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暢從秦絕身邊走開時,心臟還在爆炸似的狂跳。

時間還未入夜,溫度並沒冷到令人受不了的程度,何暢卻裹緊了大衣,止不住地打哆嗦。

好……好嚇人。

嚇人到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當場去世了!!!

何暢臉色發青,懷裡揣著救命稻草般的暖寶寶,好像揣了顆外接心臟,死也不撒手。

秦絕面無表情地解開繃帶,卸掉融化得差不多了的小冰袋,向片場的小工討了杯熱水。

她的嗓子,壞得快,好得也快。

當然了,即使沒那麼好,以秦絕的忍耐力,要做到保持正常的莫森聲線並不困難。

她慢慢喝著熱水,周遭三米之內都沒有人。

湯廷又在狂搓雞皮疙瘩,這神情、這狀態,他可太熟悉了,熟悉到能做好幾個噩夢。

那時的試鏡好歹只有秦絕一個人,再怎麼恐怖、兇狠,都是跟空氣鬥爭。

即使他作為面試官透過現場螢幕看見了何冶的視角,也只是體悟到了一瞬間的代入感,緩一緩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秦絕一會兒就要披上漆黑的雨衣,穿著深色雨靴,帶著麻繩、鋼琴線、撬棍和麻袋動手了啊!

救命啊!好想報警!

湯廷腦內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活人呼救,可謂是危機求生三百招,但哪一個都派不上用場,馬上就在腦子裡被代表著秦絕的那個黑衣小人給拍死了。

好在保姆車很快開了過來,秦絕面無表情地上了化妝專用的那輛車。

她身影消失在車門後的那一霎,包括湯廷在內的工作人員都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

“真不愧是男主角。”

有人再次感嘆,這一次語氣裡明顯敬畏的程度更大一些。

飾演何冶的小演員早在上一場拍完後就乘車去郊外的拍攝地了,這次他沒什麼露面的機會,全程都被綁著,嘴裡也塞了東西,要做的只是隨著秦絕和高木龍的動作發出驚恐和吃痛的慘叫聲。

這一晚,是莫森壓抑後爆發的復仇。

灑水車已經在場地待命,披上了雨衣的秦絕從保姆車上下來。

路是土面,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步都沒那麼強硬堅定,甚至時而趔趄一下,下盤並不穩當。

但正是這樣“弱小”的人,是場中施暴的兇手,是殺人犯。

多機位拍攝,灑水車轟然開啟,人工雨水傾盆而落。

這個夜晚,是莫森殺戮的開端。

……

曹昊踉踉蹌蹌地撥開枝條和樹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一時之間完全說不出話來。

“啊,你來了啊。”

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在密密麻麻的雨點裡轉過身來,依稀看得見臉上由衷的笑容。

“你……你在幹什麼啊!”

曹昊慌得破音,顫抖著上前,“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你在電話裡說的把何冶給……是,是真的嗎?”

“你自己去看啊。”

莫森嗤嗤地笑了下,用手裡的東西指向一個方向。

明亮度並不高的雨夜裡,曹昊並未第一時間發現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曹昊小心地湊近,就看見大樹底下倚靠著……一坨東西。

他剎那間大腦短路,不知道該使用什麼樣的描述詞。

那的確是“一坨”,軟塌塌的,像毛毛蟲和其他任何蟲子一樣,沒有骨頭似的,爛泥似的癱在那,頂端有液體汩汩流淌。

等曹昊離得很近很近了,才看清那些湧動的液體是血。

“啊!”

他龐大的身軀向後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水。

“你、你幹了什麼啊……莫森!莫森!你——”

曹昊的話突兀地停下了,他看見了莫森手裡的長條圓柱狀物體。

那是一根街上常見的、被人丟棄的撬棍,棍子朝向地面的那一頭,也有鮮血不緊不慢地、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潮溼的地面。

“你……”

曹昊哆嗦著,從身體內部開始發冷。

“什麼?”

莫森反而歪頭來問他。

“是曹昊你說的,‘那傢伙真是個惡魔啊,要是能殺掉就好了’……”莫森慢慢地重複著曹昊給他說過的話,“‘莫森,你那麼厲害,要不你帶著我把何冶殺了吧!’……之類的,這不是你說過的嗎?!”

他啞甜的尾音突然拔高音量,把曹昊嚇得汗毛倒豎,渾身戰慄。

“可、可是……”

那種被欺負狠了,在情緒壓抑到極點時說的話,怎麼都不可能當真的吧!

“你啊……”

莫森緩慢靠近,雨衣兜帽下的臉隱約能看得到血液濺射在上面的痕跡。

就在曹昊以為他要對自己下手的時候,莫森卻蹲了下來,蹲在他面前。

“曹昊。”莫森開口的語氣甚至很友善,“我們都被這個垃圾欺負得太久了,你被按著喝泔水的時候難道不難過嗎?”

“被嘲笑著,被罵著‘肥豬’的時候,難道不生氣嗎?”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語氣非常平靜,幾乎找不出任何的煽動意味,像在講故事。

“你說過,讓我帶著你,把何冶殺掉。”

莫森靠近曹昊陷入掙扎和矛盾的臉,聲音啞啞的,輕飄飄的,很溫柔,“我做到了啊。”

“你看,那傢伙就在那裡。”

他輕輕抬手,指向軟泥般蠕動的,看不出人形,只能辨別大致輪廓的何冶。

“我綁住他了,用了體育倉庫的繩子。你別擔心,我還拿到了音樂教室裡備用的鋼琴線,是偷偷去的,誰也沒有發現。

“他被我打了好久了,現在沒有力氣的。你去看嘛,很好動手的,平時那麼、那麼——厲害的人,只需要用這玩意兒打一下,就能發出很有趣的叫聲呢。”

莫森單手抱著膝蓋,蹲在曹昊面前,淺淺笑著。

“不要害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何冶沒有這麼可怕。”

他主動把手裡反覆沾染上血液,又反覆被雨水沖刷掉的撬棍遞過去。

“給你,這個好好用啊。”

曹昊吞嚥著口水,伸出手去,在距離撬棍幾厘米的地方徘徊。

“都說啦,不用擔心的。”

莫森還是笑著,這一次神情裡多了些明顯的不耐煩,“你在怕什麼啊膽小鬼,被欺負了那麼多次難道不想親手打回來嗎?膽小鬼!懦夫!爬蟲!渣滓!”

“我不是!”

曹昊被他越來越大的聲音刺激著,一把抓住了撬棍的一端。

雨滴和血液糅合著,滑得幾乎握不住。

“噗嗤。”莫森低低一笑,“你看嘛,這就是我明白的道理——人,都會有勇氣的。”

曹昊握著冰涼的撬棍,只覺得身體裡有一股截然相反的溫度猛地躥升。

它們那麼炙熱,那麼滾燙,把以往所有的絕望和痛苦都挾裹進腦子,然後燃起了熊熊大火。

有一個莫名的聲音告訴他,去吧,去動手吧,去打他吧。

這樣你的屈辱,你的難過,你的委屈,就能徹底消失了。

曹昊仿若被幻覺蠱惑,緊握著撬棍站了起來。

莫森跟著起身,歪著頭看曹昊跌跌撞撞,卻始終方向未改的背影。

看著看著,他突然咧開嘴,在何冶的哀嚎聲中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