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生秀……”

青登覺得這個名字好耳熟。

回想片刻後,很快憶起她乃何許人也。

在介紹瓜生秀之前,得先介紹一個著名機構:四郎兵衛會所。

四郎兵衛會所——可以將其理解為吉原的奉行所。

之所以有著這麼個怪名字,是因為會所的歷代頭取……也就是歷代老大會世代承襲“四郎兵衛”之名。

現任的會所頭取是“九代目四郎兵衛”。

四郎兵衛會所的主要工作,就是管理吉原的各類雜務事,以及維護吉原的治安。

而瓜生秀就是四郎兵衛會所裡的一位“長老級員工”。

相傳,瓜生秀在四郎兵衛會所裡工作了70餘年。

在她還只是一名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時,就已提著把木刀,為維護吉原的和平而四處奔波。

雖是女兒身,卻擁有著相當了得的劍術與正義感。

在古日本,人們把部分社會地位低下或是從事不入流工作的人員,統稱為“非人”。

被劃歸為“非人”的人有:乞丐、流浪漢、低階的歌舞伎以及遊女。

深入骨髓的身份歧視,使遊女們生活在“過去不堪回首,現在難以忍受,未來沒有保障”的水深火熱之中。

哪怕是光鮮亮麗的花魁,在普羅大眾的眼裡也僅僅只是價格更貴一點的玩物罷了。【花魁:最高等級的遊女,亦稱“太夫”】

幾乎沒人看得起遊女——而瓜生秀就是反其道而行的異類。

瓜生秀從不歧視遊女。

只要遊女有難,不管是何等棘手的麻煩事兒,她都定會全力相幫。

花魁也好,半夜也罷,她皆一視同仁,絕不搞特殊。【半夜:最低等級的遊女】

這位奇女子曾說過這樣一句名言:

我只是一介普通人,沒有經天緯地、治國安民的本領,我沒有辦法從根本上讓遊女們脫離苦海,但我至少能用我的木刀保護她們,讓這些可憐女孩的日子儘量好過一些。

瓜生秀的包容、善良,拯救了無數遊女的肉體與靈魂。

在重重暗夜裡,有人願為她們撐起驅散黑暗的火焰,哪怕這束火焰較之四下的黑暗猶如腐草之螢光,也並不妨礙遊女們對這位“抱薪者”報以極大的敬意。

於是,遊女們給瓜生秀取了個響亮的綽號:“吉原裡同心”。

遺憾的是……縱使是名動四方的劍聖,也終有年老體衰的一天。

早從二十多年前起,瓜生秀就因握不動木刀而退居二線。

不過,身雖老矣心彌壯,她的那顆想要保護遊女們的熱忱之心,並未因軀體的老朽而出現分毫的衰減。

她現在雖已不再在前線奔波,但卻從“戰士”轉型為“心理醫生”,專為不堪工作、生活之苦的遊女提供心理上的輔導與救助。

既然天章院要求青登代她向瓜生秀問一聲好……那麼言下之意就是她認識這位傳奇女豪傑。

“殿下,您認識瓜生小姐嗎?”

青登好奇地反問。

“算是曾跟她有過一面之緣吧。”

天章院一邊說,一邊露出摻有追憶之色的輕淺微笑。

“在我背井離鄉地來到江戶後沒多久,就聽聞了瓜生小姐的大名與事蹟,一時心嚮往之,於是就偷偷地潛入吉原,悄悄地與她見了一面。”

“雖然這已是1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但即使過去了那麼久遠的時間,當時的一幕幕我仍記憶猶新。”

“僅與對方交談了幾句,我就確信了:這是一位內心非常強大、讓我相當嚮往的傑出女性。”

說完,天章院神情複雜地輕嘆了口氣。

“總之,盛晴,你就順路幫我向瓜生小姐問聲好吧。如果你沒有時間,或者瓜生小姐剛好外出的話……那就算了。”

這不是什麼很艱鉅、很麻煩的任務。

反正也只是做個順水人情,所以青登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嗯,好。我會的。”

“說起來……盛晴,你不打算回去見一見你的親人、朋友們嗎?”

自從甦醒後,青登就一直住在月宮神社,未曾回去過試衛館,更未向千事屋、小千葉劍館的親友們報平安。

“……”總司、木下舞、左那子等人的臉在青登的腦海裡逐一浮現。

他抿緊了唇,頰間閃過一抹猶豫。

“……不了。”

最終,他還是抑制住了情緒的遊移不定,然後搖了搖頭。

“在外界眼裡,我現在是不知身在何處的‘失蹤’狀態,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優勢。”

“那支正大肆追殺我的匪幫,現在肯定正為找不到我而覺得很頭疼吧。”

“匪幫對我而言,是‘身在暗處,難以把控其具體形狀’的棘手敵人。”

“但當前的我對匪幫而言,亦是如此。”

“因此,若無必要的話,我還是儘量少在他人面前露臉比較好。”

“有家卻不能回嗎……”天章院的朱唇間噴吐出如吐息一般的輕語,“這種感覺,一定很不好受吧?”

“所以呀——”青登澹然一笑,“為了早日與珍視的夥伴們重逢,我得加快速度,儘快揪出並消滅那支匪幫才行。”

……

……

今日夜晚——

江戶,淺草,日本堤——

青登正了正頭頂的斗笠。

低矮且寬大的笠沿基本遮住了他的整張臉。

在檢查身上的行裝時,青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其左腰間上的一把白柄打刀。

這是天章院送給他的新刀。

青登的愛刀定鬼神在經歷了“被北番所監收”、“失竊”、“出現在兇殺現場”的一系列變故後,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北番所的倉庫裡。

在徹底洗清自身的嫌疑之前,青登暫時是別想著把定鬼神拿回來了。

身為一名以劍術見長的武者,腰間怎能不佩刀?

於是,天章院送了把好刀給青登——也就是現在正掛在青登左腰間上的這把白柄打刀。

刀名:越前住常陸守兼重。

這個名字乍一看很複雜、很有逼格,但它實質上與“雲南王婆婆手製火腿”是相似的意思。

“xx住”前面的xx代表一種流派,一般以地名命名,後面的是刀匠本人的名字。

有些刀匠有自己獨特的名字,比如著名的“長曾彌虎徹”。

而有些刀匠會因技藝高超或做出過什麼傑出的貢獻,而被授予名義上的官職。比如這把“常陸守兼重”。

常陸守是官職名,至於兼重便是刀匠本人的名字。

這種以刀匠的名字來命名的刀……與其說是刀名,倒不如說是品牌名。

由知名刀匠長曾彌虎徹打出來的刀,基本都會被冠以“長曾彌虎徹”之名。

同理,凡是由越前的常陸守兼重打出來的刀,基本都會被稱為“越前住常陸守兼重”。

類似的品牌名還有:播州住手柄山氏繁、加州住藤島又重、奧州白河住兼常、江府住興友……

能夠獲得朝廷頒發的官職,可想而知這位常陸守兼重的技藝有多麼精湛。

越前住常陸守兼重出品,必屬精品。

總體而言,青登對其腰上的這把新刀還挺滿意的。

雖然刃長較定鬼神短了一截,僅有68厘米,但刀身的弧度足夠大。

相比起直刀,青登更青睞彎刀。

而且,刀身弧度足夠大的話,也能將他的得意技兼絕招:“拔刀術·流光”的威力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

“很好……”整理完著裝,確認腦袋上的斗笠有好好地遮擋住自己的臉後,青登邁步向前,朝面前的堤坡……也就是日本堤的上方走去。

現在所說的吉原,其全稱其實是“新吉原”。

元和三年(1617年),駿府的妓院經營者莊司甚右衛門等人獲幕府許可,在日本橋附近開設了江戶第一條花街,吉原由此誕生。

明歷三年(1657年)的“振袖火勢”將江戶的三分之二化為灰盡——其中就包括吉原。

和幕府建立初期相比,日本橋周圍已逐漸城市化,已不適合再於此地營建風月場所。

於是,幕府把吉原的重建地址選在淺草的日本堤上。

之前的日本橋吉原稱為“元吉原”,現在的淺草吉原稱為“新吉原”。

走沒多久,青登便看見了吉原的知名地標:見返柳——一顆栽種在吉原出入口附近的柳樹。

之所以有著這麼個名字,是因為在吉原盡興玩樂後的客人們,在離開時常會因不捨、意猶未盡而頻頻地扭頭回望吉原的大門,幾欲轉身返回。

既然看見見返柳了……那便代表著距離吉原已不遠了。

青登穿過見返柳,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他腳下的這條通往吉原的大道,被稱為“五十間道”。

不消片刻,2座分別建在五十間道的左右兩側,鋪門相對的茶屋出現在青登的眼簾。

青登雖從沒來過吉原,但他也知道這2座茶屋的名字:編笠茶屋。

吉原剛誕生時,那會兒的武士、庶民還比較內斂,普遍認為來風月場所遊玩是一種很見不得光的事情。

於是,某些腦袋精明的生意人,在吉原大門外開設了在提供吃食服務之餘,還兼職販賣斗笠的茶屋。

覺得來風月場所遊玩很羞恥?

不想讓相識的人看到自己出入煙花柳巷之地?

那就來買張可以用於遮掩面容的斗笠吧!

據說,編笠茶屋的生意一度相當火爆。

只不過,隨著拜金之風的快速盛行,以往的倫理道德逐漸崩壞,武士也好,庶民也罷,早就全都放飛自我了,不會再為出入花街柳巷而感到害臊。

會因廉恥心而繼續戴著斗笠來吉原的人雖還有,但也寥寥無幾了。

編笠茶屋就坐落在吉原大門的旁邊……青登一邊心想,一邊將頭頂的斗笠稍稍抬高了一些,朝前一看。

只見前方屹立著一扇高大的、正敞開著的木製大門。

大門的兩側各掛著一盞照明用的燈籠,籠面上皆繪著一個大大的漢字:門。

大門底下,數不清的男男女女穿梭如織,其中主要以男性居多。

不少手拿木棍的青年,站在大門的內外兩側。

他們的身上都穿著相同款式的深藍色羽織,羽織上繪有著不少裝飾性的花紋,衣襟的兩邊都印著2個漢字:會所。

青登心想:這些人應該就是專門負責管理吉原的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了。

刻下正值吉原生意最旺的時間段。

因為人流眾多,為防止出現踩踏,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們一邊高喊著“不要擠!”、“慢慢來!”,一邊耐心排程,好讓所有來客都能有序進場。

就在青登默默排隊時,為打發無聊的時間,他掃動目光,環視周圍。

不管是朝左邊看,還是往右邊看,都只能瞧見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圍牆與深長壕溝。

這條壕溝約3.6米寬,名為“御齒黑溝”

實際上,與其稱吉原為“街區”,稱其為“城寨”反倒要更準確一些。

“城牆”、“護城河”,一應俱全……儼然與城寨無異。

望著此牆此溝,青登不禁搖了搖頭。

吉原的外部設計……一言以蔽之:消防員來了都得自殺。

不管是圍牆還是壕溝,其營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防止遊女出逃。

吉原的遊女們是“終身制”的,除非贖了身,否者終其一生都不能離開吉原。

青登面前的這扇大門,是這偌大吉原唯一的一道出入口。

吉原上下那麼多號人,那麼大的面積,與外界連通的地方僅有這一處……

可想而知若是吉原內部出現了火災或是別的什麼災情,將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對此,二百年前的“元吉原”已然給出了答桉。

“元吉原”的建築佈局與現在的“新吉原”一模一樣,有城牆、有護城河,通往外界的城門僅有一扇。

大火來襲時,大門處不出意外地發生了擁堵。進不得進,出不得出。

在求生欲的驅使下,走投無路的遊女們只能選擇徒手爬牆。

那麼高的牆身,那麼平滑的牆面,哪怕是身強力壯的武者也不一定能翻越,遑論靠出賣肉體過活的弱女子?

到最後,成功爬出城牆的遊女,寥若晨星。

然而……就算是成功翻過城牆了,也並不代表著萬事大吉了——因為城牆外面還有一條又寬又深又髒的護城河……

是時的護城河水,已被大火炙烤得猶如沸湯。

絕大部分翻過城牆的遊女,在掉入護城河後連聲慘叫都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活活煮死了……

無數遊女魂斷火海。

結果,官府卻絲毫不吸取教訓……不,應該說是故意不吸取教訓才對。重建吉原時,又把吉原弄成這種會讓消防員當場氣急攻心的模樣。

在幕府的高官們眼裡,保證遊女們不要出逃,遠比保證她們的人身安全要來得重要……

想到這,青登的內心不受控制地湧起一股沉重感。

——媽的……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

……

排了近5分鐘的隊後,青登總算是順利進入吉原。

甫一穿過大門,濃郁的脂粉香氣便朝青登撲鼻而來。

放眼望去,一片桃紅色的世界。

“夢實大人!奴家等得您好苦啊!”

“欸嘿嘿~~千早,我來見你了~~欸嘿嘿嘿~~”

“老闆!有沒有胸更大一點的女孩啊!”

……

為了刻意營造出一種旖旎的氣氛,吉原街巷上所懸掛的燈籠,都是經過特別訂製的大紅燈籠。

穿過大門,首先來到的是吉原的中央大道:仲之町。

吉原建築佈局是很經典的“四方形”結構。

地處吉原正中央的仲之町,把吉原分成工整對稱的左右兩半。

愈靠近仲之町的遊女屋,便愈加豪華、高檔。

反之,離仲之町越遠的遊女屋,就越是廉價、低檔。

青登此行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所以他沒做過多的停留,跟恰好從其身旁路過的一員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詢問了下千花屋的位置後,便向著千花屋的方向筆直進發。

一路上,青登遭受不少見世番的騷擾。

見世番——簡單來說,就是“龜公”。

幾乎每座遊女屋的大門前,都有一位甚至數位拉客的人。

這些負責拉客的人,便被稱為“見世番”。

青登婉言謝絕了見世番們的熱情招攬,趕緊趕慢之下,總算是找著了上書“千花屋”的精美門匾。

正當青登一個箭步穿過店門時,恰好聽見裡頭傳出一年老一年輕的對話聲:

“是嗎……她還沒有回來啊……”

“婆婆,放棄吧!我覺得那個死丫頭是找不回來了!唉,媽的!我為培養她而花出去的那些錢,算是白瞎了!”

青登看見一位老太太正跟一名端坐在櫃檯後方的青年對話。

“……告辭了。”

老太太冷冷地留下這句話後,轉身即走。

青登沒有多留意這位老嫗,草草地掃了對方一眼後便與她錯肩相過。

“貴安。”

青登壓了壓頭頂的斗笠,不鹹不澹地向櫃檯人員問好。

“哎呀!客官!”

櫃檯人員的臉龐上,於瞬息間堆滿公式化的熱情笑容。

“請問您要找哪位姑娘呢?”

“白菊在嗎?我找白菊。”

青登此言一出,他背後的那位本已一隻腳踏出店門的老嫗,忽地頓住了步伐。

下一息,她緩緩地轉過頭,朝青登投去若有所思的眼神。

“呃……客官,您、您要找白菊啊……”

櫃檯人員尷尬地抽了抽嘴角。

“那個……客官,不好意思啊,白菊她……和她的情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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