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倉平彥的年齡雖大,手勁確實一點兒也不小。

從板倉平彥的飛行高度與飛行距離來看,板倉勝虎的這一巴掌打得十分結實,沒有絲毫留情。

看著突然現身並痛擊自己親兒子的板倉勝虎,群儒以及自身番的吏員們愣住了。

四周的看客們愣住了。

而青登……他也愣住了。

青登怔怔地凝睇了板倉父子片刻,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不動聲色地側頭看向身後的德川家茂。

感應到青登視線的德川家茂,一面緩緩地抬起頭,與青登對視,一邊衝青登展現出一抹澹澹的笑意。

德川家茂的無聲微笑,告訴了青登一切。

到得現在,青登心中的疑惑徹底瞭然。

“哈……”青登以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輕笑了一聲,臉上浮現充滿韻味的神色。

“父、父親……?”板倉平彥捂著被板倉勝虎痛打的左側臉,一臉的不敢置信,“您怎麼……?”

本應正忙於公務的父親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板倉平彥已顧不上去思考這種問題。

他的全副心神,現在全放在了父親適才對他甩出的那一巴掌裡。

如果父親因為他和青登結下樑子而臭罵他一頓,那板倉平彥還能理解。

可在大庭廣眾之下痛扇他一巴掌,並且還高聲揚言“怎可對仁王閣下無禮”……對此,板倉平彥舊怎麼也沒法理解了!

是。哪個橘青登現在是幕府官場裡的大紅人……可也沒紅到能讓貴為若年寄的父親這麼給對方面子的地步吧?

板倉平彥兀自的傻愣在地上,甚至連起身都忘了。

所有人刻下基本都是一臉的呆若木雞。

這個“所有人”,自然包括聚攏過來看戲、湊熱鬧的吃瓜群眾們。

尋常庶民是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輕易接觸到若年寄這種級別的高官的。

因此,在板倉勝虎從轎內鑽出時,四周的看客們都沒有認出這位派頭十足、氣場強大的老人家是何方神聖。

直到板倉平彥喊其為“父親”之後,眾人才勐然知曉這位老者就是“副丞相”板倉勝虎。

儘管庶民們普遍沒文化、沒學識,但若年寄與火付盜賊改番隊長哪個官職更大一點,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仁王的面子原來那麼大的嗎?居然能讓堂堂若年寄如此畢恭畢敬?

倏忽間,以青登為圓心的這片空間,充滿了驚疑不定的空氣。

“起來。”板倉勝虎面若冰霜地冷聲道,“你還要在地上癱坐到什麼時候?給我起來!”

板倉勝虎的話音剛落,便見板倉平彥瞬間打了個激靈,臉上、肚子傷的肥肉隨之用力地抖了三抖。

板倉平彥的性子雖囂張跋扈,可在其父面前,他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他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了,忙不迭地翻身而起,然後快步走到板倉勝虎的身邊,垂手恭立。

姿態之低,活像是一介卑微的侍者。

“跟我來。”冷冰冰地朝板倉平彥拋下這句話之後,板倉勝虎三步並作兩步地行至青登的跟前。

“仁……啊,不,橘大人,在下教子無方,以致犬子兇頑無禮,衝撞了閣下,實在是萬分抱歉,但請恕罪。”

說完,板倉勝虎把雙手緊貼大腿的兩側,向青登行了一記標準得挑不出任何毛病的90度鞠躬。

板倉平彥手足無措,神情恍忽地看著正向青登鞠躬道歉的父親……雖說已經過去挺長一段時間了,可他的意識仍未跟上現狀。

乍一看,板倉勝虎是在向青登行禮。可若仔細觀察的話,能夠發現板倉勝虎所身朝的方位……並沒有那麼地正。

他的身體往右傾斜出了一個小小的角度,而他的右方……站在這個方向的人,正是德川家茂和天章院。

“你還愣著做什麼?!”

板倉勝虎的一聲暴喝宛如一道驚雷,把板倉平彥震醒。

“還不快向將……還不快向橘大人道歉!”

板倉勝虎險些說漏嘴,好在他及時地反應過來並快速地改了口。

“是、是……”

板倉平彥一時冷汗大冒,他極少見到父親如此打罵他……

板倉勝虎的厲聲大喝,讓他的神智恢復了些許清明,腦瓜子隨之重新轉動起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父親如此禮遇青登,甚至不惜自降身價地對其鞠躬道歉……這絕不是因為青登是萬眾矚目的官場新星!

肯定是出於某種更深層次的原因……

板倉平彥一時之間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可他明白:不管個中緣由究竟是什麼,都回避不了一個事實:事情大條了!

能使父親做出如此異常的反應,背後所潛藏的原因絕對不簡單!

若不快點聽父親的話,依父親的指示行事,他絕對會倒大黴!

他想到這,不敢再拖延怠慢,連忙埋低腰桿,身子摺疊得肚子上的肥肉都快貼到大腿上,誠惶誠恐地對青登恭聲道:

“小……不,橘、橘大人,我、剛剛是我湖塗了,不慎衝撞了您,還請您原諒……非常抱歉……”

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看著幾分鐘前還不可一世的板倉平彥,現在竟然誠惶誠恐地對其剛剛一直叫囂著“要砍掉你的兩條手臂”的物件躬身道歉,不免覺得駭目驚心。

部分清楚板倉平彥的為人,知曉板倉平彥的過往劣跡的人,現在更是有種如夢似幻之感。

“……”青登沒有立即對板倉父子的致歉做出回應。

他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投向身後的德川家茂與天章院。

只見這對母子看了彼此一眼,然後雙雙地向青登輕輕頷首。

板倉平彥先是捱了青登的一記重拳,之後又受了其父兇狠的一巴掌,現在更是當著大眾的面向青登一行人謙卑地行禮致歉。

他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懲處。

所以,青登不介意就此原諒板倉平彥。

青登與板倉勝虎,雙方心照不宣地瞞下了德川家茂和天章院的真實身份。

既然板倉勝虎主要演出了“仁王顯真身,宵小盡俯首”的戲碼,那青登也只能配合著他,將這出戏演到最後了。

在徵詢完德川家莫與天章院的意見之後,青登將目光重新轉到跟前的板倉父子身上,平澹道:

“好吧,我們接受你們的道歉。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希望你們往後不要因心存憤滿不甘而設法報復我們。”

說猶未了,青登特地抬眸看了眼不遠處的腐儒們。

他口中的這個“你們”指代的都是誰,不言而喻。

腐儒們注意到了青登朝他們掃來的視線……一時間,好似開了個顏料鋪子,憋悶的“紅”、恐懼的“白”、瑟縮的“黑”紛紛從他們的臉上綻將而出。

他們不過只是一介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的儒生,哪可能會有那個能力和膽量去報復青登!

早在青登揭開頭上的斗笠時,這群腐儒就已喪失了繼續跟青登作對的勇氣了。

僅僅只是在知曉青登真身的時候,就已尚且如此,遑論看見堂堂若年寄竟然如此尊敬青登的現在?

腐儒們目前的反應……他們目前對待青登的態度……用《史記·項羽本紀》裡的一句名臺詞來概括,實在是再合適不過:膝行而前,莫敢仰視!

“不敢、不敢……”板倉平彥擦了擦額間的汗。

“橘大人,感謝您願原諒犬子的過錯。”板倉勝虎將腰與腦袋埋得更低了一些,“閣下的寬宏大量,在下沒齒難忘。請閣下放心,從今往後,在下定會嚴加管教犬子,絕不會再讓他在外興風作浪、惹事生非。”

青登輕輕地應了聲“嗯”。

板倉勝虎是真的痛下狠心,決定要自今日起好好地管教自己的兒子,還是說只是在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對於這個,青登既管不著,也不想管。

這時,天章院突然前站兩步,與青登並肩而立,柔聲道:

“我們走吧。”

青登點點頭,將手裡的斗笠重新戴正在腦袋上,問:

“我們接下來去哪?”

德川家茂走上前來,沉吟片刻之後,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街口。

“我還沒想好。總之……先離開這裡吧。”

青登以示同意地笑了笑。

他朝德川家茂所指的方向轉過身。

剎那間,青登目力所及之處的所有圍觀群眾就像摩西分海一般向左右退開,讓出了一條寬敞筆直的大道。

在一束束情緒各異的目光的包圍之下,由青登牽頭的一行人沿著這條寬闊大道一路西行。

走得毫不拖泥帶水,乾乾淨淨。

只留下了一則“仁王”橘青登的新傳說。

……

……

等青登離開之後,板倉平彥如釋重負般地長吁一口氣。

“父親……”

他一邊直起腰,一邊以小心翼翼的口吻對面前的板倉勝虎試探性地問道。

“您……”

然而,他才剛來得及說出一個“您”字,餘下的話頭便被板倉勝虎不耐地打斷了。

“閉嘴!”板倉勝虎朝板倉平彥投去彷彿要吃人的眼神,“看樣子,我平日裡確實是太縱容你了。就因為你的愚蠢,我……不,我們整個家族差點被你害死。”

“啊?”板倉平彥震愕地瞪大眼睛,“父、父親!我不理解!那個橘青登,他有那麼大的能量嗎?難不成他的背後有著連我們都惹不起的靠山?”

板倉勝虎的眼角用力地跳了幾下,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

“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講話!跟我回家!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你!”

板倉平彥聞言……現在換他的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了……

……

據悉,這天夜裡,板倉家的府邸裡,不斷傳出不知出自何人之口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都沒有再見到板倉平彥……

他到底去了哪裡?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天知、地知、板倉平彥本人知以及板倉勝虎知了……

……

……

將這串“因‘儒術’起,以‘權術’終”的爭端徹底拋到身後的青登一行人,漫無目的地走在一條不知名的長街上。

冷不丁的,青登突然感到一股帶有清爽香味的溫暖氣息,從背後靠過來——天章院忽地加快腳步,走到他的身邊。

“盛晴,剛剛真是謝謝你了。”

“嗯?”

在青登的視線反射性地掃向天章院時,他恰見天章院朝他做出……莫名地讓他覺得好澀情的動作——

十指交叉的雙手貼在豐滿的水蜜桃上;上半身朝青登的方向傾去;因為上半身前探,所以水蜜桃不可控地朝後撅;前胸的衣襟在重力的影響下微微下垂、分開;絕美的臉蛋上掛著嫣然的笑意,兩隻美目眯成一對可愛的月牙兒……

這個瞬間,青登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被什麼東西給操控了……他身不由己地將現在的樣子好澀情的天章院從頭到尾、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好幾遍。

一直到將天章院的這副澀情模樣深深地印入自己的腦海之中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做著一件很失禮於人的事情,連忙將目光從天章院的身上收回,為搪塞尷尬的情緒而慌亂問道:

“謝?謝我什麼?”

“謝你替我痛打了那個誰一拳啊。”

天章院俏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幾分。

“說實話,我當時已經準備親自動手,狠狠地揍那個誰一拳了,可惜被你給捷足先登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看到你將那個誰揍得那麼狠,我的氣也差不多全消了。”

說完,天章院發出暢快的笑聲。

“殿下,您客氣了。”青登不假思索地遞上百試不爽的“經典客套用語”,“我不過只是做了點不足掛齒的小事而已。”

——說起來……那個板倉平彥還真是有夠變態的啊……居然能夠靠聞氣味來辨別一個女人是不是處子……

——也不知道他是隨口胡謅的,還是……確實擁有著這樣的能力……

沒來由地這般暗忖著的青登,無意識地送給天章院一股飽含古怪情緒的眼波。

——所以……民間傳聞難道是真的嗎?前代將軍因身體與性格原因,所以從未碰過天章院?

正當青登的腦海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給填滿之時——

“……盛晴。”

天章院陡然叫喚了青登一聲。

“嗯?”一種“做壞事被人給撞破了”的異樣情感浮上青登的心間,他一臉心虛地反問,“殿下,怎、怎麼了?”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很在意那個誰的那些話呢。”

天章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還未等青登回答,她就微微地踮起腳尖,使自己的唇、自己的嬌軀離得青登更近一些。

“如果你很在意的話……要不要今晚來月宮神社呢?我今晚要住在月宮神社,不回江戶城了。”

天章院的溫潤吐息,縈繞在青登的耳畔。

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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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作者君的狀態不怎麼好,所以今天的章節稍微短一點點(豹頭痛哭.jpg)

這也算是作者君的老毛病了。一段完整的劇情結束,該開始下一段劇情時,常常有種無從下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