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輕音樂響起,講臺上的教師正好講完最後一道試題。

“好,下課。”

他整整教案與習題冊,夾在腋下離開高二(1)班。

剛才還死氣沉沉的教室頓時熱鬧起來,有人“咚”地趴在桌上補覺,有人摸出便攜裝的奶油麵包和牛奶加餐,更多的還是成群結伴做事的學生們,女生笑嘻嘻地手牽手去廁所,男生湊成一堆聊體育和遊戲。

“哈哈哈哈哈,什麼啊!我怎麼記得最後是——哇啊!”

男生雙手撐在桌面,聊得開心,講到激動處不小心把同學的筆袋揮到了前面的地上。

“靠!”筆袋的主人笑罵一句,彎腰去撿。

他撿著撿著,看見有一支筆滾到了前桌女生的椅子下,於是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哎!那個……”

男生一時沒想起來她的名字,好在女生已經回了頭,厚厚的齊劉海,灰撲撲的眼鏡,普通的黃面板和普通的雀斑,沒有任何標誌性的特徵能讓人記住。

“……怎麼了?”她動了動嘴唇。

“那個,筆,幫忙撿一下,謝了哈。”男生大咧咧道。

“喔。”

女生動了動椅子,側著身子矮下去撿筆。

等她把那支筆放回男生的桌面上時,男生已經和哥們繼續聊得熱火朝天,沒有施捨哪怕一點注意到這邊。

女生默默轉過身去。

“梁素素!”有人跑過來問,“你之前說的髮圈呢?”

“啊?”女生抬起頭,嘴巴張了又張,“我……我今天沒戴。”

“哦,好吧。”

來問她的女學生隨意地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回到了座位,很快就與周圍的人聊了起來,看來只是冷不丁想起了一點小事,隨口問問而已。

女生看著她們,一直看著,直到上課鈴響起。

……

梁素素是一個學生。

學校是青春期少年少女們的社會,班級是他們的社交圈。

是圈子就有中心,就像金字塔一定有頂端。

成績好的人。

長得漂亮的人。

家裡有錢有勢的人。

會唱歌彈琴跳舞書法的人。

運動神經很好打架也厲害的人。

實在沒有特長但是會講笑話逗大家開心的人。

這些人就是所謂的,站在“頂端”的存在。

他們有自己的小團體,有許許多多朋友,隨時都能找到一起聊天、分享日常的同伴。

如果把一切都按照階級來劃分,那麼他們無疑就是班裡的“上流”人士了。

像梁素素這樣成績一般,長相一般,性格平平無奇,沒有任何優點,甚至沒有任何鮮明特徵的人,就是班級裡的“貧民”。

就連成績單和座位都排在最後的差等生都會得到一點額外的關注,但她不行,她太普通了,普通得毫無存在感,自始至終不上不下,毫無亮點可言。

想被注意。

想被關注到。

想成為人群的中心,不,只要能融進那些“上流”人的圈子就好。

梁素素攥緊了校服袖口。

校服是某種意義上的好東西,大家無論男女,無論年級,無論有錢還是沒錢,穿的都是一樣的。

這是學校和老師為了平衡學生差距,以便一視同仁的手段。

但大家總有辦法找到可以展現不同的地方。就像之前說過的,成績、外貌,等等等等。

這些“硬性標準”對普通人來說難如登天。

好在老天爺還算仁慈,祂總能留出一條渠道。

比如女孩子們的髮圈。

班裡的圈子每一段時間就會出現“流行物”,成為大家關注並熱議的主題。

要是能趕上流行,就可以和原本不熟的同學搭上話。

所以那個時候的梁素素忍不住呼吸急促,她想,其他的她比不上、拿不出,但是髮圈,它已經是擠進班級社交圈的最低門檻了,這下她總可以了吧。

她開始注意女生們的喜好,“流行物”其實沒有固定的標準可言,大家永遠都喜歡新奇的東西,夢夢的髮圈印著一圈小蝴蝶,於是被高呼可愛,琪琪的髮圈有原木紋路,還帶著精緻的吊墜,古典又優雅,收穫了不少驚羨的目光。

梁素素用的髮圈是最普通的彈力黑色頭繩,毫無裝飾品,隨處可見,十個支付點能買一串。

她想要一個好看的髮圈。

好看,價格高昂,戴出去很顯眼,總之就是能引起別人注意,甚至還能讓她們羨慕誇獎的髮圈。

梁素素在網上挑中了一款。

這個髮圈是淡粉色的,外形像一朵軟蓬蓬的雲,很可愛,同時它還鑲嵌著閃閃的水晶鑽石,璀璨奪目。

更重要的是,它來自某個名牌,手工定製,工序複雜,工期長,如果客戶有需求,還可以在垂下來的鏈條上刻印她自己的姓名縮寫,獨一無二。

每個要素都那麼時髦、高階、引人注目。

就是它了!

梁素素看著標價一萬兩千八百六十六支付點的價格,咬了咬牙。

她偷著刷了家長的信用卡,付款過程中害怕得直哆嗦,但最終狠下心來用力戳中了螢幕上的確認鍵。

“呼……”

梁素素心臟狂跳,滿臉是汗,長長地喘了口氣。

她看向破舊的天花板,眼裡閃爍著希冀,彷彿能預見到大家都圍在她身邊,好奇地討論她的髮圈的畫面。

接著,梁素素清除痕跡,把父親的手機放回原處。

那個男人還躺在不遠處的地鋪上睡覺,呼嚕震天響,對女兒的所作所為一無所覺。

梁素素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回到自己的鋪蓋裡,帶著夢幻的期待進入夢鄉。

……

梁素素等了很久很久。

她沒想到那個手工定製髮圈的製作時間這麼長,長得足有兩個月。

在這期間梁素素偷偷刷卡的事被父親發現了,他氣得整張臉都猙獰得不成樣子,把她拎到老樓的樓道里打罵。

男人罵得整棟樓都聽得見,梁素素瘸著被踹得發疼的腿,縮在角落裡捱罵。

過了一會兒,他要出去幹活了,於是把兩把家門鑰匙都揣在了身上,留梁素素在外罰站、反省。

梁素素在牆角窩了幾分鐘,吸口氣站了起來,乾脆跑了出去,從此有了父親不在家就去外逛蕩的愛好。

又過了幾天,她心心念唸的快遞終於到了。

梁素素小心地拆開包裝,把手洗了三遍才把定製髮圈拿出來捧在手心,它比想象中的還要好看,軟軟的,輕輕的,閃亮亮的,好像只有城堡裡的小公主才配戴上這樣的髮飾。

次日,梁素素鄭重地紮上了馬尾辮,揹著書包去上學。

沒有人注意她。

從早讀到晚自習,像往常一樣,沒有人多看她一眼,沒有人來跟她講話,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圈子裡說說笑笑,非常開心。

……看看我啊!

梁素素張了張嘴。

她望著其他女同學邊笑邊收拾書包離開教室的身影,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髮圈早就不流行了。

大家也不感興趣了。

梁素素還是那個梁素素,樸素、平庸、微不足道。