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盯著李水看了好一會,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告訴朕,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李水驚奇的說道:“臣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臣想要讓我大秦萬壽無疆。”

嬴政說道:“你的辦法,就是讓大秦變成窮人的朝廷?”

李水說道:“不是讓朝廷變成窮人的朝廷,是變成大多數人的朝廷。”

“陛下可以試想一下,是不是我大秦變成大多數人的朝廷,會更加穩固呢?”

嬴政沉思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

他對李水說道:“除了打擊宗族之外,你還打算怎麼做?”

李水說道:“土地是農民的根本,是百姓的根本。雖然現在行商賈之道,天下煥然一新,充滿了生機。”

“但是現在的天下,其實並不是平均的,以咸陽成為中心,是一種模樣。這裡的人很富足,遍地都是機會。”

“至於咸陽城外的關中,就要困苦一些了。但是百姓也不愁吃穿,可以吃飽穿暖。但是想要吃的好一點,沒事的時候玩耍一下,快了一下,就比較難了。”

“至於關東……北方尚且可以。南方地廣人稀,又經歷了戰亂,就窮困的很了。”

“所以,二三十年內,土地對百姓都很重要。”

“因此,臣強烈建議,禁止土地買賣。這樣一來,無論災年荒年,地主不能兼併土地。農民就總有維持生計的辦法。”

“只要百姓能活下去,就不會造反,我大秦江山,自然可以穩固了。”

嬴政沉思了一會,說道:“你可想過,這番道理,其實農民也知道。但是他們最後為什麼還把土地賣了?”

“只因為不賣地,他們便活不下去。如果禁止土地買賣,當然能阻止地主兼併土地。但是那些農民就沒有活路了,只能活活餓死。”

李水說道:“這個,臣也已經想過了。我們可以禁止土地買賣,但是不用禁止土地租賃。並且設定年限,最高租賃三年。”

“這樣一來,地主就沒有了趁機壓價,巧取豪奪的動力。除此之外,火車正在逐步通行全國,一個地方一旦鬧災,幾日之內糧食就能送到,那時候,村民也不用賣地了。”

“除此之外,如果村民真的需要錢度過青黃不接的時候,可以向朝廷借貸。我們可以低息甚至於無息。”

“朝廷,可以用商賈交的稅,補貼那些貧困的農民,我相信不遠處數十年,大秦就可以消滅貧困。”

嬴政滿意的點了點頭。

李水對嬴政說道:“陛下,所以我們……”

嬴政淡淡的說道:“是不是可行,你先寫一個詳細的章程上來吧。”

李水答應了一聲。

嬴政說道:“這麼大的事,應該先找一個地方做試點,然後再推行全國,這一次你做的太急了。”

李水連連應聲:“是是是,是臣太著急了。”

嬴政說道:“朕要罰你。”

李水乾咳了一聲,說道:“是,臣有罪。”

嬴政說道:“就罰你一年俸祿吧。”

李水一臉痛徹心扉的樣子,說道:“是是是,臣一定吸取教訓。”

李信在旁邊看的有點無奈:罰俸祿?這和沒有罰有什麼區別?槐兄家裡面金山都有好幾座,他缺那點俸祿嗎?陛下這偏袒的太明顯了。

嬴政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可以離開了。”

李水乾咳了一聲,對嬴政說道:“今天那個假使者的事情……”

嬴政淡淡的說道:“那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朕會查清真相。”

李水答應了一聲,和李信笑眯眯的離開了。

當走出嬴政書房的時候,李信感慨的說道:“槐兄,我一直很好奇,為何你能屢次在這險惡的朝堂之中獲勝,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水說道:“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有一顆熱愛大秦的心,忠於陛下的人。我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一件是出於私利。如此一來,無欲則剛,豈有不勝之理?”

李信:“……”

這人還真的是不要臉啊。

不要私利?那商君別院中的金山銀山,難道是被人捐的嗎?

…………

驛館當中,趙嗣正在寫家書。

今天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心驚膽戰。

沒想到,大秦的朝堂,鬥爭竟然如此激烈。那麼多人對謫仙群起而攻之,那麼多人顛倒黑白,枉顧事實。

趙嗣剛剛進入朝堂,就立刻捲入到了這種風暴當中。

他忽然有一種擔憂,不知道自己今生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趙嗣提起筆,思索良久,開始寫下一行行字。

他描述了自己遇到的風險,描述了自己的恐懼與擔憂……

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

等寫完之後,趙嗣像是發洩完了一樣,把比丟在了几案上。

他拿起那張紙看了一遍,在讀的時候,腦海當中出現了妻子的形象。

如果妻子看到這封信,會怎麼樣?一定會驚駭欲絕,以淚洗面吧。

想到這裡,趙嗣把紙捲起來,放在燈上點燃了。

那張紙很快就燃盡了,然後趙嗣深吸了一口氣,重新開始寫信。

他沒有寫朝中的事,只是不厭其煩的交代了另外一些事。

比如,家中好有多少田產,比如家中還有多少房舍。

比如如果自己不在了,兒子應該怎麼教育。

比如如果遇到事情了,可以找族中的哪位長輩。

事無鉅細,交代的清清楚楚。

寫完之後,趙嗣覺得心裡很踏實,覺得終於可以安心了。

然而,他又搖了搖頭。

這封信太像遺書了。

而且,自己的妻子也沒有那麼愚蠢。

趙嗣想了想,又把這封信給燒了。

他又重新拿了一張紙,寫了短短的幾行字:一切安好,勿憂勿念。數日即歸,與爾團聚。

寫好之後,趙嗣將這張紙封到了信封裡面,交給了自己的隨從。

他對隨從說道:“你走吧,早日離開咸陽這個是非之地。

隨從問道:“那麼大人你呢?”

趙嗣說道:“我?我暫時走不了了。等我回去的時候,定然是衣錦還鄉。若我不回去,就是葬身荒野了。”

他看了看身邊的隨從,淡淡的說道:“這話,萬萬不能告訴夫人,你明白嗎?”

那隨從答應了一聲,說道:“小人明白。”

趙嗣嗯了一聲:“你去吧。”

隨從應了一聲,走出驛站,他牽了一匹馬,向遠處飛奔而去。

等隨從離開之後,趙嗣就盯著燭光發呆。

他有點欣慰,自己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讓自己的夫人擔心。

但是他又有點遺憾,遺憾自己死了,夫人也不知道,靈前沒有哭喪的,甚至於自己會曝屍荒野。

趙嗣眼前的燭光來回搖晃,就像是自己的生命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熄滅了。

其實驛館裡面裝了電燈,但是趙嗣用不習慣,他看見燈亮著,總是想要用嘴吹。

除此之外,據說用電燈還需要收電費,趙嗣打聽了一下電費的數額,決定還是不用了。

趙嗣正在深思的時候,驛站的小卒進來了。

他對趙嗣倒是挺客氣的,因為聽說趙大人是千里迢迢趕來,專門為謫仙說話的。

小卒佩服這樣的人。

他衝趙嗣拱了拱手,說道:“趙大人,有一位大人找你。”

趙嗣問道:“什麼人?”

那小卒說道:“好像是朝中重臣。”

趙嗣心中一驚:朝中重臣來找我?不會是陛下已經做出了決定吧?

他慌張的站起身來,說道:“勞煩你請他進來。不,我親自去迎接。”

趙嗣走到門口,親自去迎接這位朝臣。

當他走過去的時候,看見朝臣有點面熟,自己好像在朝堂之上見過,但是匆匆一瞥,根本沒有記住是誰。

趙嗣走到那朝臣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朝臣滿意的點了點頭,也微微還了一禮。

當兩個人回到房間中的時候,朝臣上下看了看,然後微微一笑,說道:“想不到趙大人如此光明正大的一個人,這屋子裡面卻如此昏黑啊。”

趙嗣笑了笑,沒有說話。

現在他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朝臣又問:“這裡已經裝上了電燈,你為什麼不用呢?”

趙嗣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

這時候,朝臣一抬頭,看到了牆上貼著的價目表,然後點了點頭:“謫仙的發明,固然是好東西,但是確實太貴啊。不要說你了,就算是老夫,平日裡也捨不得用。”

趙嗣唯唯諾諾。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這朝臣是來做什麼的。

朝臣笑了笑,說道:“老夫名叫施鄔。有一場富貴要送給你,你可想要啊?”

趙嗣愣了一下,說道:“一場富貴?究竟是什麼富貴?還請大人明示。”

施鄔說道:“你覺得,這一次諸位大人和謫仙的爭論,是誰輸誰贏啊?”

趙嗣說道:“這個,下官不知。”

施鄔嘆了口氣,說道:“咸陽城中的水很深啊,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貿貿然的闖了進來?你不擔心會不明不白,稀裡糊塗的死掉嗎?”

趙嗣愣了一下,說道:“下官,自然是擔心的。”

施鄔哦了一聲,說道:“那老夫就明白了,你是想賭一把。希望自己能活下來,不僅能夠活下來,還能飛黃騰達,是不是?”

趙嗣嗯了一聲。

施鄔呵呵笑了一聲,說道:“有你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但是他們都失敗了,你可知道為什麼嗎?”

趙嗣說道:“為什麼?”

施鄔說道:“因為朝堂之上的爭鬥,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以為這是賭桌嗎?坐上去之後,直接下注就可以了。是輸是贏,聽天由命。”

“桌上所有人都做了準備,唯獨你沒有做準備,那麼輸的那個人就肯定是你,沒有別的可能。”

趙嗣的腦子忽然嗡的一聲,感覺被施鄔說中了一件大事。

他緊張的說道:“那……那我應當怎麼做?”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進京之後,不應該立刻去朝堂之上,幫著謫仙說話,而應該提前打探清楚,看看朝中的風向是怎麼樣的。

如果謫仙有很大的勝算,那再站出來也不遲,如果不是的話,就當縮頭烏龜,默默的回到古賢縣好了。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施鄔嘆了口氣,拍了拍趙嗣的肩膀,說道:“可惜啊,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已經鮮明的站在謫仙一方了。”

趙嗣忍不住說道:“那……大人,我應該怎麼辦?”

施鄔說道:“這其實也不難,我給你想個辦法,你只要說,是受人矇蔽,現在已經查清楚了情況。謫仙的政令,確實搞得民怨沸騰就可以了。”

趙嗣微微一愣,說道:“大人的意思是,謫仙是有罪的?”

施鄔說道:“謫仙是不是有罪我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是,滿朝文武,都覺得謫仙有罪,陛下也覺得謫仙有罪。”

“你如果順水推舟,說謫仙有罪,那是皆大歡喜。你如果非要和大家對著來,說謫仙沒有罪,那不是找死嗎?”

“萬一惹得陛下不高興,你就先有罪了。到時候身首異處,屍骨不能還鄉,豈不是有點倒黴?”

趙嗣緩緩的點了點頭:“有道理啊。”

然後他對施鄔說道:“陛下,真的覺得謫仙有罪?”

施鄔有些不快的說道:“你以為呢?你覺得,陛下為什麼能治理天下?就是因為有這些宗族首領在幫著他。”

趙嗣一時間還沒有轉過這個彎來。

而施鄔已經從懷中拿出來了一份奏摺,對趙嗣說道:“我這裡有一份奏摺,你只要按一個手印就好了,來來來,我們把手印按上去。”

在趙嗣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印已經在奏摺上面了。

趙嗣看著那手印,陷入了深思之中。

至於施鄔,已經帶著奏摺離開了。

趙嗣覺得有些空虛,自己好像辦了一件錯事。

謫仙,到底是不是無辜的?

他正在惆悵的時候,忽然小卒又進來了,對趙嗣說道:“大人,有商君別院的匠戶來了。”

趙嗣猛然一驚,說道:“快,快快有請。”

當商君別院的匠戶進來的時候,趙嗣忽然覺得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