裡,更不能讓他們落入土耳其人手裡,因為這對西班牙自己在歐洲的地位也至關重要。

諷刺的是,奧地利卻似乎並沒有這麼想。查理五世在1556年退位後,奧地利眼睜睜看著西班牙在西歐和海上單qiāng匹馬面對眾多敵人作戰,卻並未感到有幫忙的義務;反而西班牙意識到了這個更高的利益,總是心甘情願為奧地利幫忙。

也許,腓力二世過於沉迷於某些人對他的恭維:世界君主。

而現在,高務實打算提醒一下他——你沒有做“世界君主”的本錢,真正擁有這個本錢的人,叫朱翊鈞,只是他沒有這個yùwàng罷了。

實際上,朱翊鈞當然也沒有這個實力,除非他能把大明的社會體系完全顛覆,甚至把大明子民們的精神核心都改變掉,否則大明從天子、官員到販夫走卒,在對待大明以外的世界問題上,都是同一種心態:處中國而治萬邦。

如果說韃清末年以後的中國人大多精神自卑,那麼現在這個時期的大明子民,則是精神過於自信,舉國上下都堅定不移地認為:只要治理好了“中國”,便一定是萬國來朝八方賀,不管何處的蠻夷,面對大明都應該頂禮膜拜。

幸好,在堅持這種自信的同時,大明並沒有如韃清一樣故步自封,所以在嘉靖年間繳獲了葡萄牙人的火炮之後,大明立刻發現了它們的優點,並馬上開始仿造,同時也不端什麼天朝上國的空架子,該買就買。

甚至對於蕞爾小國的倭國,當發現他們的鳥銃比自家的更好時,如戚繼光這樣的名將也沒有任何猶豫就拿來採用,而劉顯父子麾下的“降倭夷丁”不僅會使用鳥銃,甚至還個個精通日本刀術。

整體來說,這個時期的大明雖然自信,但還是比較務實的,有那麼一種“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精神頭。

這也是高務實有信心讓大明能堅持下去,而不讓韃清取代的重要原因之一。

畢竟,他曾經長期做秘書,是一個更偏向於做實事的人,如果把他扔去清末,他成為張謇的可能性要遠大於成為孫大炮,可是他知道,張謇救不回那個時代的中國。

然而在大明則不然,他有信心透過“實效”來帶動其他人跟隨他的腳步,甚至最終形成新的風潮。

他的京華集團現在就已經有了效仿者——有人跟隨他的腳步踏入了私營軍工行列,如王崇古的孫兒王謙;有人在上海悄悄搞了幾個碼頭,更神奇的是這幾個碼頭的幕後東家竟然是徐階的長孫徐元春;有人悄悄買了一兩條船加入京華的艦隊,如朱應楨、張元功等勳貴;有人學著京華的做法想方設法控制長江水道上的運輸船隊,如臨淮侯府的小侯爺李宗城……

雖然這裡頭除了徐元春之外,大多都是跟高務實關係比較密切的一批人,但只要有這樣的趨勢,就已經能讓高務實感到振奮了,因為這證明了他的做法是有效果的。

我只要能做出榜樣,讓人相信我的做法是可以獲利、獲大利的,就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效仿。而當這樣的人多到一定的程度之後,也一定能讓整個國家“轉向”!

古往今來的任何政治,惟利益永恆!

利之所在,人之所趨。

說句不客氣的話,當年下西洋如果不是鄭和掌握,文官集團插不上手的話,怎麼可能半途而廢?後世有學者證明,下西洋其實並不虧錢,或者說它本可以不虧錢。只是由於文官集團至始至終插不上手,所以後來才被說成是勞民傷財的無用之舉,最後被扔進了垃圾堆。

換句話說,倘若下西洋是文官主導的事業,文官們把下西洋看做撈取功名、事業的一樁美差的話,你看看現在大明的艦隊是什麼模樣?沒準都特麼開到歐洲去了!

與其說文官集團是在打壓下西洋這件具體的事,倒不如說他們是在打壓宦官集團,從而藉機打壓皇權,爭取文官集團自己的利益。

為什麼高務實敢做出這麼多出格的事?一是他跟朱翊鈞的關係親密,朱翊鈞不會輕易懷疑他;二則是因為他高務實乃是文官!

所以文官集團在面對高務實的一些新奇做法之時,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你高務實狗膽包天!”,而是“既然你高務實能做,那我豈不是也能做?妙啊!”

這就是差別,也是高務實為何非要認準“科舉正途”的原因。

有這個身份在,他只要沒zàofǎn,一切舉動實際上就都是在為文官集團創造新的“利潤點”,文官集團豈能跳出來找麻煩?

為什麼歷史上萬曆收礦稅,搞得文官集團罵罵咧咧抵制了幾十年,而現在高拱收商稅就偏偏能執行下去?

因為雖然有些商人是文官們的“投資人”,皇帝要收他們的錢,文官們當然要為投資人說話;可如果這筆錢收起來之後,是由文官們自己掌握的,那……這個就可以商量商量了。

所以,歷史上的礦稅之爭,並不是因為這筆稅收了之後真的有多嚴重——那點錢對於富庶的大明民間而言連個屁都不算——而是文官們覺得,你皇帝老子不能把稅全給收進自己的口袋啊!

嗯……英國佬的《大憲章》沒有請大明的文官們來幫忙修正一下,真是莫大的遺憾。

高務實把歐洲的各種形式簡單地描述了一下,早已把羅明堅神甫驚得說不出話來——高求真閣下遠在大明,卻居然知道歐洲最近幾個月發生的好多大事!

他對歐洲的瞭解,在整個遠東一定無人可及!

不過,更讓羅明堅神甫奇怪的是,高求真閣下看起來明明是要透過自己的口,來警告腓力二世陛下不要在遠東挑釁大明,但他話裡話外卻似乎有一些像是……像是在為西班牙出主意,這是為什麼呢?莫非,他對西班牙王國頗有好感?

這就純屬是誤會了,高務實對歐洲人幾乎都沒有多少好感,他話裡話外指出西班牙將自己的力量過於分散,實際上完全是居心叵測的——不管西班牙把力量集中起來做什麼,都絕不可能放過家門口的事不管,而用來在東亞地區攪風攪雨。

今年,西班牙就要合併葡萄牙——高務實記不清具體月份,說不定現在已經合併了——而葡萄牙和西班牙正是現在南洋的最大勢力。一旦西班牙真的聽信了自己的話,把力量收縮起來,捏成拳頭打出去,這一拳也絕對不可能打到東亞。

至於,到時候腓力二世這一拳究竟是打向英格蘭,還是打向奧斯曼,又或者法蘭西,甚至尼德蘭……那關他高務實什麼事?關大明什麼事?

你們歐洲打得越亂越好!

英格蘭和法蘭西要崛起,都得先過了西班牙這一關,所以西班牙現在跟英法乃至奧斯曼的戰爭,對於大明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所以高務實才不介意跟西班牙人做點生意,讓他們的財政狀況更好一點,能跟英、法、荷蘭等國打得更加難解難分。

你們不打得更兇一點,西葡帝國不把主力往國內傾斜,那我的南洋攻略豈不是就麻煩多了?

所以,腓力二世陛下,盡情的打吧,我已經準備好做這個黃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