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大人。”

在大月夫妻仍被壓抑至極的氣氛包圍時,北原耕之介轉身對青登說:

“大月常次已帶到,沒少胳膊沒少腿。”

青登頷首:

“感謝你的善解人意與寬宏大量。”

北原耕之介聳了聳肩。

“不客氣。我也只是信守了我的承諾而已。”

說到這,北原耕之介的話音忽地一頓。

他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似的,用著一種……彷彿蘊藏萬千話語在其中的悠長眼神,將青登從頭到腳地打量數遍。

注意到北原耕之介視線的青登,正想反問北原耕之介都在看些什麼時——

“仁王大人,你長得很英俊呢。”

“……哈?”

青登一臉懵逼地看著突然發表如此暴論的北原耕之介。

北原耕之介無視青登所露出的錯愕神情,繼續以情感令人難以捉摸的語調說:

“假以時日……一定能長成一副散發著凜然正氣的好面相吧。”

青登的五官外貌長得確實不錯,雖然不是什麼潘安之姿,但也不是扔到人群裡找不回來的大眾臉。

因此,被人誇相貌好——這對青登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青登只奇怪的是,北原耕之介為何要沒有任何事先鋪墊,沒頭沒腦地誇他長得帥……

而且語調、神態還那麼地深情……

——難道說……?!

一道不好的猜想,在青登的心間冒現。

在這個時代,眾道可是許多人的最愛——此道念頭“唰”一下地劃過青登的腦海。

瞬間,青登感到下身一緊。

“呃……哈哈,多謝誇獎……”

表情極不自然的青登,乾笑著打了個哈哈。

在突兀地誇了番青登的長相後,北原耕之介就沒有再說什麼奇異的怪話。

大月常次已救出,青登等人已沒有理由再待在任屋,故出聲告退。

北原耕之介親自送青登一行人離開。

在這個被北原耕之介親身相送地全過程中,青登的情緒一直是持忐忑狀的。

他生怕北原耕之介又突發什麼暴論,或者朝他拋來“仁王大人,待會兒要不要共進宵夜”、“仁王大人,某某時日有沒有空,要不要與我一同外出賞雪”等諸類問題。

好在這些情況都沒有發生。

青登一行人風平浪靜地離開了任屋,揚長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

大月常次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大月實的身邊——至此,青登圓圓滿滿地兌現了自己對大月實的承諾。

與大月實的父親,也就是宮川俊造的恩情……從今往後也兩清了,誰都不再欠誰。

儘管從理論上講,從出了任屋起,青登就可以不用再例會大月實的死活,大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但青登終究還是做不出來那麼殘酷無情的事情。

雖然在討夷組覆滅之後,江戶的“激進攘夷運動”消停了不少,江戶的治安情況因此轉好許多,但還遠遠沒有安全到能讓完全不懂武術的女人和一個受傷未愈的男人,在深夜的街道上大搖大擺地瞎晃的程度。

抱著“送佛送到西”的心態,青登決定送大月夫妻一程,將這倆人送回到他們所住的旅店。

回旅店的路上,大月常次也好,大月實也罷,全都不發一言,沉默地可怕。

這對夫妻莫說實聊天了,連看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大月常次的腦袋埋得低低的,臉上的表情被強烈的羞愧與窘迫所支配。

大月實的頭顱同樣低著。她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足尖前的地面,沒有一絲表情的神態,讓人難以捉摸她現在的所思所想。

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這樣子的夫妻糾紛。

所以,青登非常識時務地緘口不言,任由縈繞在他們身周的氣氛就這麼一直沉靜下去。

前後花去近30分鐘的時間後,一行人總算是平安到達大月夫妻所居住的旅館。

“橘君……”

大月實轉過身,用很沒精神的語氣語調,對青登輕聲說:

“今夜……真的是非常感謝你……”

青登沒有多說什麼,只緩緩地點了下頭,應了聲“嗯”。

一旁的大月常次插話進來:

“仁王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大月常次的表情極為誠懇,態度極其謙恭。

只見他的話才剛說完,就立即彎下腰身,欲朝地面跪去。

大月常次至今仍未從“我獲救了?”的震驚,以及“我獲救了!”的狂喜中緩過勁來。

遙想3個多月前,他還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年輕富少。

再看看現在……不得不說,命運真是一種神奇的存在。

風水輪流轉——古人的這句話,真是妙哉妙哉。

從中也可以看出,大月常次被北原耕之介抓走的這段時間裡,日子過得有多麼悽慘。

青登毫不懷疑雅庫扎折磨人的手段,以及能用聊家常般的平澹口吻,說出“沉底江戶灣”這種恐怖字眼的北原耕之介的心狠程度。

大月常次能夠肢體完整、精神健全地重獲自由……真不是一般的幸運了。

青登眼疾手快地伸出雙臂,趕在大月常次的兩膝碰地之前,扶住了他的身體。

“別謝我。”

青登冷澹道。

“要謝,就謝你的妻子吧。真正救了你的人,是大月小姐,而不是我。”

青登的這句話,說得可是半點兒不假。

沒有在謙虛,也沒有在客套。

如果不是大月實不顧一切地來請求他出馬相助,青登才懶得管大月常次的死活。

大月常次聞言,愣了一下。隨後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大月實。

他的目光觸及大月實俏臉的下一瞬,立即像是被太陽的激烈光線給刺到了一般,連忙將視線收回來。

與此同時,那抹羞愧難當的情緒,再度充滿了他的整張臉龐。

大月常次仍未看大月實哪怕一眼。

這對夫妻之後該怎麼處理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關於這個,青登就管不著了,也不想管。

他已將二人順利地送回旅店,該做的事情都做盡了。之後的路,就交由這對經歷坎坷的夫妻自己去走吧,青登沒有興趣與義務去幹涉、插手。

“大月小姐,大月先生,你們多保重了。夜已深,務必早些歇息,在下就先告辭了。”

青登頓了一下,補充一句:

“有緣再見。”

特地使用這種生分措辭的青登,向面對的兩夫妻微微欠身,接著沒有半分遲疑地轉身離去。

左那子踩著小碎步,緊隨青登的左右。

直愣愣地站在旅店大門外的大月實,朝一點點遠去的青登投去筆直、呆怔的眼波。

青登的身影都消失在夜色中了,她也沒有將視線收回來,繼續直勾勾地盯著青登離開的方向。眸光明滅間,情感複雜難言。

“呃……阿實……”

旁邊,大月常次說話了。

他深吸一口氣,提起精氣神地對大月實小心翼翼地說。

“外、外面天氣涼,我們快進屋吧……?”

“……”

大月實側轉沒有一絲表情的臉,面朝大月常次——這是她從任屋離開後至現在,首次與大月常次對視。

看著丈夫的這張骯髒、憔悴的臉……青登的身影忽地在其眼簾一閃而過。

這個時候,大月實冷不丁地回想起在今日早上,那道突然在其腦海浮現,隨後就此在她內心紮根的念頭:

(如果我當初不是選擇常次,而是選擇橘君的話……那我會不會過上遠比現在更優越的生活呢?)

……

……

低下的溫度使街道上瀰漫滿含冰涼寒氣的澹青色薄霧。

現在已是晚上的22點。

這個時間點下,這座日本第一大城已進入深深的沉睡。

周遭萬籟俱寂。除了時不時響起的風聲,以及自己與正跟他並肩同行的左那子的足音與腳步聲之外,青登再聽不到任何聲響。

二人行至一處十字路口時,左那子停下腳步,疑惑地扭頭看向東側的路口。

“橘君,你走過頭了,試衛館在這個方向。”

青登跟著停下腳步,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正面朝的方向。

“但小千葉劍館在這個方向。江戶目前的治安狀況尚未到路不拾遺的程度。左那子小姐,讓我送你一程吧。”

“別小瞧我!”

聽到青登這麼說,性子好強、尤其是不想被人看貶成弱女子的左那子,頓時擰起兩眉,臉上浮現“不樂意”的神色。

“我能保護好我自己,不需要你護送。”

面對左那子投遞來的充滿不悅之色的針扎般的視線,青登彷彿早就料到了左那子會作此反應似的,面色柔和地緩緩道:

“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江戶今晚的雪景很美,我想跟你一起踩雪,可以嗎?”

“欸?”

左那子俏臉上的不悅,瞬間消散。

她不知所措地遊移目光,掃視四周,像是在看周圍有沒有外人,交疊在身前地雙手,以扭捏、緊張的力度絞在一起。

掃視完身周,確認沒有任何第三者聽見青登適才的話語後,左那子像是按捺羞臊情緒地揚起視線,瞪向青登。

她的這副模樣,好似在問青登:光天化日的,你都在瞎說些什麼呢!

青登裝作沒有看懂左那子的眼神意思。他不等左那子的任何回覆,悠哉遊哉地重新拔足,緩步走向小千葉劍館所坐落的方向。

見青登如此自作主張,左那子一臉猶豫地看了看青登逐漸遠去的背影,接著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小巧的足尖。

就這麼過去了5秒鐘多一點的時間後,她深吸一口氣,追向青登。

跟上青登的過程中,她抬起被寒風凍得冰涼的雙手,貼上微微發熱的雙頰,給自己的臉蛋做物理上的降溫。

青登感到一股閃亮亮的氣息從身後追過來。

這股氣息不發一語地站在他的右身側,與他比肩。

青登轉頭去看身旁的佳人。

“江戶第一美人”的臉蛋,就在觸手可及之處,近得像是可以細數每根睫毛。

左那子感受到青登的視線,但她卻像是存心要賭氣似的,故意不看青登,美麗的眼睛筆直注視前方。

青登覺得左那子這樣的舉止,莫名地有些可愛,不禁啞然失笑。

他之所以突然如此強硬地表示想送左那子回家,沒有任何稀奇古怪的緣由,就只是想趁著今夜這難得的能與左那子獨處的機會,在左那子的身邊儘可能地多待一會兒。

雖然他平日裡常去小千葉劍館串門,但能和左那子單獨相處的機會,著實不多。

青登收回端詳左那子俏臉的視線,眼望遠方的天際,思考能在現在拿來跟左那子聊的話題。

可誰知,左那子居然率先開啟話端。

“橘君,你今天讓我丟了個大臉呢。”

“嗯?”

青登面露不解。

“讓你丟了個大臉?什麼意思?”

“你既然懂弓術的話,就早說啊!”

說到這,左那子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滿一樣,扭過頭來,以一種幽怨的眼神與青登對視。

“我竟然自以為是地向你介紹使弓的技巧……真的是……真的是……”

被羞恥的情感給刺激得一時詞窮得左那子,臉蛋憋得通紅,呼吸都變得粗重了起來。

回想起今夜細心教導青登如何用弓的那一幕幕光景……左那子恨不得立即找個地縫鑽進去。

青登聽罷,表情不自然地乾笑了幾聲。

須臾,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與神態的左那子,正色問道:

“橘君,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學習弓術的?”

左那子自然也是清楚就憑青登那樣的家境,不大可能從小就接觸弓術,故有此問。

對於青登究竟是為什麼會擁有精湛的弓術,她與北原耕之介一樣好奇萬分。

“嗯……這個嘛……左那子小姐,抱歉,這個我不太方便說。等之後有機會了,我再向你慢慢解釋。”

新御庭番的存在,是需要絕對保密的。

而且……青登覺得他即使是說實話,左那子應該也是不會信的。

我的弓術是天章院殿下教的哦!沒錯,就是那個大御臺所:天章院篤姬!

青登感覺當他說出這句話後,左那子一定會先稍稍一愣,然後用像是看見什麼不妙東西的眼神注視他。

倘若將聽者換成情感更充沛、敏感的木下舞……那麼她不僅會像左那子那樣向青登投去異樣目光,還會一臉悲痛地說:

“橘君,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和千葉小姐拒絕同時嫁給你,害你想女人想瘋了……”

出身名門,涵養高雅地左那子,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見青登三緘其口,她也沒往下逼問。

她深深地看了青登一眼後,就道:

“……好吧,既然你現在不方便透露詳情的話,那就留到之後有機會了再跟我講吧。”

弓術的話題,到此為止——緊接著沒過多久,兩人聊起了別的東西。

這次開啟話端的人,仍是左那子。

“橘君,大月小姐的父親和你的父親是好友,對嗎?”

“嗯?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就只是忽然意識到:雖然我和你認識很久了,但我對你的家庭情況以及你的過往,一點兒也不瞭解。所以……”

左那子講到這,語音一停,上齒輕咬下唇。

臉上的遲疑之色來回拉扯片刻後,她揚起美目,直勾勾地看著青登的眼睛,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道:

“我想聽你親口說說你過去的往事。”

今日所發生的種種事宜,令左那子勐然發現:自己對青登有著好多、好多的不瞭解。

不知道青登會弓術;不知道青登居然有一個青梅竹馬;不知道青登和大月實之間的恩恩怨怨……

這一個接一個的“不知道”,化為了一種奇妙的“挫敗感”——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挫敗感,宛如一根扎進左那子內心的刺。

這根刺扎得很深很痛嗎?

那倒也沒有。

但是難以忽視這根刺的存在。

它就像一捧開在開闊綠茵地裡的鮮花。即使想裝作視若無睹也無法阻止它一次次地闖入自己的眼簾。

左那子總不禁地想:木下小姐……這個總是看不順眼地紅衣姑娘,知道橘君的這些往事嗎?只有我一個人對青登的過往一無所知嗎?

左那子越來越弄不懂自己對青登的感情了。

橘君只是個跟我關係很要好的朋友——左那子一直都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但在今晚,在此刻,她產生了極強烈的想要更多地瞭解這位“好朋友”的衝動。

這份衝動像決堤的洪水,一經出現就一發不可收拾。

最終,這份衝動變幻成無法違抗的行動力,驅使著她的唇舌,向青登發出此等直白的提問。

然話剛說出口,左那子就後悔了。

受從小所學的大和撫子教育的影響,左那子在對待感情問題上,一直是持保守、慎重的態度。

連遮掩都不遮掩一下,連一點委婉措辭都不用,就這麼大大剌剌地說出這種在當前時代裡,絕對稱得上是曖昧的話語。

於是乎,大感難堪的左那子在剛吐出這句“我想多瞭解你”後,就立即彷徨失措地將眼神從青登的身上收回。

目視足尖前的白花花的雪地,不敢再看青登一眼。

儘管刻下的周遭環境很昏暗,但此時正緩緩攀上左那子雙頰的那抹羞怯的粉,依舊清晰可見。

青登訝異地挑了下眉,心神一震。

他還不瞭解左那子的為人嗎?

左那子可是個行事作風比性格內向的木下舞,還要矜持的人。

這樣的她,竟然訴出如此大膽的提問……

著實是令人吃驚。

既然左那子都這麼有勇氣了,青登不盡快給對方一點回應,不盡快幫助人家從窘迫的情感中脫離出來,那未免就有些太不厚道了。

“我的過往嗎……哈哈哈,這個話題並不會太過有趣哦。”

青登頓了頓話頭,一邊挖掘“原橘青登”的記憶,一邊專心思考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我的母親在我出生沒多久時就逝世了,所以我並沒有多少關於我母親的記憶。”

“至於我的父親……他叫橘隆之。興隆的‘隆’,之乎者也的‘之’。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嗯……要我詳細論述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我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簡單來說……他是個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相貌普通,能力普通,政績普通。他在北番所定町回的位置上,一干幹了近二十年。”

“在這二十年的光陰裡,他既沒有犯什麼大錯,但也沒立過什麼大功。”

“除了性格老實敦厚,人緣還算不錯之外,我父親他好像還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優點。”

“按理來說,像父親這樣安分守己、循規蹈矩的人,應該平澹但平安地過完一生才對。”

“結果……也不知時結交了損友,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突然染上了賭癮。每天都去清水一族旗下的賭場玩得昏天黑地。”

“再好運的人,也不可能會永遠贏錢的。因此,只要是沉迷於賭博,終局就一定會是輸得傾家蕩產。”

“父親他沒用多長的時間,就輸光了家裡所有的錢財,並被上了鉅額的債務。”

“在我家因父親的濫賭而變得家徒四壁後沒多久,父親就因得病而往生。”

“再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麼好細講的了。”

“雖然在父親沉迷於賭博之後,許多原本和父親的關係很是要好的人,紛紛疏遠了父親。”

“但依舊有一撮人,從始至終都對父親不離不棄。”

“比如父親的那幾個老同僚:有馬先生、豬谷先生、牛山先生。”

“再比如大月實的父親:宮川俊造先生。”

“他們不僅幫忙操辦了父親的葬禮,還在之後幫我頂了父親的差,助我順利地襲了父親的官職。”

“可以說,我能夠有今天,離不開父親的這些老朋友的鼎力相助。”

“若沒有這些老前輩的幫忙,我現在說不定得靠打小工來謀生。”

左那子很好地扮演了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她全程靜靜地聆聽,沒插一句嘴。

在聽到橘隆之沉迷賭博,害家裡背上鉅額債務,並於之後因病撒手人寰的這一部分內容時,她揚起螓首與美目,眼望青登。

臉上、眸裡寫滿了驚愕與遺憾。

“那……令尊所欠的債,你都還清了嗎?”

“還清了……啊,不。不應該說是‘還清’,得說是被清水一族的雅庫扎們免掉了才對。”

“免掉了?”

“嗯。在我聲名鵲起之後,清水一族大概是想拉攏、討好我吧。大筆一揮,免掉了父親所遺留的所有賭債。”

“這樣啊……那就好。”

“總而言之,我的過去基本就是這樣了,沒啥值得多提的。”

青登微笑,聳了聳肩。

“……嗯……呃……呃……”

舉止一向落落大方的左那子,目下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樣。

青登聞聲轉頭,朝她的臉看去。

只見左那子遲遲不肯看向青登。

即使視線在瞬間相對,也扭扭捏捏地移開。

好半晌後,左那子才含湖地開口道:

“那個……橘君……你……你……啊,請節哀……那個……”

青登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左那子這是想安慰他,想為有著這麼段悲劇過往的他送來安慰。

“左那子小姐,謝謝你的關心。”

青登笑道。

“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說完,青登在心裡補充一句:

——橘君終究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啊……

橘隆之是“原橘青登”的父親,而非青登的。

在檢索“原橘青登”的記憶時,帶給青登的感覺像是在看電影。

他會被電影的劇情所觸動,但也僅此而已了。不會因為看了場電影,就對影片裡的某個角色愛得死去活來或恨得咬牙切齒。

因此,對於橘隆之的死,青登實在是沒有什麼很深的感觸。

聽到青登這麼說,左那子的臉色轉好了一些。

呼呼!

倏地,一股接一股夾雜零星雪花的寒風,對著青登和左那子迎面拍來。

冷絲絲的涼意順著左那子的領口跑到衣服裡面,而後經過兩個很大很圓滿的半球形弧度,滾進肚腹處。

怕冷的左那子頓時打了個冷顫,抬起雙臂,一手捂肚子,一手堵胸口。

青登見狀,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隨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朝左那子所在的方向踏出半步,站得離左那子更近一些,接著解開脖子上的圍巾——只解開一半——一半繼續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來的另一半則輕柔地裹在了左那子的天鵝頸上。

霎時,左那子瞪大美目。傻眼地看著自個脖子上的正將她和青登連在一起的黑色圍巾。

“橘君,你這是做什麼?”

左那子強裝鎮靜。

“這樣一來,風就不會跑到衣服裡面去了。”

青登笑嘻嘻道。

“這……這……這如果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左那子一邊擔憂地舉目掃視四周,一面抬手抓住圍巾,欲把圍巾解下。

青登搶在圍巾被解之前,笑著說:

“就把這個當作是你今夜陪我前去解救大月常次的謝禮吧。”

左那子聞言,忍俊不禁,開玩笑道:

“謝禮?這份謝禮未免也太簡單隨便了吧?”

“哈哈哈,怎樣都好,反正安心收下我的這份小小的禮物吧。”

“……”

左那子仍在遲疑猶豫,但她伸手抓向圍巾的速度放緩了許多。

青登適時地於此刻遞上新的“攻勢”……或者說是給左那子遞了個可以心安理得地借坡下驢的嶄新臺階。

“如果著涼或感冒了,那可是會影響到劍術的修煉的。”

“……真拿你沒辦法。”

左那子那對本為解開圍巾而抬起、舉在半空中的玉手,繼續探向粉頸,抓住殘留有青登體溫的綿軟布料——不再是解圍巾,而是將圍巾收得更緊一些。

“……下不為例哦。”

說出這句話的左那子的側臉,看起來有點害羞。

她像是不想讓青登看見她靦腆的表情似的,螓首沉低,小半張臉滑進溫暖的圍巾之間。

“……”

“不要笑得這麼奇怪!”

左那子以不滿的語氣說完,惡狠狠地瞪著青登。

她這麼做,不僅沒起任何效果,反而還起了反作用。

青登的嘴角向兩邊延伸得更開了一些,面部線條愈發放鬆。

他就這樣興沖沖地沉浸在這段平凡,但是又讓他感覺很幸福的時光。

“啊,左那子小姐,我將我剛開始學劍時所經歷過的一些趣事告訴你吧,我覺得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趣事?”

兩人慢慢走遠。

靜謐的夜色和清幽的霧氣,輕柔地包裹住這對正因一條纖巧圍巾而彼此相連的兩道身影。

這個瞬間,青登的內心陡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他與左那子的距離……似乎近了一些。

身與身被拉近。

心與心也被拉近。

……

……

此時此刻——

江戶,任屋——

“抱歉啊,北原大人。我技藝不精,害你輸掉了。”

大石鍬次郎一邊說,一邊伸手撓了撓頭。

雖然他的嘴上說著“對不起”,臉上也掛著歉意,但他的演技實在不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臉上的歉意假得不行,根本就沒有在誠心致歉。

北原耕之介無悲無喜地瞥了他一眼,擺擺手:

“此事錯不在你。你已盡力,輸給仁王並不丟人。你退下歇息去吧。”

“是。”

北原耕之介目送大石鍬次郎離去,隨後身子往後一仰,橫臥在鬆軟的榻榻米上,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棕黃色的天花板。

視線像是在看著遠方的某處,猜不出他目前在想什麼。

移時,空蕩的房間裡,突兀地響起一聲帶有著自嘲氣息的冷笑。

“呵……橘隆之……橘青登……這倆父子長得可真像啊……”

北原緩緩放平因發出冷笑而微微勾起的嘴角,自嘲的笑意轉變為凝重的肅穆。

“倆父子不僅相貌相似,就連行為也這麼相似,都愛替別人出頭……哼……橘隆之呀,你真是個傻子啊,如果你當初能夠聽我一言,及時收手,就不至於落得這番下場了。”

……

……

大石鍬次郎雙手環抱在胸前,大搖大擺地出了任屋的大門。

迎面而來的冷風,令他不得不抬手收緊棉衣的衣襟與脖頸上的圍巾。

在抬手捂住衣襟與身體之間的空隙時,他的手指不小心觸碰到了胸膛,觸碰到了剛才被青登的直刺打中的部位。

痛感已經褪去……但那份被擊飛的記憶,仍鮮明地留存在大石鍬次郎的腦海之中。

在未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內,這份記憶應該都是不會消散的。

大石鍬次郎摸了摸胸口,咧了咧嘴:

“真是厲害啊……好久沒碰到這樣的高手了。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跟仁王鬥上一場呢……”

這般喃喃自語過後,大石鍬次郎聳了聳肩,抖擻精神,面帶若有若無的笑意,踏步向前,漸行漸遠的身影融進黑夜的懷抱之中。

……

……

萬延元年(1860年),12月25日——

江戶,月宮神社,某座屋子裡——

青登彎曲雙膝,貓低身子,以近似於半蹲的動作,貼著旁邊的牆壁緩緩向前,腦袋與眼神頻繁地左右側轉,掃視四周。

只見此時的青登,穿著一身奇怪的打扮。

頭上蒙著面巾與頭巾,整張臉只有一對眼睛露在外面;上身與下盤的衣物不是常見的和服,而是貼身利落,穿在身上一點兒也不妨礙動作的勁裝。

從頭到腳,所有布料的顏色都是相同的,皆為能在夜晚裡與漆黑的環境融為一體的墨色。

鼕鼕鼕鼕……!

青登的眼中倏地迸出懾人的精芒,他以像是要把自己的脖頸給扭斷的力度,勐地轉頭向右——雖然聲音很細微,但他的耳朵確確實實地聽見了:有人在逼近!在天花板上!

啪!

青登的視線將將移至自己的右方,連目光都還來不及聚焦呢,便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在他右手側的5步外,天花板的一塊板子掉了下來。

跟著這塊板子一起下落的,還有2道嬌小可人的黑色倩影!

來者,正是青登的“雲流步法師傅”以及“雲流奇技師傅”——“二重姐妹”!

那身標誌性的上白下紅的巫女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青登目前所穿的服飾完全同款的深青色勁裝。

倆姐妹剛一現身,就送給了青登一份熱烈的見面禮——她們雙雙拔出後腰間的沒有開刃的脅差,在她們那比青登的巴掌還要小上一些的可愛小腳觸地的下一瞬……

掌中萌虎撲食!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地向著青登撲將而來。

青登見狀,毫不遲疑地拔出身上所攜的唯一一件武器——繫於左腰間上的一柄脅差。

他的這柄脅差,與“二重姐妹”所用的脅差一樣,都沒有開刃,就只是一把大鐵片。

說時遲那時快,欺身而至的“二重姐妹”,已經來到了青登的跟前,動作有如行雲流水。

呼!

呼!

2道破風聲不分先後地炸起。

性格無口的姐姐紗重,揮刀直擊青登的左腕。

性格粗野的妹妹八重,則是攻向青登的右腰。

迅捷如電的2把刀,挾著絲毫大意不得的強悍威勢。

深吸一口氣,右腿後撤半步,連用2次上撩的招式——青登在一瞬之間,做完這些動作。

鐺!

鐺!

空蕩的長廊上,連著響起2道無人聞問的金鐵交鳴。

藉著揮斬的慣性,雙方位置互換——然後三把刀再度交鋒。

青登與“二重姐妹”的感情一向很好,他們怎麼會無端端地打起來?

一語概括之——天章院想要看看青登的雲流忍術目前練得怎麼樣了,所以派出“二重姐妹”來進行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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