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霄町,月宮神社,神殿內某房間——

“橘先生,請用茶。”

跪坐於青登身側的紗重,將一杯冒著濃郁香氣、熱騰騰的紅茶,輕輕推至青登面前。

“謝謝……”

青登向紗重輕聲道了句謝後,仰頭掃視自己目前所身處的這座房間的佈局。

環境整潔;傢俱的選擇與擺放都很有講究;壁龕處掛有一副很漂亮的山水畫……一座裝飾品味很好的待客間。

“於篤大人,橘先生。”

紗重抱著已空了的茶盤,低下頭、向青登與天章院輕施一禮。

“小女先行告退了。若有任何需求,請隨時呼喚小女。”

說完,紗重便不帶半點躊躇、毫不拖泥帶水地起身離開。

在紗重合上拉門的下一剎,青登看向與他孤男寡女……更正,是“孤男寡婦”地共處一室、正跟他面對面相坐的天章院。

就坐於青登正對面2步開外的天章院,其膝前同樣擺有一杯紅茶。

二人的中間,擺放著一盤造型特別精緻、聞起來特別香的和果子。

“橘君,來嘗一嘗吧。”

天章院笑著將那盤和果子,往青登的方向推了推。

“這盤和果子,可是從上方的某家有著數十年曆史的老店裡購得的一等一的珍品哦,味道可好了。”

上方:關東人對京畿地區的慣稱。

雖然京都老早就不是這個國家的政治中心、經濟中心了,但作為有著千年歷史的古都、天皇的居所所在,京都在文化上仍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

京都人常自詡“生活於天子腳下的臣民”,出了名的趾高氣昂。視京畿之外的人皆為鄉下人,譏諷他們的衣著、口音。所有進京的外鄉人,都免不了遭受本地人的白眼、嘲弄。

更有甚者,視搶走天皇的理政大權的江戶幕府為“朝敵”,直接將關東人統統蔑稱為“東夷”。

而關東人面對京畿地區的人,也常有一種心理上的弱勢感。常用“上方”來作京畿地區的統稱。

“謝謝……”

青登瞥了眼那盤和果子……姑且先出聲謝過了天章院熱情地請他喝茶吃點心的好意。

不論是點心還是茶水,那濃郁的香氣都讓人食指大動……然而青登卻沒有閒心、胃口去品嚐這些美食。

“天章院殿下……恕下官冒昧。”

青登“哈”地將內心紛亂的思緒化為聲音,原本挺得很筆直的腰桿隨著他的這聲嘆息而微微彎下。

“這究竟都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一回事?”

天章院的雙眼微微眯起……她這副表情,使得其面上的嫵媚之色更盛了幾分。

“……”青登掃了眼右手側的拉門,接著壓低音線,低聲問道,“殿下,紗重、八重、還有那個天倉梟,知道您是幕府的現任大御臺所:天章院嗎?”

“他們當然知道。”天章院頷首,不假思索道,“他們知道我既是江戶幕府的大御臺所:天章院,也是月宮神社的禰宜:於篤巫女。”

好吧……疑問越來越多了。

“禰宜?”

青登留意到天章院方才所訴的一個陌生名詞。

“禰宜是什麼?”

“哎呀,橘君,你不清楚神社的神職嗎?”

“我沒有深入地瞭解過神社的文化……”

“禰宜是神社的一種神職級別。”

天章院微笑著,侃侃而談。

“一座神社裡,地位最高的人是‘宮司’。你可以把‘宮司’理解成一座神社的首領。”

“‘宮司’往下,便依次是‘權宮司’、‘禰宜’、‘權禰宜’……地位最低的,就是人們最常接觸的‘巫女’。”

“隨著級別的上升,神職人員們所能穿的袴的顏色會不斷改變。”

“級別處於神社中最底層的普通巫女著緋袴。”

“再往上,是深綠袴、淺蔥袴、紫袴、繡有白花紋的紫袴、繡有白花紋的白袴。”

“最頂級的白袴,遍觀全國也只有寥寥不到百人有資格穿著。能夠達到這一級別的人,基本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家。”

“說得簡單通俗一點——橘君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月宮神社的‘上級巫女’。”

“雖然論身份,我與紗重、八重一樣都是巫女。”

“但論神職級別,我比那倆姐妹大有徑庭。”

“她們只是普通的巫女。只能穿緋袴。”

“而我是月宮神社的禰宜,故能著紫袴。”

認真地聆聽完天章院的科普的青登,輕輕頷首: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的袴的顏色和紗重她們不一樣……”

順利地解決了一個疑問。

但困住青登大腦的“迷霧”,仍不見分毫的減輕……

“天章院殿下,既如此……那我就更沒法理解了。為什麼貴為幕府大御臺所的您,會出現在這兒?為何會搖身一變,成為這座神社的‘上級巫女’?”

“咯咯咯咯~”

天章院掃了眼青登渴望立即得到解惑的急迫神情,像是感到有趣一樣地捂嘴輕笑起來。

笑聲一如既往的奇怪但不難聽。

“橘君,看樣子,你有相當多的疑問呢。”

“我想問您的問題,多得像山一樣……”

受天章院親切隨和、沒有架子的風範所感染,青登面對天章院時已習慣性地會採用更加隨意、像是與普通朋友交往的態度來與這位“國母”相處。

天章院嫣然一笑,捧起膝前的紅茶,輕抿一口。

“那好吧。”

“本來是打算以一份長篇大論,來向你解釋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現在想來,改用‘你問我答’的形式……似乎倒也不錯。”

“橘君你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吧,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既然這女人都這麼說了……那青登也不含湖、客氣了。

略一思忖過後,青登便沉聲道:

“那……天章院殿下,就請您先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吧。為什麼貴為大御臺所的您,會以禰宜的身份出現在這座神社裡?”

“嗯……這個嘛……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好呢……”

莞爾一笑的天章院又抿了一口茶水,接著緩緩地將茶杯放回至原位。

“橘君,你知道‘御庭番’嗎?”

青登怔了下,隨後不假思索地答道:

“當然知道。”

這個名號也是如雷貫耳了。

御庭番——直屬於將軍的諜報機關!

表面上御庭番的工作是在吹上御殿值宿,並負責庭院內巡邏警戒。

但實質上,他們是奉將軍之命,專職從事秘密偵察、收集情報等隱秘任務的特工!

平日裡的主要任務,就是幫將軍監視幕臣以及各地的藩國大名。

從職能上來看,御庭番和中土明朝的錦衣衛很像——諜報機關+直接向皇帝/將軍負責+替皇帝/將軍監察百官。

因為御庭番的工作內容,和大眾認知裡的忍者們的工作內容很像,所以很多人戲稱御庭番為江戶幕府的“御用忍者部隊”。

“自元和偃武以來,四海承平。二百餘年來,幾無大的戰事出現。”

天章院神情平靜地娓娓道來。

“‘三番組’這樣的禁衛軍也好,先手弓組、先手鐵炮組、小十人組、新番組這樣的一般部隊也罷,幕府所有的常備軍皆只從將軍的直臣們……即旗本、御家人及其子弟中徵募兵員。”

“如此設計的目的,本是為了確保兵源以及將兵們對幕府、將軍的忠誠度。”

“但漸漸的,這種與‘世襲’無異的招募制度的弊端漸漸顯現了出來。”

“無仗可打的長久和平,讓幕府的各支部隊日漸墮落。”

“以腐化得最嚴重的‘三番組’為例——”

“‘三番組’的主要職責是貼身保衛將軍大人。故而除了還需每年派幾支部隊去駐防京都二條城和大坂城的大番組之外,‘三番組’所有部隊的駐地,皆位於繁華的江戶。”

“一出部隊駐地,就是有著吉原、岡場所、賭場、數不勝數的居酒屋的花花世界。”

“平日裡的工作也很輕鬆。”

“不論是哪任將軍,全年下來離開江戶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所以每日只需在江戶城內站站崗、值值哨即可。”

“也不必擔心將軍大人會遇襲。”

“完全是按軍事要塞的標準打造的江戶城固若金湯,根本不可能會有賊人能潛入江戶城內。”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江戶城建成至今,從未有誰能成功穿過穿過江戶城的層層壁壘、殺抵將軍的面前。”

“不會被外派到生活條件艱苦的落後地區,外加上輕鬆的工作內容……‘三番組’這優越的條件,吸引了大量或是沒啥本事,或是不想從事髒話、累活的旗本子弟。”

“這些蛀蟲紛紛動用家族關係,甚至是直接採用金錢攻勢買通相關人員,混入‘三番組’中。”

“託了這些蛀蟲的‘福’,‘三番組’迅速腐化墮落、蛻化變質。”

“‘三番組’如今已徹底成了那些好逸惡勞的旗本子弟們前來混資歷、混日子的場所。”

“九成以上的番士皆四體不勤、鬥志渙散、精神昏沉,只想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混吃等死……這就是‘三番組’而今的真實寫照。”

青登贊同地輕輕頷首。

在昨日的比武中,“三番組”番士們的表現,給青登留下了極深刻的負面印象。

比武都快開始了,還在那吊兒郎當、像是事不關己一樣地聊天。

而且從他們的聊天內容聽來,他們極常出入吉原這樣的銷金窟。

比武開始後,全程一副心無鬥志、打贏了最好打輸了也沒關係、只想快點下班的模樣。

這樣的人,怎麼看都不夠格擔起“幕府禁衛軍”的重任。

“‘三番組’的現狀,只不過是幕府軍的一個縮影。”

朱唇再啟的天章院,眸眼一低,直盯膝前的茶杯。

平靜如鏡的茶水,清晰地倒映出天章院那對眸光微閃的美目。

“幕府目前所有的部隊,無一例外——全都腐敗不已,只不過是程度深淺不一罷了。”

“包括御庭番這樣的隱秘部隊,而今也難當大任。”

“自於三代將軍家光公在位期間設立以降,這支有著近二百年曆史、曾立下過無數赫赫戰功的部隊,早就再無往日的威風。”

“這樣的將兵,這樣的軍隊,談何戰鬥力?談何保衛幕府?”

天章院的語調漸漸激昂起來。

說猶未了,她就一轉話鋒。

“眼下,外國列強步步緊逼,以‘尊攘志士’為首的一批亂黨蠢蠢欲動,國家局勢及及可危。”

“在這種危急環境之下,軍隊就是幕府剪邪扶正、戡亂平鎮的底氣與基石。”

“為了讓幕府未來不至於陷入無將可調、無兵可用的窘境,將軍大人決意下大力氣整飭幕府軍內的所有亂象,扭正幕府軍內所有的不正之風!”

“然而,以‘三番組’為首的各支部隊,樹大根深,大量大家族的子弟混雜於其中。”

“將軍大人承襲徵夷大將軍的大位,滿打滿算也才2年不到的光陰。”

“過於短暫的即位時間,令將軍大人目下在幕府的根基尚淺。”

“若心急地下勐藥,妄動‘三番組’等部隊,只會適得其反。”

“相較而言,御庭番就好下手得多。”

“御庭番並不從幕府直臣中挑選隊員,故而改革阻力較小。”

“專職於收集情報的御庭番是幕府的眼睛,有著無可比擬的重要地位,恢復其戰力迫在眉睫。”

“因此,將軍大人將御庭番列為了首個整飭目標。”

“但御庭番的腐化程度,大大超過了我等的想象。”

“許多番士的個人素質之差……別說是執行隱秘任務了,讓他們去幫忙捎封信,他們都有可能將信給弄丟。”

“整頓的難度,遠超預期。”

“在思慮再三後,我等決定——與其修補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不如直接將它推倒重來!”

說到這,天章院嘴角微翹,勾起一抹神秘莫測的弧度。

“將軍大人放棄整頓御庭番,改為重建一支新的隱秘部隊,即‘新御庭番’!”

“我作為大御臺所,別的不多,唯獨時間很多。”

“所以,我就在將軍大人的委託下,肩負起了組建並運營新御庭番的任務。”

天章院伸手指了指膝下的榻榻米。

“這座月宮神社,就是新御庭番的總部。”

“你在神社內所碰到的所有人,都是我新御庭番的成員。”

“包括剛才領你進社的紗重和八重。她們倆姐妹是我耗費了大量心血所培養出來的女忍者。”

“我們這身神職人員的打扮,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青登的脖子忽然僵住了。

從剛才起,大宗的資訊量便如海嘯一般朝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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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常抱歉!今天沒有寫夠8000字!豹頭沒有了!qaq(豹頭被砍.jpg)

昨日的狀態不太好,寫了7000多字時,覺得後半截的內容寫得不是很滿意,故全部刪了,刪得只剩現在的4400字……(這個是真話,絕不造假。若造假,作者君一輩子找不到女友qaq)

明天作者君絕對能保住豹頭!(豹頭長出來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