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刀劍交擊,趙長河滑退數丈,一個弓步以刀撐地,生生止住了退勢。

抬頭看去,前方岳紅翎長劍輕揚,把他飛退之時悄悄彈來的小石頭挑開,悠悠收劍歸鞘。

兩人相視,皆是一笑。

“你的刀法越發好了,居然真連我這招落日殘霞都接得住。”

“姐姐讓我而已,沒用真功夫。”

“我只是壓制了功力,劍法可沒讓你,這招變化萬方,不知多少人飲恨於此……你的進步確實快。”嶽紅翎失笑道:“話說回來了,你明明剛烈豪勇,掄起刀來勢不可擋,怎麼打著打著就總會玩陰招?這詐敗彈石子跟誰學的?”

趙長河腆著臉道:“學了暗器手法不用豈不是浪費,這都是姐姐教得好。”

“呸,我可沒教你這種不要臉的武德,你怎麼不撒石灰呢!”

趙長河目光閃動,似是想起了誰,半晌才道:“我兜裡確實有石灰包……練習嘛自然不會衝你用。”

“……你以後出去別說我教過你武功,我丟不起那人。”

“打贏了比較重要,亂世書也這麼認為。”

兩人一邊拌著嘴一邊回屋,可走著走著腳步卻慢慢停止,開始無言。

嶽紅翎在這裡半個月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裡真的做什麼勞什子的“壓寨夫人”。

趙長河一直非常小心地維護和她的正常關係,絕不去發生當初洛七一樣的曖昧,希望能讓她更安心住著……

她確實也住得比預期的久,說兩三天,變成三五天,又變成了半個月……可終究是要走的。

今天這場對練,基本已經宣告著,差不多了,無非就等她什麼時候正式提出告辭罷了……

這些天來,趙長河知道自己長進了多少,用“脫胎換骨”來形容都不過分。

功法上的指點以及新教會的暗器等等就不提了,單論刀法實戰,已是脫胎換骨。

以前覺得自己戰鬥力很強,可以越級了……然而區區荒僻之地,對戰的是什麼臭魚爛蝦?見過什麼級別的絕招?見過怎樣的變化隨心?見過多少千家百派的融合妙用?見過戰鬥中多少神來之筆的絕思妙想?

這是功法取代不了的。

以前的對戰永遠給不了這些體驗,那是潛龍第二、天下知名的嶽紅翎,孫教習都不配給她提鞋的。

可想而知這刀法與實戰能力的長進有多厲害。

嶽紅翎還給了他其他刀譜,從此只懂血煞刀是怎麼噼的狹隘格局徹底開啟,見到了天下之廣,見到了各家之長,並已經開始融匯在自己的刀法領悟裡。

趙長河知道,繼續對練下去,意義已經變小了……嶽紅翎再怎麼浪跡江湖經驗豐富,她也只是一個人的理解,一直和一個人打有什麼用?還有江湖浩大,武者萬千,等著自己去識見。

她把聽聲辨位、感知索敵教會了自己,豈不就是期許有朝一日自己能踏入江湖?

嶽紅翎的“彌補曾經”“念頭通達”,也已就此圓滿。圓滿之日,便是歸期。

緣止於此。

兩人駐足在屋外,互相對視著,似是都想等對方先說些什麼,卻都始終卡在那裡,都說不出來。

過了老半天,趙長河才找了一個極為拙劣的理由:“今天元宵,先過了節……”

嶽紅翎一肚子奇怪的離別之緒都被這話給逗笑了,正要說話,神色忽地一動。

就在她察覺有異的下一秒,趙長河也轉頭看向院牆之外:“誰!”

嶽紅翎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趙長河現在真的各方面都已經學會了,敵人輕功帶起的細微風聲掠過,往日裡他縱然聽見了,只會以為是普通風過,現在已經能夠分辨這是有敵來臨。

這樣的趙長河,行走江湖已經沒有問題了。

院牆上忽地出現一個粗豪大漢,神色有些小小驚異:“看不出來,你區區玄關二重,居然能察覺本座的動靜。”

趙長河澹澹道:“你是誰?人五人六的就擱這本座了。”

大漢笑道:“本座黑虎幫林飛虎,你這娃娃可曾聽聞?”

趙長河聽是聽說過的,在這裡混了這麼久,對周邊地區的道上豪傑,怎能沒有耳聞?黑虎幫幫主林飛虎,同樣做的劫道無本買賣,玄關四重。

趙長河神色凝重,有點蛋疼。

自己囂張立碑等人挑戰,如今看來還是過於囂張了,以為真強者不至於連潛龍榜的概念都不懂,結果還真有這種憨批,你一個玄關四重的來挑戰二重?要點臉不要了?

正這麼想著,就見林飛虎盯著嶽紅翎哈哈大笑:“果然,果然,聽說這裡的壓寨夫人長得很像嶽紅翎,本座特來一看,果然很像!小娘子,跟這小娃娃有什麼前途,跟本座走吧!”

說著如同蒼鷹展翅,衝著嶽紅翎飛掠而下,一隻大手直抓而來。

“?”趙長河嶽紅翎同時瞪大了眼睛。

以為你來挑戰潛龍榜的,搞了半天是這?哦對,你確實是在挑戰潛龍榜。

“唰”地一聲,劍光閃過,紅霞漫天。

趙長河抽抽嘴角,收回了自己剛剛拔出的刀,這惹到嶽紅翎本人頭上了,想搶怪哪裡搶得過她啊……

“你、你……你他媽是真的嶽紅翎……操……”那林幫主不可思議地捂著喉嚨踉蹌跌退,話音未落,倒地氣絕,死不瞑目。

臨死都在想,為什麼會是真的嶽紅翎……嶽紅翎怎麼會在這裡做壓寨夫人……

趙長河籠手站在一邊,默哀。

說說你們這些人,為什麼要這麼作死……

嶽紅翎收劍歸鞘,原本不知道怎麼說話的,此番被這個憨瓜一打擾,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看來我真的要走了,不是你的立碑招麻煩,是我開始給你招麻煩了。”

趙長河蛋疼地道:“這些想必都是方不平挑唆來的……你在這裡,麻煩還會被你砍了,你走了我不是更慘。”

“你怕麼?一個格局如此低下的分舵主針對。”

趙長河不語。

“總要有一個離去的引信,我找個藉口,你又何必說破呢……”嶽紅翎聲音轉柔,低聲道:“這些時日,我心中有數……原先引發誤會,大家都難堪,是你一直極力避免,沒有趁機調戲……趙長河光明磊落,是真豪傑。倒是我心中耿耿,裝不下去這個壓寨夫人,始終想走。”

趙長河嘆了口氣:“沒那麼好,我不是還想留你過節麼。”

“過節復過節,節日何其多也。既然緣法至此,徒然遷延又有何益。”嶽紅翎說著轉身進屋,再度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她喜愛的紅裳,提起了行囊。

那山寨匪徒、壓寨夫人的模樣,猶如雲煙飄散,再尋不見。

趙長河就始終默默地立於原地,一言不發。

嶽紅翎大步而出,路過趙長河身邊時,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當家的。江湖浪湧,希望你將來仍如此心。屆時有緣,再過元宵!”

趙長河默然站在山巔,看著那襲紅裳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一直沒看見她的青鬃馬,多半在城中寄養著——她從來就不屬於這裡。

看似離開突然,實則她本就可能離開在任何時間,這半個月已經夠長了……如果落在有心人比如崔元雍眼中,恐怕下巴都掉地上了。

曾以為熟悉了的嶽紅翎顛覆了心中的想象,可接觸久了,卻又覺得仍然如故,從未顛覆。

聽聞魔教襲擊,千里報信。

路救陌生少年,舉薦習武。

以為少年落難,天下追尋。

如今指點功成,灑然離去。

很慶幸,見到這個江湖的第一眼,是任俠仗義的嶽紅翎。無論自己在這魔教匪窩之中見到多少醜惡,周邊人物如何低階,那落日紅霞映照天邊,於是江湖就在那裡。

趙長河光明磊落,美色在屋,別無他念?

那只是不想這樣的江湖夢,沾染了別樣的痕跡。

趙長河轉過頭,黃昏之後,柳梢枝頭,圓月悠悠。

元宵佳節?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這些日子來的特訓,內外混融,玄關三重已經不遠。

她不屬於這裡?我也不屬於。

玄關三重之日,刀出北邙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