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去力有些悲哀的看著王綰。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這一輩子完了。

本來馮去力有大好的前途,馮去力有大好的人生,本來馮去力可以競爭丞相的位置。

但是一日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馮甲沒有被陛下抓獲,這是一件好事,證據不足,馮去力不必丟了官職,不必丟了臉面。

但是馮甲被丞相抓了,這又是一件壞事。

意味著自己從此以後,要被丞相威脅了。

王綰微笑的看著馮去力,幽幽的問道:“不知道御史大夫,願不願意……與我做至交好友呢?”

馮去力緩緩的點了點頭,苦笑了一聲,說道:“事已至此,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王綰笑了:“馮大人當然有別的選擇,交朋友嘛,當然需要雙方的認可了。本官不是謫仙那種人,不會強迫別人做我的朋友的。”

馮去力忽然有一種感覺,感覺咸陽城中所有人都在謫仙化,都在變得那麼厚顏無恥,那邊小人……

他想要與命運抗爭,但是又感覺不過,最後只能點了點頭,無力的說道:“罷了,既然丞相不嫌棄,我就與丞相做了朋友吧。”

王綰滿意的笑了。

他命人端上來幾杯酒,然後說道:“來來來,讓我們同飲此杯,從此以後,我們同甘苦共進退。”

於是,兩個人喝了酒。

喝完之後,王綰拍了拍馮去力的肩膀,說道:“現如今,我們可是自己人了。”

馮去力嗯了一聲:“是啊,是啊。”

王綰又說道:“做了自己人之後,你有沒有覺得心裡很踏實了?”

馮去力:“嗯?”

王綰說道:“從此以後,再也不用你防備著我,我防備著你,多好。”

馮去力想了想,說道:“這……好像也是啊。”

不過,這種踏實,是建立在自己放棄一切的基礎上的。這心裡面,總有點不甘心啊。

…………

“我們放棄了一些,我心裡總有點不甘心。”馮小甲幽幽的說道。

馮甲呵呵笑了一聲:“怎麼是放棄了一切呢?我們不是得到了很多金銀珠寶嗎?這些榮華富貴,足夠我們受用半生了。”

馮小甲說道:“可是我們現在的處境,這些金銀珠寶……未必用得上啊。”

馮甲說道:“怎麼用不上?現在的黑暗是暫時的,忍耐一些吧,幾日之後,我們便看到光明瞭。”

這時候,馮甲和馮小甲正躲在一節車廂裡面。

這車廂是貨運車廂,裡面放了很多菜,是供應給北地郡將士的。

這些菜,發出來了各種各樣的氣味,因為菜採摘下來之後,莖葉還有呼吸作用,所以這裡又有點缺氧。

連日來,馮甲和馮小甲已經暈頭轉向了。

其實,他們的逃跑計劃不是這樣的。

按照他們的逃跑計劃,馮氏父子會登上火車,然後在一等座欣賞著美女的歌舞,從從容容的來到北地郡,然後來到蠻夷之國,找一個偏遠的所在,娶上幾個蠻婆,幸福快樂的過一生。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朝廷發現問題,比他們預計的要早,所以他們逃走的很倉促。

馮氏父子沒有上了一等座,只是勉強上了一個最普通的車廂。

在這車廂裡面,到處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像馮氏父子這樣,身單力薄,又秘密帶著很多金子的人,就比較危險了。

幸好,他們認識了幾位大哥。

這幾位大哥都穿著黑衣服,腰間繫著藍腰帶。

這幾個大哥主動說,他們也是打算逃走的。

馮小甲試探了一會,和他們交談了一會,大概知道了這些人的來歷。

這些人,是匡家人。

為首的叫做匡霓。他們最喜歡打抱不平,結果不小心打傷了人,所以想要逃到蠻夷之國,重新開始。

同病相憐的經歷,讓馮小甲一下和他們拉進了感情。

幾番交談之後,馮小甲也說自己犯了點官司,想要逃到蠻夷之國去。

匡家人很熱絡的說:“不如我們一路同行。萬一有什麼事,彼此之間還可以照應。”

馮小甲和馮甲自然點頭答應,興高采烈的同意了。

起初的時候,一路平穩,但是有一天,匡霓慌里慌張的找到馮小甲,對他說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馮小甲有點擔心的問道:“什麼大事不好了?”

匡霓說道:“我看到有官兵舉著你們的照片,正在找你們。”

馮小甲一聽這話,頓時如同五雷轟頂。

他的嘴唇顫抖著說道:“這……這怎麼可能?我們坐的可是火車啊,官兵是怎麼追上來的?”

匡霓說道:“咱們坐的是火車,是普天之下最快的車,這一點不假。可是你們不要忘了,這火車是要在站臺上停靠的。”

“據說那些官兵乘坐了一輛專列,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前面。”

馮小甲全身顫抖,六神無主的問:“為之奈何?”

匡霓說道:“馮兄,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做了什麼事?為何官兵如此大張旗鼓的抓你們。”

馮小甲沒有說實話,他只是含含糊糊的說道:“我們得罪了京城中的大人物。”

匡霓嘆了口氣:“罷了,既然我們已經做了好友,那我就不能撇下你們不管。我與貨車上的人有些交情,不如把你們藏到貨車車廂怎麼樣?”

馮小甲一愣,問道:“可以嗎?”

匡霓說道:“怎麼不可以?貨車車廂裡面運送的都是貨物,我想官兵無論如何也猜不到,那裡面竟然有人。如此一來,咱們不就可以躲過去了嗎?”

馮小甲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於是,他急匆匆的去找馮甲了。

馮甲聽到官兵正在抓捕他們,也是怕的了不得,後來聽說可以躲進貨車車廂,自然是感激不盡。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馮甲在貨車車廂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每當餓的受不了了,就在黑暗中摸索一番,摸到一棵菜,就囫圇吞棗的啃起來了。

至於匡霓等人,則接受了王綰的指示,秘密的把馮甲等人運到了北地郡外面的一處煤礦。

自從謫仙入朝主政以來,朝臣們的賺錢方式越來越新穎了,有錢的人,開始投資礦產,沒有錢的人,借錢也要投資礦產。

而這一處煤礦,就是王綰投資的。

王綰的打算很簡單。

如果這處礦產賺錢了,那是皆大歡喜,到時候就可以把謫仙的錢還上了,從此會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不必再受人牽制。

如果礦產賠錢了,那也沒關係,反正已經借了商君別院很多錢了,就算賠了又能怎麼樣?隨便吧,我不在乎。

於是,這煤礦就生意興隆的開起來了。

目前效益還不錯,雖然不足以把欠商君別院別的錢都還上,但是倒也足以維持王綰的生活了。

王綰時常覺得,如果不考慮欠債的話,現在的生活,好像比以前更加舒適。

…………

馮甲有氣無力的對馮小甲說道:“咱們來這裡多久了?”

黑暗中,馮小甲也有氣無力的說道:“不知道啊。我已經吃了許多菜葉了,起初的時候我還記著量,但是現在,有些不記得了。”

馮甲嘆了口氣:“幸虧咱們還有金銀啊。”

馮小甲嗯了一聲:“希望可以逃出生天,出去之後,我要喝酒吃肉,我要找女人。”

說道女人,馮甲忽然有點蠢蠢欲動了:“嗯,我也要找女人。”

父子兩個,從來沒有談論過這種話題。

但是這一次,兩個人在黑暗中相處了這麼久,界限都有些模糊了。

馮小甲忽然覺得,以前被自己仰望的父親,已經從山變成了一馬平川,變得越發的平易近人了。

而馮甲也發現,自己的兒子長大了。或許,可以用朋友的態度對待他了。

於是,馮甲說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馮小甲說道:“我喜歡蠻夷女子。”

馮甲驚奇的說道:“這是為何?我大秦那麼多女子,知書達理,溫柔可人,你不去娶他們,為何選擇蠻夷女子?”

馮小甲說道:“父親有所不知。蠻夷女子,性如烈火。我大秦女子,對於禮儀恐怕看的過重了在床笫之間,總是不能盡興。”

馮甲說道:“然而,你若剩下個華夷混血的怪物來,讓我如何去見祖宗?”

馮小甲笑了:“父親放心,謫仙不是發明了那個好東西嗎?不會生下怪物來的。”

馮甲哦了一聲:“這倒也是。謫仙這個人,果然喜歡在這種歪門邪道上用心思。他這東西,把無比純潔無比嚴肅的周公之禮,變成了男女之間的樂事,真是不要臉。”

馮小甲沒有說話,心中卻在想:然而,這種樂事不是挺好的嗎?

父子兩個正在交談的時候,車廂忽然被拉開了。

一束強烈的陽光招進來,馮甲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要被刺瞎了。

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朋友,我們到了。”

這是匡霓的聲音。

馮甲心中激動,用手捂著眼睛,忐忑不安的問道:“我們到哪裡了?到蠻夷之國了嗎?”

倪匡說道:“反正暫時安全了,你們快跟我來吧。”

隨後,有兩隻手伸進來,把馮甲和馮小甲攙扶下來了。

匡霓低聲說道:“這裡是蠻夷之國沒有錯,不過大秦已經將這裡征服了。你們萬萬不能露面,我剛才看見海捕文書了,大街小巷都貼著你們的照片。”

馮甲和馮小甲嚇得連忙低下頭去。

匡霓看了看蓬頭垢面的兩個人,心想:就你們現在這幅形象,根本不用藏,我敢保證,官兵絕對發現不了你們。

當然了,這話匡霓是萬萬不會告訴他們的。

馮甲對匡霓說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匡霓想了想,對馮甲說道:“這裡有一處煤礦,礦主是我的朋友,你們兩個就藏在那裡面。千萬不要暴露身份,等風聲過去了,我再來接你們。”

馮甲使勁點了點頭,對匡霓說道:“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們啊。”

匡霓安慰他們說道:“二位儘管放心,絕對不會忘了你們。”

隨後,匡霓急匆匆的離開了。

等他走了之後,又另一個人帶著馮甲和馮小甲走。

這時候,他們兩個的眼睛已經漸漸的恢復了。

馮小甲看著北地郡外面的荒涼野地,對馮甲說道:“父親,這裡便是蠻夷之國嗎?這裡也太荒涼了吧?”

馮甲是去過蠻夷之國的,但是他去的主要是城池,也不可能把蠻夷之國所有地貌記住。

所以現在也不懂裝懂的說道:“嗯,這裡便是蠻夷之國,你看,這裡的國土多麼荒涼,不然的話,怎麼能叫蠻夷之國呢?”

旁邊有同行的人呵呵笑了一聲,忍不住說道:“真是兩個蠢材,這裡哪是什麼蠻夷之國?這裡是我大秦。”

馮甲連忙點頭哈腰,說道:“是是是,是大秦。”

然後他低聲對馮小甲說道:“大秦已經征服了蠻夷之國,這裡已經變成了我大秦的國土,你可萬萬不能說漏嘴了啊。”

馮小甲認真的點了點頭:“父親放心,我已經記下來了。”

馮甲滿意的嗯了一聲。

隨後,兩個人揹著大包袱,小心翼翼的向煤礦走去。

這包袱裡面,都是他們的珠寶,他們故意用破舊的包袱做掩飾,就是擔心被人看出端倪。

幸好,這一路上沒有任何人看出來。

馮甲和馮小甲想好了,只要風聲過去,他們就帶著珠寶遠走他鄉,過上幸福的好日子。

當然了。

前提是風聲能過去。

風聲……會過去的吧?

起初的時候,這兩個人信心很堅定,但是隨著他們距離煤礦越來越近,忽然間有點不那麼自信了。

而在遠處,煤礦主也在用望遠鏡看著他們。

煤礦主叫王管。

王管是王綰的遠方親戚。

他在這裡幫著王綰看管煤礦。

王管特別喜歡僱傭一些逃犯幹活。這樣的人特別能夠忍氣吞聲,任勞任怨,甚至於不給工錢他們都不敢去告狀,真的是物美價廉。

現在,王管看著新的一批逃犯,滿意的點了點頭:“好啊,又有新人來了。可以把那些年老體弱,有了病的逃犯舉報給朝廷領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