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淳于越鬱悶不已的時候,伏堯忽然轉過身來,看向嬴政:“父皇,這一場比試,究竟是誰勝了?”

嬴政有些無奈的說道:“自然是你勝了。”

伏堯看了看淳于越:“博士,你可反對?”

淳于越勉強笑了笑:“老夫輸了就是輸了,自然不會不認。”

伏堯笑了:“如此便好。博士,我這第二版,明日就要發售了,到時候你的道歉信……”

淳于越憋著一口氣說道:“公子放心,天黑之前,老夫一定將道歉信交到你手上。”

伏堯鬆了口氣:“那就好了,不會耽擱今夜的印刷了。”

嬴政對伏堯說道:“你已經賣出去一萬多本了。如今咸陽城中,幾乎人手一本。你還要印刷嗎?朕擔心不會賣不出去。”

伏堯笑眯眯的說道:“父皇放心,一定可以賣出去的,那些儒生還沒有買呢。”

嬴政笑了:“那些儒生顯然不想買。”

伏堯乾笑了一聲:“他們明日便想買了。”

嬴政奇怪的問道:“這是為何?”

伏堯看了看李水。

李水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近日商君別院的學生,有一場考試,我已經放出風去了,時務策的考題,與伏堯公子在北地郡的施政有關。”

“因此,這些學生都在翹首以盼,想要多多瞭解公子在北地郡的所作所為,做到心中有數。”

“然而,如今想要了解北地郡,最便捷的方法莫過於買一本北遊記看看。因此……這訊息放出來之後,學生們都翹首以盼,只求印刷廠趕快將書印出來。”

“到時候,他們恐怕要人手一本。而其他有志於科舉計程車人,也會恍然大悟,想要買一本鑽研一番。畢竟……商君別院的課程,是科舉的風向標啊。”

嬴政有點發愣:這樣也可以嗎?

而淳于越有些氣憤的想:“又是這等不要臉的雕蟲小技。當初三國演戲,就是接著科舉的風賣出去的,現在這北遊記,又是接著科舉……等等?”

淳于越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自己的道歉信寫好之後,附贈在北遊記裡面。照這麼說,從明天開始,所有買到北遊記計程車人,都能看到自己的道歉信?

淳于越忽然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嬴政笑了笑,淡淡的說道:“回宮吧。”

於是,群臣跟隨嬴政,向皇宮中走去。

路上的時候,嬴政看著那些正在如飢似渴閱讀北遊記的百姓,看著那些正在討論以商賈之道治國的百姓,忽然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他回過頭來,對淳于越說道:“淳于博士,你一向為博士之首。你覺得,如今朝中的博士,對於諸子百家,能否做到一視同仁?”

淳于越微微一愣,然後老老實實的說道:“這個……有些難了。儒生自然傾向於孔孟,道家自然傾向於老莊。而法家對於韓非商鞅推崇備至。陰陽家……”

嬴政抬了抬手,止住他說道:“你對這些博士,是不是瞭如指掌?”

淳于越說道:“是。雖然博士們對治國之道,有不同的見解。但是大家都稱得上君子。為公則遵守法紀,為私則品行高潔。”

嬴政嗯了一聲,說道:“朕要你選擇一些博士。一些剛正不阿,甚至有些木訥的耿直之士,組成一個……就叫印刷司吧。這個印刷司當中,要儘量保證,儒家、法家、道家……諸子百家之中,都有一個人。”

淳于越有些茫然,問道:“然而,這印刷司是做什麼用的?”

嬴政說道:“印刷司,顧名思義,是掌管印刷的。”

“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一本書,太容易影響百姓的看法了。今日伏堯出版了一本北遊記,讓百姓對我大秦,對朝廷倍加擁護。可若是將來有一日,有些反賊也印刷一些煽動造反的書,那該當如何?”

淳于越恍然大悟,說道:“陛下說的極是啊。”

而李水在後面聽得目瞪口呆:印刷司?這不就是出版局嗎?陛下真是……厲害啊。

嬴政繼續說道:“這印刷司,要對所有印刷的書籍、紙張,進行檢查。若有作奸犯科,煽動叛亂,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等等違反法紀,德行低下的內容,都要禁止。”

淳于越使勁點頭:“是,是。陛下思慮的周全。不過……應當如何查禁這些書籍呢?難道印刷司要養一些差役,檢查市面上所有的書籍嗎?這樣的話,也太耗費人力了一些。”

嬴政沉默不語,他在思考。

而李水沒有打擾他。

當嬴政快要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說道:“倒是有一個辦法。朕會頒佈一道詔令。從今日起,天下間所有書籍,想要印刷的話,都要先送到印刷司,由印刷司檢查合格之後,加蓋印章,才能出版。”

“如此一來,市面上的書籍,只要沒有在印刷司報備過的,便有問題。只要沒有加蓋印章的,便有問題。如此一來,要調查起來,就省力的多了。”

“此法,未必能杜絕所有奸人印製的妖書。但是至少能十去其九。如此一來,剩下的那一成,也就不足為慮了。”

淳于越心悅誠服,對嬴政說道:“陛下聖明。”

嬴政微微一笑,忽然回過頭來,看向李水:“槐穀子,朕這個辦法,比起仙界來,如何啊?”

李水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著嬴政:“陛下……陛下這麼知道仙界之中,有類似的衙門?”

嬴政傲然說道:“治理天下,自然有其規則。印刷術出現之後,既能為我所用,也能為歹人所用,豈能不加以防範?因此朕推測,仙界之中,定然有類似的衙門。”

李水使勁點頭:“有,有,與陛下設想的,一模一樣。陛下真乃千古一帝也。”

嬴政微微一笑,然後緩緩地向宮中走去。

快要走進宮門的時候,他看了看淳于越,又看了看李水,淡淡的說道:“你們不必跟著了,去做你們的事吧。”

李水和淳于越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伏堯忽然說道:“父皇,如今印刷司還沒有成立,那我的北遊記……”

嬴政淡淡的說道:“你的北遊記,先暫時印刷吧。等有了印刷司之後,便不可如此了。”

伏堯使勁點了點頭。

隨後,嬴政帶著胡姬,慢慢的進入了皇宮之中。

嬴政沒有回頭,徑直進入了書房。

胡姬想要跟進去,但是被兩個小宦官攔下來了。

這兩個小宦官面無表情的說道:“陛下有旨。胡姬膽大妄為,胡亥狼子野心。乃天下之禍患也……”

後面的話,胡姬沒有聽清楚。她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

有兩個小宦官走過來,把胡姬架起來,拖到了深宮之中。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房門已經被鎖上了。

胡姬癱倒在地上,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今生,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甚至……這一生已經走到盡頭了。

…………

天一點點的黑下來了。

胡姬躺在漆黑的屋子裡面,始終沒有等來碗飯。她飢腸轆轆,已經沒有力氣哭喊了。

這時候胡姬才發現,原來人到了這個時候,最想要的不是寵愛,不是權勢,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頓飽飯。

與此同時,在淳于府中。

淳于越剛剛找來了一批博士,以最快的速度,讓印刷司有了一個雛形。

打發走了這些博士之後,淳于越坐在几案跟前,攤開一張雪白的仙紙,飽蘸濃墨,卻無從下筆。

他要寫道歉信。

要給北遊記寫道歉信。

這……太令人難堪了。

淳于越甚至想到了自殺。

可是……若自己當真自殺了,別人會不會覺得自己輸不起?

淳于越使勁嘆了口氣,不知道應當如何是好。

這時候,有僕役端著晚飯進來了。

淳于越苦笑了一聲,說道:“放下罷,老夫吃不下去。”

那僕役行了一禮,憂心忡忡的出去了。

片刻之後,淳于甲進來了。

他看了看一口沒動的飯菜,然後對淳于越說道:“博士,若你實在不想寫這道歉信,小人願意代勞。左右不讓主人知道里面的內容是什麼。”

淳于越搖了搖頭:“那還不是一樣?從此以後,老夫走到外面,旁人都要對我指指點點了。”

淳于甲咬了咬嘴唇,對淳于越說道:“博士,小人有一句話,不知道有沒有用。”

淳于越挑了挑眉毛,問道:“是什麼話?”

淳于甲說道:“小人方才想,為何謫仙能夠不懼流言蜚語,應對自如,不怕丟面子呢?”

“而謫仙做了一些匪夷所思出格的事情,咸陽城中的權貴和好強,也不會去嘲笑他。”

“小人思來想去,覺得這可能是因為謫仙本就不愛面子。自己先承認了自己厚顏無恥,因此朝臣們便知道了,用這個理由攻訐他,一點效果都沒有,也就放棄了。”

淳于越捋著鬍鬚,若有所思。

淳于甲繼續說道:“今日主人這道歉信難以寫出來,無非是擔心受到旁人的嘲笑而已。”

淳于越頓時老臉一紅。

淳于甲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可若是主人在這道歉信中,先自嘲一番呢?主人都已經自嘲過了,旁人還如何嘲諷主人?”

“而且如此一來,也顯得主人心胸寬廣。贏得起,也輸得起。”

淳于越微微一愣,發現淳于甲好想提出來了一個好建議。

他問道:“那老夫應當如何自嘲呢?”

淳于甲有點難了,他撓了撓頭,說道:“譬如……主人便說自己雖然飽讀詩書,可是年紀畢竟大了,不如謫仙的眼光獨到,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看什麼。下一次主人要寫書,可要謫仙幫忙參詳一番了。”

“只要主人寫的輕鬆風趣一些,便顯得落落大方了。”

淳于越點了點頭:“有道理,有道理。不過……如此一來,不證實了老夫與槐穀子同流合汙了嗎?”

淳于甲苦笑了一聲:“主人,如今咸陽城中,誰不知道你和謫仙是至交好友?這件事,賴也賴不掉了,不如承認了好了。”

淳于越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淳于甲指著飯菜說道:“主人,你先用點飯吧。”

淳于越點了點頭。

…………

“將軍,你已經幾天沒吃飯了。”項氏子弟一臉擔憂的看著項羽。

項羽跪坐在房間之中,蓬頭垢面,雙眼通紅。

他整個人都木楞楞的。

他搖了搖頭,扭頭看著身後的項氏子弟,淡淡的說道:“我不餓。”

項氏子弟嘆了口氣,有些不知所措。

項羽對他們說道:“你們都出去吧,不要影響我聽虎嘯龍吟之聲。”

項氏子弟只好離開了。

他們走出項羽的房間之後,三三兩兩的議論:“這虎嘯龍吟之聲,當真如此好聽嗎?羽將軍已經聽得廢寢忘食了。”

幾日前,趙佗把寶劍拿了過來,贈送給了項羽。

項羽得到寶劍之後,興奮異常,當然就把劍掛在了房間之中,細細聆聽。

然而,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什麼虎嘯,什麼龍吟?整晚上都靜悄悄的。

那一晚,項羽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難道我不是英雄豪傑?今生註定要默默無名?

他以為自己的聽力不夠好,因此使勁掏了掏耳朵。

他等了一晚上,第二天繼續聽,還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項羽由失望變成了絕望。

他呆呆地跪坐在這裡,看著掛在牆上的寶劍,只求能出現奇蹟。

他太渴望建功立業了,有時候甚至出現了幻聽。

但是每當他仔細去聽的時候,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項羽快要被這把劍折磨廢了。

“完了,完了。原來我根本不是什麼英雄豪傑。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成功?這……大概就是天意吧。天意不可違啊。”

項羽終於放棄了。

他把劍從牆上取了下來,隨手丟在了矮榻上,然後步履蹣跚的走出了房間。

外面太陽正好,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項羽看著外面的世界,有些恍惚,有些空虛。

“興義兵,誅暴秦,看來是萬萬做不成了。那我……那我今生應該去往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